V144以退為進

  「放下吧。」納蘭羽正在整理手稿，表情嚴肅而認真，聞得開門聲，只當是長鳴，人影靠近書桌，也是沒有抬頭，卻只見眼前暗影一閃，一人赫然坐在了書桌上。

  這讓素來端正嚴肅的納蘭羽皺眉抬頭，「你……」

  

  小川努了努嘴，「這是什麼呀？」

  見來人是小川，納蘭羽的表情有微微的怔愣，很快掩去，視線落到他頗為吊兒郎當的動作上，眉心微微蹙了蹙，他下意識便要說一聲下去，但是卻很快把那兩個字咽了下去，別過臉去，將靠近小川跟前的書稿拿遠了一些。

  小川不是滋味的瞧著他的動作，哼道：「吆，現在是連與我說話都嫌麻煩了，是不是等明日回了京，也不再知道我是誰了？」

  這話問的委實有些奇怪，還帶著些莫名其妙的酸氣，納蘭羽微微抬眸，瞥了小川一眼，其實是不太能理解他有時候那莫名其妙的態度的。

  只是，在甘州這段時間裡，一直是小川在他身邊，雖說有時鬧騰下，但是真的幫了他不少忙，也救過他幾次，算來，小川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上次自己態度有失，惹得小川自己跑出去，被御千里給拿了去，還因此中了赤蠱，這件事情，怎麼說都和自己有些干係，他亦是知道小川的燥脾氣，也不願再生出什麼枝節，所以小川若是說了什麼不好理解或者尖酸刻薄的話，做了什麼過分的舉動的時候，納蘭羽便採取統一策略——不理會。

  想來不理會，也不會惹出什麼問題才是。

  所以，納蘭羽淡淡看了小川一眼之後，默默垂下眼眸，將書稿全部收拾整齊，知道這會兒是沒法再看了。

  他的不理會，又把小川給惹毛了。

  「你難道沒看到我嗎？」小川瞪著納蘭羽，一字字道。

  「……我想不看到你也很難。」納蘭羽看著小川坐在桌上的霸道姿勢，道。

  「那你為何不說話？」

  納蘭羽有些無奈，道：「你要我說什麼？」

  小川瞥著桌面上的那些手稿，「你不是素來不喜歡別人觸碰你的書本和東西嗎？怎麼不讓我從桌上下來？」

  「我說了，你會嗎？」

  「你不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小川此時也有些彆扭，鬧騰了起來。

  納蘭羽心中嘆了口氣，面上卻是神色淺淺，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納蘭羽還是極其聰明的，知曉小川雖然素來鬧騰，但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折騰誰，這會兒的小性子，必然是有什麼緣故，只是小川的小心思，他素來看不透，也沒法猜，於是直接問了出來。

  小川張了張嘴，「我……我才沒有……」事情找你。

  「你想好了再說，我今日真的很忙。」他的話還沒說完，納蘭羽便淡淡說出這句話來。

  小川一怔，那後面的話就說不出了。

  納蘭羽看著小川，又問道：「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看著這樣的納蘭羽，小川知道他此時再正經不過，若是自己真是來無理取鬧的，只怕很快就會被趕走，可是，那話要她怎麼說？

  她瞪著納蘭羽，僵了半晌。

  「你若無事，便下來，可好？」

  納蘭羽溫潤的視線，落到了小川的身上，小川看著，心裡越發的不是滋味起來，納蘭羽素來看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是極其和緩溫柔的態度，但其實他有多溫柔，他就有多冷漠，毛病比其他的人要多的多，那見鬼的原則和規矩也不見得比誰少，此時溫潤詢問的表象下，其實是不容拒絕的態度。

  小川瞪著納蘭羽，唇瓣開開合合好幾次，終於還是說不出來，惱火的跳下桌子，衝出了房門。

  納蘭羽看著那因為她大力動作而有些忽閃的門板之後，微微皺了皺眉，仔細想了半晌，依舊不明白，今日自己到底是哪裡招惹到了。

  小川出了東廂之後，左右看到的都是天香樓的門人正在收拾班抬著東西，準備明日主子們的出行，連納蘭羽帶來的那些隨從，都在不斷的忙碌，心情一下子變得惡劣，可那惡劣之中，似乎還夾雜著某些別的情緒，壓抑的她好想尖叫。

  而她嚇人的表情也將周圍經過她身邊的人全部嚇得退避三舍，繞著走。

  如意娘正從廚房後堂出來，見著小川那嚇死人的臉色，非但沒有躲閃，還慢慢踱步上前去，笑道：「誰惹你了？」

  小川黑著臉，撅著嘴，道：「沒誰……」

  「那你怎麼這幅樣子？」

  小川抿唇半晌，才泄氣的道：「他們要回京了……」如意娘溫柔的態度，在短短几日時間內，讓小川對她有了改觀，而且如意娘比小川大了十歲，小川總感覺她雖然溫溫柔柔的，但是卻懂得很多，有一種自然而然讓人想要親近的感覺。

  「快過年了，他們要回京也很正常，畢竟，家是在京城的，怎麼也沒有在甘州多逗留的理由。」

  「可是……」小川忽然又止住了話茬。

  如意娘微微一笑，安慰道：「別不開心了。」

  「我哪有不開心！」小川兀自嘴硬，可是看著如意娘那洞悉的神情，忽然不是滋味的轉過臉去，道：「你也要回京去是不是？」

  「我不回去。」如意娘搖了搖頭，道：「我會留在甘州。」

  小川頗有些意外的看了如意娘一眼，「你可是殷解憂的御用廚娘，你不回去，她豈不是每頓都不想吃飯了？」

  如意娘失笑，半開玩笑的道：「那不如我把我的手藝教給你，你代替我去京城好了。」

  小川一愣，有那麼一瞬間真的開始考慮這件事情的可能性，但是很快她就知道，這只是如意娘隨意的一說而已，擺了擺手，道：「算啦算啦，你去忙吧，我出去溜達溜達。」

  「要小心。」如意娘還是忍不住交代了一聲。

  小川邊走邊道：「知道了。」

  小川出了天香樓的角門，原是打算四處看看玩一玩，畢竟，在竹林的那些年裡，她最喜歡的就是出來玩了，可是今日也不知是為何，怎麼樣都是興致缺缺，完全沒有想要去哪裡玩的欲望，最後只得漫無目的的浪蕩起來，看著大街上各色各樣的行人。

  走著走著，她看到前面有一座高大的門樓，門樓上幾個大字肆意飛揚，寫著錦繡坊。

  小川一怔，原來她看似漫無目的，卻是下意識的跑到了錦繡坊，來找殷解憂了。

  堂倌和掌柜認得小川，上前招呼道：「小川少爺，是來找大小姐的嗎？」

  「呃……」小川怔了一下，道：「她還沒走嗎？」

  「還沒。」說話的功夫，掌柜便引著小川往內走去。

  幾人穿過錦繡坊的前廳後堂，繞道了後院，經過月洞門和迴廊，終於到了一處雅致的廂房門前。

  掌柜道：「大小姐就在裡面。」

  「哦。」小川站在原地，「大叔，你去忙吧，我自己進去找她。」

  「好。」掌柜微笑著退了下去。

  小川站在廂房的門前，瞪著那門板，恨不能盯出兩個窟窿了，隔了許久，都邁步出去步子。

  倒是門內，殷解憂幾乎是她出現在門外，就察覺到了。

  既然小川不進來，殷解憂也沒去喚她，原想著她站一會兒，也該進來了，誰知道殷解憂還是低估了小川彆扭脾氣的程度，站了好一會兒，小川居然還是直接走人了。

  這次，小川還真沒漫無目的，而是直接回到了天香樓，沖入了東廂。

  納蘭羽正將所有書稿親手裝箱，讓手下搬走。

  那巨大的開門聲，倒是將手下們全都嚇蒙了。

  納蘭羽瞧著門口處微微氣喘吁吁，面色難看的少年，怔了一下，很快回神，道：「小心些搬下去吧。」

  其餘幾人才回過神來，很快便搬著東西離開了廂房。

  納蘭羽轉到了書桌面前，將筆架上的筆一一取下，放在了製作考究的木盒之中。

  「我有事要問你。」小川瞪著納蘭羽，忽然道。

  納蘭羽抬眸，放下手中的筆，很認真對待的樣子，「嗯，你說。」

  小川咬咬牙，道：「你是不是要回京了？」

  「明日出發。」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納蘭羽一怔。

  小川僵硬著一張臉，「我……我雖不是你的誰，好歹也做了你這麼久的跟班，救了你許多次，還幫了你不少忙，好吧，雖然你沒有要求我，都是我自己做的，可我總算幫了你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都要走了，居然都不跟我說！」

  「這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

  小川叫道：「他們知道就知道，我反正就是不知道——」她看著納蘭羽那似乎萬年不變的表情，忽然閉上嘴巴，不知道自己到底再搞什麼鬼，到底介意些什麼東西，最後嘆了口氣，泄氣的道：「算了，走吧走吧。」

  話落，轉身出門。

  納蘭羽一怔，上前幾步，道：「我以為，你要跟我們一起進京。」

  小川的步子停在原地，他沒有轉身，亦沒有向前。

  納蘭羽踱步到了小川身後，慢慢道：「你在甘州也沒什麼家人和朋友，卻是與我們最是熟悉，你若不進京，留在甘州做什麼？」

  若說此時納蘭羽還沒反應過來小川在介意什麼，那他這右相可真是有點白當了。

  但是，他的確一直以為小川會跟他們一起進京，此時看著小川的反應，卻有些懷疑，「莫非你不想進京？」

  「我想！」小川忽然轉過身來，倒讓納蘭羽愣了一下，小川也意識到自己反應的太快，立即板起臉孔，故作老成，「京城那麼好玩的地方，我一直就想去，要不是因為殷解憂拘著我給你跟班，我早去了呢！」

  納蘭羽溫潤一笑，道：「既然你這麼想去，明日我們啟程，有車馬，很方便，人多也熱鬧，不如就隨我們一起去吧。」

  「這樣不方便吧？」小川別過眼去，那話，要多言不由衷，就有多言不由衷，納蘭羽豈會聽不出這以退為進？

  「方便的，而且，我原本也準備了你出行的東西。」

  小川皺眉，故作為難的樣子，只是也沒堅持很久，就道：「看在你這麼誠懇邀請的份上，我就答應你了。」

  「京城的確是挺好玩的。」納蘭羽笑著說道，「你肯定會喜歡。」

  「去了在說。」小川抬著下頜，端著架子，「好了好了，你趕緊收拾吧，我出去溜達了。」

  「嗯，要小心。」納蘭羽交代了一聲。

  「知道了。」小川似乎受不了的擺了擺手，轉身出了東廂之後，原本那張滿是陰霾的臉上，立即爆出巨大的笑容，那喜悅，一看便是從內心深處滲透出來的，而原本在後院收拾東西的人們見她如此高興，倒更是嚇壞了。

  這個小川，一會兒陰雲密布，一會兒多雲轉晴的，搞什麼鬼？

  正巧緋煙領著人將一些東西拿出去，碰上了小川。

  小川跳著上來拉住緋煙的手，道：「緋煙姐姐，你收拾的怎樣了？要我幫忙嗎？」

  緋煙愣了一下，道：「還好，都差不多了，只有……」

  「這些是吧？我幫你啊。」

  話一說完，已經自發自動的跳著跑過去，接過了下人們手上的東西。

  緋煙又是一愣，抓過最近的一個人問道，「她怎麼了？」

  那人道：「不知道，一個時辰前還黑著臉呢。」

  緋煙莫名其妙的看著小川高興的背影，一時也想不明白，最後，只得吩咐人繼續做事。

  雖然此次回京的主子有三個人，但是因為來的時候是輕車簡從，走的時候也不便那樣繁瑣，殷解憂曾專門交代了，簡單就好，所以備了四輛馬車，三輛坐人，一輛用來放大家的行禮和必須用品，其餘人則是騎馬，就這樣，倒也是浩浩蕩蕩的一行人了。

  第二日，大家都是起了大早，用了早膳之後，在天香樓的角門口集合。

  馬車早已等在了那裡，緋煙冷霄長鳴幾人也都各自牽著馬。

  如意娘將三個精緻的食盒分別讓天香樓的小二放到了三輛馬車之上，道：「這食盒之中，都是三位喜歡吃的東西，路上吃。」

  殷解憂道：「如意就是如意，素來就是這麼善解人意又貼心。」

  如意娘笑的有些抱歉，「這次不能隨大小姐進京，小姐也得好好吃飯，莫要因為飯菜不和胃口就——」

  「嗯咳！」殷解憂虛握拳頭咳嗽了一聲，多看了百里玉一眼，卻見百里玉神色淡淡，眼眸之中，儘是溫柔寵溺的意味。

  如意娘會心一笑，道：「總之要注意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