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76.殺人兇手

2024-07-22 16:03:24 作者: 九步天涯

  殷解憂擺擺手,婢女上了茶,淡道:「我以為你忙著公務,必然沒時間理會其他閒事的。」

  納蘭羽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秀雅細緻的拇指輕輕的摩挲著青花瓷茶杯的邊緣,過了半晌,才道:「你……今夜是不是你?」他素愛碧螺春,可他在偏殿喝到的茶卻是雲間春毫,當時就留了個心思,後來三公主出現,到那宮娥的死,分明就是個設計周密的局,他和三公主只是此局前半段,他自然是前半段的目標,而那死去宮娥就是後半段,至於後半段的目標,分明就是重華殿,要想拉重華殿入局,必定有一隻幕後黑手,將今夜他與三公主之事透露給重華殿內之人,然而既然是他和三公主的……那種事情,最好選擇莫過透露給殷解憂知道。

  他雖然不知是誰設的局,可是此局顯然多了一個人——林芳華。

  林芳華的出現很突兀,幾乎是輕描淡寫的,就打破了所有的局。他不以為林芳華真的是碰巧去了御書房,不然為何連隨身侍從都不帶?

  

  殷解憂微微一愣,神情有些迷茫,「你在說什麼?」

  納蘭羽微微抿唇。

  「你當真不知道?」

  「我下午就回了府,確實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查過。」納蘭羽眼神深沉的看著殷解憂:「殷王府的馬車下午沒出宮。」

  「馬車出了些小問題,姨母的身子又不能耽擱,恰巧遇到了靜寧長公主,是她送我們回來的。」

  納蘭羽的眼眸越發深邃,只看了殷解憂半晌,才道:「那還真是有些巧。」

  「的確。」

  殷解憂淡淡笑著裝傻,直到納蘭羽離開之後,才深深舒了一口氣。

  流離不明所以的皺眉:「小姐,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實話,若他知道是小姐救的他,必定感恩戴德,以後也會對小姐更好的……」右相分明是不信小姐那連篇鬼話的。

  殷解憂沉默著沒言語。

  她沒那心思嫁入納蘭家,可納蘭羽顯然對婚約之事很是堅持,若今夜去解救他的人是自己,顯然十分的不妥當,她與納蘭羽,終究還是不要有那麼多的牽扯,免得斷都斷不乾淨。更何況,她根本就不相信伍倩雲會是那樣好心的人,只怕給她報信也不過是請君入甕,有更大的局在等她。她前日剛應了伍掠雲,不跟伍倩雲過分計較,才給林芳華傳了匿名信,讓她去阻止這件事情。

  就憑林芳華年少時候的那件事,殷解憂斷定她看到信,不論真假,都會出現,只是,林芳華這樣嫉惡如仇的性子,真的會是當年陷害殷王府的幕後元兇麼?

  時辰已晚,殷解憂轉到梳妝檯前,正巧看到那日烈炎送來的那瓶雪花露。

  殷解憂神色有些遲疑的拿起那瓶雪花露,又忍不住貼近鏡子,仔細看著鏡中自己額頭處,思慮半晌,終於還是將雪花露放回原處。

  流離小跟屁蟲一樣的隨了過來,大呼小叫道:「這雪花露小姐你怎麼還不用,都要留疤了呀,真是枉費了烈世子一番好意。」

  殷解憂翻身上床,扯過錦被,看著流離:「你不說這個,我都忘記了,是誰准你將我的事情告訴烈炎知道的?你這個吃裡扒外的丫頭,再這般偏向別人,你就直接到別人那裡去吧,別在我身邊打轉了。」

  流離努著嘴很不樂意。

  「我怎麼吃裡扒外了,我還不都是為了小姐考慮,再過幾日就是九月九了,是你及笄的日子,及笄之後就該準備嫁人了,怎能不好好挑選一下,你這樣又躲著右相,又對烈世子不上心的,可怎麼是好。」

  殷解憂直接翻身捂住腦袋,將她的碎碎念全拋在了腦後,只聽得關門之聲,知曉流離走了,才扯開錦被,望著帳頂。

  前世只為保護少主安危,維護家族興盛,從沒考慮過自己的事情,如今這一世便是有個婚約,也因手頭要做的事情太多,壓根沒正經理會過,偏生身邊的人卻很是當回事,這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要怎麼樣將納蘭羽這門親事退掉呢……

  她不由壞心的想著,若是今晚納蘭羽和三公主成了好事,那一切就順理成章了。不過,她也只是這般想一想,無論怎麼,納蘭羽這朵鮮花,是不能被三公主那牛糞給玷污的。

  納蘭羽走到殷王府門口,正要上馬車,又回頭看了那巍峨的牌匾一眼,內斂的眸子浮起幾許疑惑,莫非真的是他猜錯了,今晚解圍之人並非殷解憂?若不是殷解憂,能請得動林芳華的,也只有他了……

  就像是回應他此時心中所想一般,他方才登上馬車坐好,就從車簾縫隙之中看到一人一騎奔行至殷王府門前,馬上騎士動作利落的翻身下馬入了殷王府,而那人,他正巧認識,正是辰王貼身近衛,冷霄。

  納蘭羽斂目坐好,看來的確是辰王出的手,這會該是派人來給殷解憂傳信的,說實話,百里玉那樣寡淡的人,對殷解憂,是不是太過另類特別了點?

  非白來傳訊的時候,殷解憂正盯著帳頂神遊,忽聽冷霄來了,眼珠不由自主轉了幾圈,暗暗思忖他來的目的。

  算起來,殷解憂有好些日子沒去辰王府了,為此,梅太妃沒少數落她,可她如今就是不樂意去了,用「師門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之類的話才算堵住了太妃的嘴。

  「少主,您見是不見?冷護衛還在廳內等著。」非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殷解憂皺了皺眉,「他可說了是什麼事情?」

  非白道:「並未明說。」

  這時,門口似乎又來了一人,和非白低低說了兩句便退了開。

  「怎麼了?」殷解憂翻身坐起,將被子裹緊了些,別說,到底入了秋,天氣已經開始轉冷。

  「……冷護衛走了。」

  「……」

  「不過他留了一隻盒子。」

  殷解憂也不知是怎麼了,覺得自己心情有些不上不下,吊著不太舒服,她看著非白印在窗上的影子,淡淡道:「哦,那收起來吧。」話落,翻身睡下,卻覺得自己似乎交代的不夠清楚,又說道:「今夜別再來打擾。」

  「是。」

  *

  雖然有心封鎖,但是御書房前的詭異命案,還是很快就傳遍皇宮,繼而震驚朝野。

  伍掠雲前後奔走數日,總算在那屍體上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這宮娥的致命傷雖然是喉間一劍,可在這一劍之前,早就中了一種啞藥,所以才會悄無聲息的沒了命,連個可疑的人也沒發現。

  此種啞藥,含著一種淡淡的味道,隨著時光推移,從屍身散發了出來。而伍掠雲對這味道,卻很是熟悉。

  伍掠雲立在宮城最高處,極目眺望可俯瞰整個皇城。目光冷漠而幽深,如刀斧雕刻的臉一半照在月光下,一半隱在暗夜中,越發顯得稜角分明。

  「咳嗯!」暗處,一道不高不低的咳嗽聲響了起來,「你查的怎麼樣了?」

  伍掠雲沒有回頭。

  「看你這幅樣子,似乎並沒有因為查清楚事情來龍去脈而高興呢。」

  伍掠雲微微轉臉,看了她一眼,「你早就知道。」這肯定的語氣,早已識得來人是誰。

  暗處人影走了出來,皎潔的月光映照了她滿身輝華,那一雙閃閃的眼眸,比天上的明月更為璀璨美麗,不是殷解憂又是誰?她雙眼帶笑,神色愜意。「我可什麼都不知道,最多猜猜迷,也未必能盡數猜對。」

  伍掠雲冷冷一哼,目光再次游移向遠方。

  「如今你打算怎麼辦?」殷解憂問道。

  「你是殷解憂?」伍掠雲終是分神掃了她一眼,「我倒不知道你是如此多管閒事的人。」

  殷解憂微笑道:「伍將軍總也救護過我的姨母,怎麼說也是恩人,我當然會對你的事情上心。」

  「當真?」伍掠雲那冷漠且帶著些輕嘲的眼眸上下打量殷解憂一番,分明不信,「我倒覺得,你是來看我好戲的。」

  「我有那麼閒?」

  伍掠雲認真看了她兩眼,總算別過臉去。

  他是怎麼也沒想到,殺死青苗的兇手會是鴛無對,而這鴛無對也是個有意思的,殺便殺了,還在屍體上留下證據,指明她與伍倩雲狼狽為奸,伍倩雲自然是幕後黑手。

  伍掠雲不由回想起那夜,和殷解憂一起看著伍倩雲三言兩語就讓三公主相信了她,那時候青苗言辭犀利,分明是不信她,只是幾天時間,青苗就成了一句冰冷的屍體……沒想到這些年來同住一個屋檐下的纖弱少女,卻是這樣一副毒辣的蛇蠍心腸。

  「在皇宮範圍內發生任何事情,都是你的職責範圍。你要我不與她過多計較,我倒沒什麼所謂,如今你又怎麼辦?交不出兇手,此事必定不能干休,就算皇帝有心網開一面,太后一方的人也不會輕易罷手,御書房前發生命案,而禁衛軍卻連個可疑的人都沒見著,如今你若沒有一個周全的交代,說得重了,那是玩忽職守,你這禁衛軍統領,最好的下場也是罷官免職。」殷解憂淡淡說著,也看向遠方。

  伍掠雲又如何不知?只是他默了默,終是一字字道:「再怎麼樣,她也是姓伍的。」

  殷解憂輕笑:「我以為你是個不會徇私枉法的人。」

  伍掠雲神色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再言語,轉身即走。

  殷解憂看著那道冰冷孤傲的背影,柳眉微擰。她殷解憂當然不是這等多管閒事的人,今夜種種,也不過是試探。

  試探……這位冷漠的驃騎將軍,伍家嫡長子,到底對伍倩雲,是何種態度,而試探的結果,讓殷解憂並不意外,伍掠雲就算是不要眼前榮華富貴,還是要保住伍倩雲這條命的。

  可是,自己怎麼說,也算是導致伍倩雲到了如此境地的間接推手,怎麼伍掠雲對自己,反而沒有半分怨怒憎恨?或者,是伍掠雲隱藏太深而自己眼光太淺?

  當初伍倩云為救三公主落馬摔傷了腿腳一事,一來為取得三公主信任,二來,卻是因為破月弓。

  三公主感激伍倩雲的救命之恩,本來是要把破月送給伍倩雲的,可誰知太醫宣布伍倩雲從此不能習武拉弓,三公主心裡愧疚,深怕送了破月去引得伍倩雲難受,便再也沒有提那件事情。

  伍倩雲自然不是個好弓之人,也正巧是那段時間,她和伍掠雲兄妹倆難得交往過密,真正想要破月的人,該是伍掠雲,可奇的是,破月到了她手中之後,伍掠雲想要破月的心似乎沒那麼強烈了。

  她的身上,似乎有什麼,是伍掠雲有所顧忌的,是殷王郡主的身份……還是獨孤遺孤的血脈呢?

  回想起伍掠雲曾經在宮中救護梅太妃,又是與百里玉暗中交往頻繁,甚至主動參與中元祭祀那夜刺客的追蹤,反倒對自己那同胞妹子淡的像個陌生人,殷解憂心中有一個想法呼之欲出。

  若是真如她所想,伍掠雲自是不能任太后拿捏了。

  暗處並沒有什麼聲音,殷解憂卻側了側首,「來了。」

  「拜見少主。」一個身著女官服飾的纖細少女從暗影之中走出,卻是紅綾。

  殷解憂道:「可查到鴛無對的蹤跡了?」

  「回少主,昨日本來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可那鴛無對很是狡猾,只眨眼功夫,又不見了。」

  殷解憂好笑道:「鴛無對在江湖中仇家眾多,這你追我躲的功夫,自然很是厲害,你仔細著就是,可不要再出什麼亂子,免得局面不好控制。」

  「是。」

  「太后都在做什麼?」

  紅綾道:「太后如今正積極攛掇朝中官員彈劾伍掠雲,培植自己的人上位,倒把三公主和納蘭羽一事放在了一邊,只是此次太后似乎對右相也有了芥蒂,如今雖然還沒有明著針對,也已有了那個意思。」

  殷解憂皺了皺眉,紅綾是文婢中的佼佼者,胸腹之中不僅僅只有後宮的爾虞我詐,她既然如此說,那便是確有其事了,「不論是右相還是伍掠雲,若職位空缺,太后必定會安排自己的人,就不知道她屬意的人選是誰?」

  「人選應該在魏國公家和太后母族林家之間,只是太后心思深沉,屬下也不得而知。」

  殷解憂點點頭。

  「有這兩個大方向已經足夠了。皇太后林芳音是一個權力欲望極強的女人,可惜她肚子不爭氣,沒能生個兒子,一直指望著皇帝聽話,可沒想到先帝死了一年,新帝就要脫離掌控,她自然是不樂意,這便蠢蠢欲動了。」

  紅綾聞言面色也凝重起來。

  「雖然我們殷王府早已在朝廷沒了勢力,可是王爺的舊部門人遍布天下,如今又過十年,有許多已經是一關守將,三軍統帥,以太后的心性,遲早是要對付我們。」

  殷解憂輕輕微笑,眼眸悠遠而清淺,似乎天地一切皆在她的眼中,仔細看時,又似乎空無一物,「我身具獨孤氏血脈,就是觸了她的逆鱗,你可知,在前朝傳言裡,獨孤一族始祖是白虎星拖世,最令妖邪膽顫的戰伐之神,獨孤一族每一代幾乎都是猛將輩出,而我卻是個女子,又幽閉淮陽多年,外傳無才無德,如今的他們,自然不會把我這白虎拖世的獨孤族人太過當回事。所以,要乘著現在,好好的做些事情。」

  「少主說的是。」

  「對了。」殷解憂回首看她,「這段時間,姚蘭可好?」

  「回少主的話,自上次少主交代之後,屬下就特別留意,姚小姐一切安好,也沒有人懷疑她。」

  「嗯。」

  說起姚蘭,殷解憂有些無奈。姚蘭機緣巧合得知自己要被人算計,還遣了個小宮女來報信,若非太后急著爭權奪利,沒時間理會那些小事,姚蘭怕是早被發現了。

  在她心裡眼裡,姚蘭是一朵純潔的白蘭花,單純而善良,是怎麼也不適合長在皇宮這泥沼之中,可偏偏造化弄人。既是如此,她也不能將姚蘭牽連進一些事情去。

  長樂宮中,太后端坐正位之上,裝扮精細的眉眼中透出層層精光。

  聽得腳步聲上前,她張眼一看,卻是身邊的崔嬤嬤。

  「小姐,用些蓮子羹吧。」

  崔嬤嬤是太后身邊的老人,最是明白她的心思,太后神色也不由稍緩,端起精緻的小碗輕抿了一口,便又放回了漆盤上,頓了頓,道:「哀家縱橫後宮,這女兒卻如此的不爭氣!唉……」太后嘆了口氣,「也怪哀家,當初因為她不是個兒子,倒是疏於管教,如今成了這幅樣子。」

  因為那夜和納蘭羽的事情,三公主已經意志消沉不吃不喝有幾天了,太后一邊忙著組織朝臣對付伍掠雲和納蘭羽,又分神去顧著三公主,此時也是有些心力交瘁。

  崔嬤嬤安慰道:「公主只是年幼,身邊沒個可靠的人,又為情所困,難免有些拎不清。」

  「說到這個……」太后神色一動,「讓你去查的事情,你查的怎麼樣了?」

  「奴婢細細探查了這幾年來,伍倩雲和公主相交,不似真心,倒像也是為了納蘭右相,至於那摔馬為救三公主之事,也是頗多蹊蹺,只是這位伍小姐為人十分謹慎,甚少露出首尾,所以沒有確鑿的證據。」

  太后眉心微蹙,想起剛回京的時候,三公主陷害殷解憂這件事情,說話之時偶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心中便明白了大半:「想來,語兒這般燥進跋扈,多是受了那伍倩雲的教唆才是。」

  崔嬤嬤道:「應該不會錯。」

  太后鳳眸微眯,帶著護甲的手指緊握扶手,面上露出冷冷的笑意:「居然敢教唆語兒,利用哀家,這伍倩雲,還真是膽大包天。」

  崔嬤嬤頭垂的更低。

  「不過。」太后話鋒一轉,眸中神色更冷,「這膽大包天,倒也有膽大包天的好處。」

  崔嬤嬤輕輕錘了捶太后的背心,道:「小姐別生氣,氣壞了身子豈不得不償失?」

  「你啊,總是這樣心寬……」太后心頭火氣稍緩,輕嘆了口氣,「如今這些孩子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都不聽哀家的話,哀家身邊除了你,連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了。」

  崔嬤嬤微笑道:「奴婢從小伺候小姐,小姐就是奴婢的全部,奴婢的天和地,小姐若信不過奴婢,只怕奴婢都沒臉活下去了。」

  太后略感安慰,稍傾,低聲道:「查到了嗎?是誰將我姐姐找來的。」

  崔嬤嬤恭敬的立在她身旁,道:「那傳信之人很是狡猾,自己並沒有露面,而是找了一個小乞丐,傳的又是口信,也沒留下信箋之類的東西。」

  崔嬤嬤又道:「不過,倒是探的一些別的。」

  「說!」

  「初一那日,掖廷獄的伍倩雲下午時候去找過殷解憂一次,而殷解憂也正是在見過伍倩雲之後忽然就離了宮……那伍倩雲素來對三公主並非真心,又暗中肖想右相,只怕太后那夜的計劃就是她泄露給殷解憂的……」

  聞言,林太后眼眸之中蓋上一片陰雲。

  「你去幫哀家辦件事。」

  崔嬤嬤附耳過去,片刻抬頭,意外道:「小姐,真的要這樣做?」

  太后一雙利眸精光微閃,笑道:「她心機深沉又善於偽裝,像條毒蛇一樣,若不是看著還有些用處,單憑她如今所作所為,已經夠死一萬次!」

  ……

  是夜,伍倩雲剛剛將鳳凰台的台階擦洗乾淨,暗處忽然伸來一條臂膀,將她帶了過去。那人行動迅速,伍倩雲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打暈,擄劫而去。

  ……

  伍倩雲翻了個身,總覺得周身冰冷,床還很硬,眉頭緊蹙,十分難受。已經入了冬,若是屋內沒有暖爐和銀碳,晚上幾乎很難入睡,這掖廷獄的通鋪,果然是沒有以前的繡樓舒坦。

  伍倩雲睜開眼睛,猛然間發覺不對!

  這裡陰暗潮濕,沒有一絲光亮,根本不是掖廷獄她的寢房!她嚇得面色發白,這到底是哪裡!她忽然憶起那條暗中的臂膀,渾身都開始顫抖,皇宮之中,居然有人會來擄劫她這個掖廷獄罪奴!才要發聲,就聽一道威嚴冷漠的女音響了起來。

  「醒了?」

  伍倩雲打了一個寒噤,轉向發聲的方位,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之中,一個人影模糊的輪廓,「你……你是誰?!」

  黑暗中,那人影冷笑了一聲,立刻有兩個身著黑衣的奇怪人影出現,不由分說捏開她的嘴,將一粒藥丸送了進去,又在脖頸之間一捏,迫她咽了下去。

  黑暗之中的女子道:「這毒藥天下之間無人可解,你安守本分,靜待命令,自然會定時將解藥給你,如若不然,就等著全身腐爛而死吧。」

  她的神思漸漸迷離,意識也不甚清楚,隱約之間,她似乎看到一個很特別的標誌,待要認真去看時,卻又昏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掖廷獄寢室,躺在了軟軟的床上。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做了夢,忙將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就在她確定一切如常的時候,她的動作忽然僵住了。

  她看到她原本白淨的羅襪之上,竟沾著許多的泥土!

  原來是真的……

  她驀然捏緊手中的破舊的棉被,全身僵硬,眼中既是恐懼,又是憤恨,皆無處發泄,也無人可訴,她猛然間站起身來,將屋內的東西全部打翻,待到沒有東西可摔的時候,才渾身虛脫的跌坐在地,那個聲音,那個黑暗之中的聲音,若她沒有記錯,那分明是……

  「小蹄子,你漲本事了,竟敢將我們的東西都打碎在地上!」門口處,忽然傳來一道尖細的驚呼,幾個同住的女奴撲了進來,指著伍倩雲的鼻子就罵。

  伍倩雲深吸一口氣,冷冷的瞧著那幾人,那目光如毒蛇一樣冰冷嚇人,竟將平日裡很是潑辣的幾人全給嚇的退了幾步。

  「你……你做什麼這樣看我們……是你打碎我們的東西的……」

  伍倩雲拿起自己的木盆抹布,轉身即走。餘下幾人,卻是沒人敢上前攔她。

  ……

  九月初八,多雲。

  明日便是重陽,也是殷解憂及笄之日,殷王府在大乾是極其特別的存在,殷解憂又是殷家唯一傳人,身份特殊,這成人禮自然是不能馬虎,家中早早就開始布置明日及笄大典一切事宜。

  梅太妃早起收拾妥當,便帶著殷解憂一起往京郊玄女廟,為明日及笄之事求個平安。

  玄女廟較靈隱寺要遠上一些,馬車顛簸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才到。殷解憂率先跳下馬車,又扶著梅太妃下車,只覺空氣之中冷意浮動,不由扯緊了身上斗篷。

  「果然是快到重陽了,來玄女廟祈福的人還不少。」梅太妃語氣溫柔,有感而發,「重陽是個好日子。」

  殷解憂微微笑著,眼眸輕輕掃過那些來往的人,據說這殿中供奉的玄女娘娘很是靈驗,不但能保信女平安喜樂,還可以祈求姻緣子嗣,所以來此上香祈福的多為女子,香火十分的鼎盛。

  不多時,流離從廟中走出,垂首道:「夫人,小姐,住持已經安排好了。」

  「嗯。」

  梅太妃點點頭。

  原本梅太妃是打算驅散信徒,帶殷解憂獨自祈福,只是殷解憂卻覺得上個香而已,沒必要包場,梅太妃只得退而求其次,讓主持辟出後殿。

  殷解憂雖然不信神佛,不過也不好讓梅太妃失望,姿勢做的倒是有模有樣,只是待那木魚響了半個多時辰還沒有停歇意思的時候,終於有些耐不住了,悄悄扯了扯梅太妃的衣角,梅太妃無奈的嘆了口氣,擺了擺手。

  殷解憂沖她一笑,起身便轉了出來,她素來不愛熱鬧,兜兜轉轉了一會兒,卻是轉向了玄女廟的後廂。

  秋風掃落葉,是最常見不過的景象。後院之中植著乾京少見的白楊樹,此等時節,樹葉飄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頂著寒風屹立,讓這原本就寂寥的山間寺廟顯得有些蕭索。

  忽然,不遠處走來了幾人。

  殷解憂抬眸一瞧,不知是哪個貴族世家的公子帶著三個僕從正朝她這個方向過來。

  那公子品相儒雅,頭戴綸巾,儼然是一副書生打扮,身後僕從一個年歲稍長,白面無須,另外一個,卻是面如寒霜,待走的近了,殷解憂才發現,這幾人與她,也是甚為熟悉。

  那為首的公子也看到了她,神色一愕,有些意外:「你是殷解憂?」

  殷解憂行了個禮:「臣女見過皇上。」

  「嗯,免禮吧。」皇帝淡淡擺手:「你怎麼在這裡?」

  殷解憂指指前面殿堂,「姨母今日帶我來這裡祈福。」這裡來的多是未出閣的少女,莫非皇帝來此尋花問柳?殷解憂心中一動,留意到皇帝幾人眉宇之間俱是深鎖,倒不像有那份閒情逸緻。

  「嗯。」皇帝依舊淡淡應了一聲,殷解憂即刻識相的退到了一邊,皇帝便領著兩人大步離去,往前入了一處樸素的小院落。

  殷解憂眼眸微眯,看著跟在皇帝身後的伍掠雲,如今又是幾天過去了,看來皇帝已經被諸方壓力搞得不勝其煩,約莫也是來這裡散散心的吧。不過,她也沒那份閒心猜度別人的心事,轉身就打算要離開,可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一些極低微的對話聲。仔細辨認,倒像是從那小院之中傳出的。

  她自然不是隨意窺探別人隱私的人,只是從小習武以至於五感靈敏,分明沒有刻意,那些話已經入耳。

  「說來慚愧,朕自十歲以來就做太子,如今又做皇帝,卻總是有如此多無法解決的事情,要倚靠辰王來解惑。」

  那辰王二字,刺激到了殷解憂某處神經,讓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一些。

  院內傳來一聲低沉的男音:「為陛下分憂,是臣分內之事。」

  殷解憂心跳微快,沒想到這院內竟然是百里玉!只是想到他說的話,不由暗忖,倒還真是沒見過他這樣謙虛恭順的時候。

  院內,百里玉朝著某一個方向淡淡瞥了一眼,方迴轉視線,道:「陛下所難之事,我思慮過後,總也想到了法子,就放在這隻錦囊之中,依計行事,方解禍患。」

  暗處殷解憂心跳不由漏了一拍,百里玉難道發現她了?

  皇帝奇道:「百里兄竟知道我所難之事?」

  百里玉點頭。

  「如此甚好!」皇帝喜道:「百里兄總是如此料事如神,倒顯得我等頗為愚笨。」

  皇帝有了解決方案,歸心似箭,也沒什麼心思多待,簡單寒暄了幾句之後,便帶著伍掠雲幾人一起離開。

  院內,百里玉隨意的撥弄著桌面上的茶盞杯沿,頓了頓,站起身來,長身玉立。他今日依舊身著一身墨衣,襟口上繡著暗色紋路,用金銀線走紉,透出幾分低調深沉,長發卻沒有束高冠,只用一隻墨玉簪固定在了頭頂,平添幾分隨性之感。

  微微寒風起,讓他的身子看起來有些單薄,隨侍的冷霄很快上前,將墨色大氅披在了百里玉肩頭。

  暗處的殷解憂蹙了蹙眉,忽然對自己這等偷摸的行徑十分的奇怪。她又沒做什麼虧心事,何必如此躲著百里玉?何況,就算真的做了什麼虧心事,她也不至於這樣鬼祟吧!

  「哎……」小院內,百里玉立在那裡,久久都沒有動作,冷霄見他難得如此,疑惑道:「主子,為何嘆氣。」

  「總持爬牆之姿,也不怕寒風凌冽。」

  冷霄墨眉微擰,正自奇怪百里玉這話意思,牆頭上的殷解憂卻是躲不下去了,只是,也不知是為何,她今日並沒有心理準備要見百里玉,幾乎是立刻,殷解憂便迅速退離小院。

  百里玉抬眸望著院外高聳的白楊樹幹,不發一言的轉身入了樸素廂房,徒留冷霄莫名半晌。

  皇帝回宮之後,就將百里玉所贈錦囊拆了開來,這一看之下,眼中不由大放異彩,從內心深處對百里玉深深拜服,果然,辰王不愧是辰王,如此叫他為難的事情,百里玉不過簡單三兩計謀,就解決的妥妥噹噹,欣喜之餘,也立即著手安排,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處理清楚,而最快最好最讓人措手不及的發難時機,就是第二日早朝。

  皇帝雲謹整夜都沒睡著,晨起卻還是精神奕奕,皇后親自為他戴上帝冠,整理衣衫。

  皇帝看著在自己衣擺上劃拉的那雙纖細素手,不禁輕輕握住,「這些日子以來,苦了你了。」皇帝為賑災忙碌,皇后也便號召後宮縮減用度捐錢捐物,為他分憂,他何德何能,竟能有這般賢惠的妻子。

  皇后姚薔動作一頓,神色依舊淡淡:「為皇上分憂,本是臣妾的本分。」

  這疏離客氣的樣子,皇帝習以為常,內心早已沒了感覺,只是眼眸深沉的看著九珠鳳冠下那張美麗的臉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大步而去。

  太監高唱:「皇上駕到。」文武百官跪了滿殿,皇帝剛免了禮,就有一人出列:「啟奏皇上,近日京都境內屢發大小刑案,京兆尹府衙光是接到的狀紙就壓滿了案頭,在府衙內等待告訴的投狀之人的隊伍都排出了一條街去,臣……臣懇請陛下,立即為京兆尹增派人手,一來防備突發性騷亂,二來也可在最短時間內迅速處理公務。」

  「哦?京都境內素來安穩,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刑案?」

  「回皇上,京都歷年來的確刑案甚少,只是最近卻不知是怎麼了,忽然就多了起來……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年輕的皇帝語氣平平,卻透著幾分不怒自威之氣,越發讓人難以捉摸,京兆府尹不禁擦汗,「而且案件複雜莫名,有人證還說……可能和最近御書房前那場……有關……」

  伍掠雲神色冰冷淡漠的看了一眼京兆府尹,心中冷笑,所謂有關,也不過是有心人散播出去的流言而已,因他最是清楚那兇手到底是何人。世人就是如此愚昧,所謂三人成虎,人云亦云也不外如是。只是,如今既開了頭,看來發難就是今日了。

  「啟奏皇上,御書房前婢女被害一案如今已經過了許多天,伍將軍卻到如今還查不出兇手,京中百姓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如果一直這麼拖下去,實在有礙陛下聖明,臣以為,該問驃騎將軍,禁衛軍統領伍掠雲瀆職之罪,流放三千里!」京兆尹話音才落,就有一文官出列,此人官四品,乃是御史台劉青。

  「臣附議。」又一官員出列,國字臉,八字須,正是吏部侍郎田文禮,「御書房本是宮城守衛最嚴密的地方,卻出現了人命案件,不但在我大乾立朝幾百年裡聞所未聞,在歷朝歷代也是見所未見,禁衛軍罪責固然不小,其統領更是玩忽職守,其罪當誅!」

  「臣附議,伍掠雲官封禁衛軍統領之後雖然一直沒有出過什麼大的差錯,可是人命案件一事卻萬萬不可小覷,禁衛軍既沒看到可疑人等,又多日不曾破獲案件,若非那兇手實為鬼魅之人,那便是伍將軍對宮城防衛之事已然能力不足,是萬萬不能再坐著禁衛軍統領的位子。」

  伍掠雲不由眯起眼眸,朝著官員看去,這話是在暗示伍掠雲對兇手是有意包庇,很有些意思,不過確實是說對了。

  「眾卿所言,倒也有些道理。」

  此時,卻聽皇帝如此道。

  方才諫言的官員俱是一愣。

  因為滿朝文武皆知,不論是先帝還是如今新帝,對伍掠雲的信任比任何人都要高,聽完他們的言論必然憤憤不信,要對諫言的人責罵一番,怎麼也沒想到會說出這樣話,倒是有些妥協示弱之意。

  「伍將軍。」皇帝轉向伍掠雲,「對此事,到今日也該有所交代了。」

  在場官員雖然都是面色如常,其實各個心中都開始快速思量,畢竟在御書房前死了人,那兇手還查不到,這不等於在皇帝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隨時會要他的命?看來皇帝如今是知道厲害,要將這瀆職的禁衛軍統領處理了。

  伍掠雲立即跪下:「皇上恕罪,微臣雖然竭盡全力,但依然沒有收穫。」

  「這樣久了還沒有收穫,伍將軍不是在說笑吧!」

  「依臣看伍將軍根本就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豈有此理,此等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要這禁衛軍統領有何用?」

  ……

  伍掠雲話音才落,立刻響起幾道聲音責備追究起來。皇帝雲謹不動聲色淡淡一掃群臣,竟見除了納蘭羽林芳華之外的人俱是議論紛紜,他雖然面色如常,可是心裡卻早已經翻江倒海起來,從做了太子到如今做皇帝,若不是多虧了太后,他還真是不知道朝臣們也有這樣團結一致的時候。

  「依老臣看……」一個鬚髮皆白,目光深沉,身著青色朝服的老者道:「伍將軍做禁衛軍統領已有數年,並非這樣玩忽職守的無能之人,料想其中定然有些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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