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章 把那件事,跟沈風斕說清楚
2024-07-22 11:54:41
作者: 伊人歸
有沈風斕的馬車在前開道,這一路果然暢通無阻。
到了玄武門前,福王急急忙忙地下了馬車,上前同她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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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的馬車裡,只有沈風斕和兩個侍女,並未看見軒轅玦。
沈風斕看著他,淡淡道:「福王殿下不必謝我,抓周禮時,龍婉非要殿下的腰帶,殿下不也給了嗎?我今日只是還了殿下這個人情罷了。」
福王面色有些尷尬,便訕訕道:「怎麼四弟沒同沈側妃一起進宮?」
「晉王殿下先進宮了,也不怕同福王殿下說句實話。當初衛皇后那般設計陷害我與晉王,使我名節掃地,不得不嫁與晉王。她病重不病重,我實在不願殷勤。」
故而她讓軒轅玦先進宮,她自己姍姍來遲。
福王聽得一頭霧水。
衛皇后的確陷害過她,又是罰跪差點害她流產,又是派殺手到晉王府,又是京郊刺殺……
可沈風斕說的,好像不是這些事啊?
福王的腦子還有些混沌,一時想不明白沈風斕的意思。
這時,福王妃從身後趕上來。
「殿下快快進宮看母后吧,有什麼話回來再說不遲!」
說著朝沈風斕打了個招呼,便急匆匆地帶著軒轅福昀,朝興慶宮趕去。
沈風斕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這才慢悠悠地抬起步子。
「娘娘,咱們走得這麼慢,真的好嗎?」
周圍都是行色匆匆,趕往興慶宮的人,只有沈風斕走得悠閒緩慢。
浣紗不禁出言提醒,沈風斕卻面不改色。
「有什麼不好?衛皇后已然失勢,還有何可懼?她曾經對我做過那些事,連讓我表現出虛偽的關心,都不配。」
而一路急匆匆朝著興慶宮趕去的福王,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終於想明白,沈風斕方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殿下,你做什麼?」
福王妃驚訝地拉住他的衣袖,「興慶宮在這邊!」
福王急道:「我總算想明白,沈側妃為何這麼恨我了!她誤會了……不,她被人騙了!我要回去告訴她!」
福王妃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事。
「殿下,再著急的事情,也沒有母后病重要緊啊!咱們先去興慶宮,一會兒再找斕姐兒說。」
說著便拉他往興慶宮去。
福王心裡再著急,也只能強忍下來,先往興慶宮去。
那些朝臣不能進後宮,全都在早朝的含元殿等候著。
到了興慶宮,只見偌大的庭院裡,滿是命婦們聚集著。
那些品級高的命婦都在殿內,除此之外,便是皇子與王妃還有宮中嬪妃們。
沈風斕還沒到。
福王此刻也顧不上沈風斕了,忙朝著寢殿之中趕去。
聖上和蕭貴妃都在殿中,除了他們,還有賢妃。
見福王趕來,聖上連忙讓出了床邊的位置。
「還不快過來,你母后最想見的就是你!」
他連忙趕到床邊跪下,只見衛皇后躺在病榻之上,周身泛著一股怪異的藥味。
她面色枯黃,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嫗,看了實在嚇人。
見著一張圓潤白胖的臉湊到面前,她使勁睜大眼看了看,這才露出些許笑容。
她的眼睛好像也有些什麼問題。
「城兒,你來啦。」
她開口說話,聲音沙啞得厲害。
福王皺著眉頭,看著衛皇后驟然老去的容顏,難以置信。
「母后?母后……您,怎麼會變成這樣?」
下人通報衛皇后病重的時候,他還不敢相信。
如今親眼見到,更為震驚。
衛皇后沒有開口,只是看著他,目露慈愛。
聖上便道:「太醫檢查過,你母后服食了大量的馬兜鈴,已經藥石無靈了。」
上一回,衛皇后被人下了馬兜鈴,太醫就曾經說過。
長期大量服食,會導致五臟衰竭,最終致死。
「怎……怎麼會這樣?母后啊,你好糊塗啊!有什麼想不開的,非要尋死呢!」
福王頓時大哭了起來。
年初一的時候他來請安,衛皇后就有些衰朽之氣了。
他當時沒太注意,衛皇后自己也只是說,年紀大了難免如此。
現在想來,她那時就在服食這等慢性毒藥了,只是沒有告訴福王。
病榻之上,衛皇后微微翹起了嘴角。
她慢慢地伸出手來,顫抖地,指著寢殿中的人。
最後,她的手指筆直地落在,賢妃的方向。
「是她,是她謀害本宮,還收買了本宮的侍女,說是本宮自願服食。本宮身為皇后,何必尋死?」
「是她,那個霜冷,就是她的人!」
衛皇后說得斬釘截鐵,殿中之人,都不禁將目光投向賢妃。
賢妃站在那裡,微微含笑。
「皇后姐姐怕是病糊塗了,怎麼會和臣妾有什麼關係呢?臣妾和皇后姐姐一向和睦,怎麼會疑心到臣妾身上?」
她看似處變不驚,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
看來衛皇后已經知道了,上一回馬兜鈴的事,是她所為。
想不到她竟如此決絕,不惜犧牲自己的命,來嫁禍她。
聖上的目光,狐疑地掃向賢妃。
「皇后說得如此篤定,不像只是疑心。這個霜冷現在在何處?」
興慶宮的宮人押進來一個宮女,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
「奴婢霜冷,拜見聖上。」
她顯得十分惶恐,膽戰心驚。
福王妃站在一旁,忽然想起了這個霜冷。
上一回,衛皇后只是命人把她關押起來,她以為這個霜冷早就死了。
沒想到她還活著。
賢妃再囂張,也不可能一個法子用兩遍,來對付衛皇后。
她心中有了成算。
只怕是衛皇后利用霜冷,來栽贓賢妃。
聖上道:「你就是霜冷?朕記得你,你從前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皇后口口聲聲說你是賢妃的人,你怎麼說?」
霜冷抬起頭來,看向聖上。
「回聖上,奴婢都說,奴婢願意戴罪立功!奴婢的確是賢妃娘娘的人,賢妃娘娘將奴婢安插在皇后娘娘身邊,是為了構陷貴妃娘娘!」
她一番話說出三個娘娘來,把宮中最複雜的關係,都連在了一處。
故而,寢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你胡說什麼?構陷嬪妃是何等罪名,你一個小宮女擔得起嗎?難道你就不怕,殃及家人?」
賢妃出言提醒霜冷,看似是說霜冷陷害她,實際上是以她的家人性命要挾。
霜冷果然瑟縮了一下。
可她抬起頭來,目光中並沒有悔懼。
衛皇后將她留到現在,目的就是讓她反咬賢妃一口。
她的家人,早就已經被衛皇后的人看管起來了。
賢妃還想拿這個來要挾她,根本起不到作用。
「喲,賢妃這是有多害怕,霜冷說出真相?既然此事與本宮有關,那本宮還就非要聽個明白了。」
蕭貴妃斜了賢妃一眼,看向地上的霜冷。
「你儘管說,有本宮在這裡,誰敢拿你的家人要挾你?」
與此同時,姍姍來遲的沈風斕,邁進興慶宮便見到奇異的場景。
那些能夠待在正殿之中的高級命婦,和皇子王妃們,都豎起耳朵聽寢殿裡的動靜。
外頭一片寂靜,裡頭的聲音不算小,他們仔細聽便能聽清每一句話。
軒轅玦把沈風斕拉到身邊,示意她也跟著聽。
寢殿之中,得到蕭貴妃鼓勵的霜冷,聲音越發清晰了起來。
她對著聖上道:「聖上,奴婢只想戴罪立功,絕無半句謊話。興慶宮查出馬兜鈴那一次,就是賢妃娘娘指使奴婢,將藥塞到鴛詩和鴛婉的房中。」
「因為鴛婉曾經是華清宮的人,賢妃娘娘想藉此陷害貴妃娘娘。同時她也想讓皇后娘娘病重,讓貴妃娘娘下罪,她便從而奪取後宮的權力。」
可惜她的構陷,聖上並沒有相信,對蕭貴妃也沒有任何處置。
不但沒有處置,還一併將後宮大權,都交給了蕭貴妃。
聖上聞此,眉頭蹙得越發緊了。
「你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是賢妃指使你的?」
其實在他心中,幾乎可以斷定,霜冷說的是真話了。
她那急切想戴罪立功的眼神,騙不了人。
霜冷連連點頭,「有,奴婢有!奴婢受賢妃娘娘指使,在興慶宮紮根多年,這其中的痕跡是怎麼抹也抹不乾淨的!比如賢妃娘娘賞賜奴婢的首飾,就在奴婢房中!」
「奴婢的老家在安陽,賢妃娘娘手下的人控制了奴婢的家人,那些人時常到我們的小村子裡去,鄉親父老都知道!還有掖庭宮的總管太監,他時常和我在御花園互通消息,還被巡邏的侍衛撞見過兩次,聖上一查便知!」
果真如她自己所說,她是賢妃的人,是怎麼也抹不乾淨的事實。
而賢妃站在一旁,聽著她說出了每一句話,心都往下沉了一分。
她說的這些,賢妃可以辯解一件,辯解兩件。
但是所有的一切加起來,她無論如何辯解不明。
她的目光終於染上了驚慌,不禁看向病榻之上的衛皇后。
衛皇后衰朽如枯骨,正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那雙似乎死不瞑目的眼睛,叫人渾身發毛,也叫人不敢對視。
賢妃別開了眼,眉頭蹙了起來。
好,好一個衛皇后。
她竟然不惜去死,也要拖著賢妃墊背。
在外頭聽著這一切的沈風斕,並沒有多少歡喜之情。
反而是一片悲涼。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衛皇后和賢妃,落到今日的下場,都是咎由自取。
陰險歹毒的人,不配善終。
「賢妃,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聖上的聲音蘊含怒意,平素對賢妃的敬重,消失得無影無蹤。
賢妃噗通一聲跪下,失了平常的風度。
「聖上,上一回的事情,是臣妾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如此。可這次不是臣妾啊,臣妾是冤枉的!」
賢妃只能盡力為自己辯護,卻沒有人相信她。
霜冷,馬兜鈴,都是她的鐵證。
衛皇后臨死控訴,沒有人會相信,不是賢妃所為。
雖然這一次,真的不是她所為。
「父皇,母后都病重成這樣了,您一定要為母后做主啊!」
福王哭天抹淚,單純地以為,真的是賢妃謀害了衛皇后。
蕭貴妃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賢妃。
「聖上,此事不僅皇后是受害者,臣妾差點也被她所害。請聖上為臣妾做主,不能輕易饒過她!」
福王涕泗橫流,蕭貴妃義正言辭。
而殿外聽著這一切的命婦和皇子們,沒有一個人開口為賢妃求情。
寧王站在人群之中,感受到旁人時不時打量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賢妃受處置,他比誰都高興。
怎麼可能如他們所想,衝進寢殿為賢妃求情?
不多時,聖上已有了決斷。
「來人,將賢妃帶回掖庭宮,即刻看管起來,不許人進出。待此事查明,朕再行處置。」
他命御林軍把賢妃帶下去,用的還是看管這個詞。
這比禁足或是變相的軟禁,都嚴重得多。
一旦將霜冷所說的那些證據核實,罪罰會比現在更嚴重。
看來,聖上是已經相信了此事。
謀害皇后這樣的大罪,一旦坐實,賢妃便無路可走了。
這番變化,必定又會影響到前朝,晉王與寧王之爭……
奄奄一息的衛皇后,躺在病榻之上,看著賢妃被帶出去,心中格外暢快。
她忽然沙啞地開口,「水,本宮要喝水……」
宮女連忙端上茶水,福王親手把她扶起,慢慢地餵她喝茶。
「母后,您慢點喝啊。不急,咱們不急。」
就像衛皇后小時候安撫他一樣,此刻的福王,也在安撫著衛皇后。
她不禁露出了笑容。
「福昀最近話還說得好嗎?」
「好,好著呢。現在對兒臣和王妃,偶爾也能說上一兩句了。」
衛皇后滿足地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聖上對蕭貴妃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朝外走,將寢殿留給他們母子說話。
衛皇后卻忽然叫住了聖上。
「聖上……」
他轉過身去,衛皇后雙眼帶水,微有淚意。
「臣妾,謝聖上,為臣妾主持公道。便是死,臣妾也能瞑目了。」
聖上對衛皇后,一向沒有什麼感情。
可她現在要死了,聖上又回想起了,她的種種好處來。
若是沒有她,他如何放心衛大將軍,率領大周的百萬雄師四處征戰?
她還誕下了嫡長子,這些年來管理後宮,也算妥帖……
他的心忽然柔軟了起來,對著衛皇后難得有了好臉色。
「朕只是秉公處置,皇后不必言謝。你好生歇息,朕先出去,讓你們母子好好說話。」
說罷扶著蕭貴妃,慢慢地朝殿外走去。
福王與福王妃在身後行禮恭送,發覺聖上離去的背影,蹣跚老邁。
站在少女體態的蕭貴妃身旁,越發顯老。
這才意識到,聖上年事已高。
比病榻之上的衛皇后,還要大出四歲。
蕭貴妃攙扶聖上走出寢殿,默契地沒有說話。
她知道此時此刻,聖上的心情,是她無法安慰的。
那是少年結髮夫妻,到老生死相隔的情分。
她便是再得寵,也介入不了的情分。
寢殿外的眾人見到聖上走出,紛紛行禮。
方才賢妃眾目睽睽之下,被御林軍帶了出去,眾人面上卻沒有什麼驚疑之色。
聖上心中瞭然,嬪妃謀害皇后這樁醜事,是怎麼也掩蓋不住了。
罷了。
他也累了,不想再理會這些了。
「朕想回宮靜一靜,皇后這邊的事情,愛妃多加關照吧。」
說著拍了拍蕭貴妃的手,將其從自己的臂膀上拿下。
而後獨自,朝著興慶宮外走去。
蕭貴妃站在原地,行禮恭送聖駕。
冷不防一抬頭,才發覺聖上也老了,那股沉沉暮氣,與衛皇后一樣。
心中不禁酸楚起來,頭一回覺得,自己體態容貌太年輕,也不是一件好事。
這樣,好像就與聖上不登對了。
寢殿中不再有動靜。
良久,興慶宮的管事太監,出來拱手回稟。
「皇后娘娘剛剛喝了半碗參湯,還掌得住。諸位殿下、王妃夫人們,請先回吧。」
讓他們一直站在這裡,等著衛皇后咽氣,那也不是個事。
以晉王、寧王等人為首,眾人直接走出了興慶宮。
連假裝哀傷,或是虛偽客套都沒有。
名義上,衛皇后還是這些皇子的嫡母。
事實上,喊她母后的,只有一個福王罷了。
身為中宮皇后,在垂死之際竟沒有別的皇子願意守著她,這個嫡母做得實在是失敗。
只有蕭貴妃身為後宮之首,坐鎮在興慶宮中,以防突發事變。
她獨自坐在偌大的正殿中,上首金光璀璨的皇后鳳座,隱約落了塵。
底下左右兩排的太師椅,卻擦得纖塵不染。
衛皇后一生只看得到眼前,未曾回首看過她的身後,是何等狼藉。
她恨了自己一生,臨了,卻用性命將賢妃狠狠踩住。
這是多麼可悲的一生。
眾皇子走出興慶宮,彼此的心情,幾乎可以用惺惺相惜來形容。
對於他們這些庶子,衛皇后從未關愛過。
就連逢場作戲的疼愛,都很難從她身上得到。
甚至,是百般苛責和算計。
這個所謂的嫡母,在他們眼中,就只是皇后而已。
一個為了自己和兒子的利益,不擇手段的皇后。
「瞧這情形,皇后大約沒兩日的光景了。好在大哥不在這裡,我就替你們說句實話。真是痛快,痛快!」
恆王意氣風發,爽利地說出了這話。
他的生母付婕妤,因為位分不高,在宮中受了衛皇后多少苛待?
又因為生下恆王的時間,與衛皇后先去不遠,便成為了衛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
恆王妃時常嘀咕,覺得付婕妤小氣又苛刻。
她哪裡知道,付婕妤年輕時受了多少委屈,才會養成現在的小氣勁。
一個懷著身孕、在寒冬大雪天裡,連炭火都被剋扣的女子,是窮怕了。
她知道只有自己手裡掌著銀錢,才不會被凍死,被人害死……
一直到恆王少年時,衛皇后發現,聖上對這個二皇子毫無寵愛之情,才漸漸放過了付婕妤。
恆王的話,眾皇子多多少少,都有共鳴。
就連最年少的齊王,一向乖巧規矩,也默認似地點了點頭。
恆王的母妃,好歹還是個婕妤。
他的母妃,在宮中地位更加低下,活得更加艱難。
衛皇后的狠辣,他們嘗得更多。
晉王和沈風斕,那就更不必說了。
寧王朝著眾人一拱手,「樓蘭使臣快要入京了,本王還有要事,就先行告辭了。」
恆王看著他的背影,冷哼了一聲。
「都傳那個樓蘭公主來和親,是要嫁給寧王的。怪不得他這般殷勤,總是為使臣入京之事奔波。」
軒轅玦眉頭微蹙,知道恆王並不知道,寧王的真實身世。
「樓蘭公主地位尊貴,那又如何?畢竟是大周的敵國,他也不想想,娶了敵國公主,將來父皇還能讓敵國公主做皇后不成?」
恆王語帶諷刺,目露譏誚。
軒轅玦看了沈風斕一眼,桃花眼緩緩一眨,萬分勾人。
沈風斕會意地點了點頭。
恆王都能想到的事,寧王不可能想不到。
他身體裡流著樓蘭的血脈,再娶個樓蘭的公主,聖上是絕不會讓他成為儲君的。
那麼,他會怎麼做?
她不敢往深了想,唯一能確定的是,樓蘭公主入京,必將掀起波瀾。
同恆王等人告辭之後,晉王夫婦走出宮門,沿著長街漫步。
「去年海棠微雨的時候,我們也在這裡漫步過,一晃春天又快到了。」
沈風斕在長街兩旁,尋找去年看過的海棠花。
軒轅玦忽然道:「方才我同你使眼色,你點什麼頭?」
沈風斕不解地轉過臉,看著他。
「殿下難道不是在示意我,寧王此事不簡單麼?」
「哪有。」
軒轅玦牽起她的手,兩人並肩,慢慢朝前頭走去。
「我是想問你,咱們快點回府就寢可好……」
寧王府的馬車出了京城,一路朝著人群喧鬧處去。
並沒有如他所說,去準備迎接使臣入京之事。
正月還沒過完,往南海寺燒香拜佛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南海寺所在之處,香火鼎盛,人聲沸然。
而就在寺後,誰會想到那座荒山之上,就葬著寧王的生母?
那山上沒有人煙,除了一座孤墳之外,就是一座古老的法相寺。
對比之下,何其令人心酸。
「殿下,還是去法相寺嗎?」
元魁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這些日子,寧王時常去法相寺,跟著法源誦經念佛。
法源自己是個懶散的性子,常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寧王來了,他反要陪著誦經,大為不爽。
故而時常是誦經誦到一半,便把經書一丟,歪在榻上睡著了。
寧王比他還虔誠些。
倒不是信仰神佛,只是想多讀讀經,讓這聲音陪伴自己的母妃。
好叫她在地下,能夠安心長眠。
也是為了,讓他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安靜下來。
「不,去母妃墳前。」
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這回晉王出征回來,他和沈風斕的感情更進了一步。
長公主的無理請求,反而促成了他們的感情。
這讓寧王難以接受。
元魁在馬車外應了一聲,而後又將馬車趕快了些。
衛皇后以死把賢妃拉下馬,這樣的喜事,的確應該告訴寧才人。
路上趕去南海寺燒香的馬車,見了明黃徽記,紛紛避讓到路旁。
「咦?那是寧王府的徽記啊!」
「寧王府不是沒有女眷嗎?那馬車裡頭是誰啊!」
「可能是寧王殿下自己,也有事要求觀音吧……」
退避的馬車之中,議論之聲被拋在腦後。
馬車停在南海寺山門之外,並不進寺,而是從山路繞到後頭。
香火的氣息從寺中飄出,濃重得嗆人。
一路走上山林,靠近山腳的地方還有些小路,並附近山民開墾的菜畦。
再往後頭的荒山走,小路狹隘了起來,林間鳥鳴也清幽異常。
元魁在前頭開道,一面走,一面用佩劍劈開路兩旁的荊棘。
「這條小道雜草叢生,殿下才一個月沒來,荊棘就把路沒住了。」
他一面劈,一面朝身後的寧王抱怨。
每回來都要披荊斬棘,寧王就是不肯讓他們修好路。
「無妨,若是把路修繕好了,反而會有人去打擾母妃清靜。」
寧王耐心地跟在後面走,一面打量著附近山林的景致,和自己年初來的時候還是一樣。
這片荒山,除了他們和法源師祖孫,也不會再有人來了。
過了山林茂密處,眼前豁然開朗。
一處斷崖邊上,一座小小的孤墳立著。
墳頭有兩株松柏樹,與整個山林之中,枯得只剩軀幹的樹木格格不入。
一看便是有人刻意移植的。
身後跟隨的侍衛,將手上的提籃送過去,寧王接過提籃,在墳前矮下了身子。
元魁朝身後一揮手,眾侍衛都退避到不遠處。
「母妃,孩兒來看您了。」
提籃裡頭,是一小捧帶著芬芳的蘭花。
寧才人喜歡蘭花,總是在春天的時候,摘下來別在髮鬢和衣襟上。
她的周身,便帶著蘭花的香氣。
當時太過年幼,他幾乎都記不得了寧才人的容貌,只記得那一襲蘭花的香氣。
出宮建府後,他便在府中的暖房裡,一年四季種上蘭花。
每回來看望寧才人,便帶上一把。
「小時候,我以為您就是喜歡蘭花。那麼香,那麼甜。後來才明白,是因為那個蘭字。」
樓蘭的國號里,帶的正是這個蘭字。
她從來沒有提及過自己是樓蘭人,卻在喜好上,掩不住她的思鄉之情。
「那個時候我總不明白,父皇為何對您如此狠心。明明知道您是清白的,也知道您並非自焚而死,卻不肯追查。甚至,把您葬在這個小小的荒山。」
他曾怨恨過,以為是寧才人出身太低,才使得聖上待她如此輕率。
乃至於對自己,也從來沒有舐犢之情。
一直到,那封帶著六瓣蘭的信,送到他的手中。
六和蘭,音同樓蘭。
他在接到信的一瞬間,以為是樓蘭人的詭計,要分崩大周的皇子挑起事端。
他在心中嗤笑,打開了信封,卻再也笑不出來。
「直到接到舅舅的信,孩兒才知道。原來父皇對您的輕率、涼薄,甚至是無情,都是因為您出身樓蘭。」
即便她文才再好,漢話再精通,也改變不了血統的真相。
聖上可能待宮中任何一個嬪妃真情,唯獨不可能給她半點真心。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是每一個帝王,都深諳的道理。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孩兒被寄養在賢妃膝下,受的種種委屈父皇不聞不問。他明明知道的,整個宮城都在他掌控之下。他只是不想知道,所以裝聾作啞。」
樓蘭女生下的孩子,雖是聖上的親生骨肉,也註定低人一等。
在聖上心中,從未將自己,視為親生骨肉。
所以他再怎麼努力,聖上也不會誇讚他,對他只有一個冷冰冰的稱呼,寧王。
年關大雪,聖上讓他離京去撫恤災民,看似恩典,實則讓他飽經風霜。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因為,他身上有一半樓蘭血脈。
「母妃,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也許我早就不會奢求,父皇還能寵愛我、誇讚我了……」
從前,他對聖上敬畏,疏遠,心裡卻藏著期待。
總是期待有一天,聖上會看到他的好,會心疼他的委屈。
如今想想,真是笑話。
哪怕他現在在朝中聲名鼎盛,聖上也從未想過,把儲君之位交給他。
他的存在,只是為了讓晉王學會爭鬥,更加強大。
上天待他軒轅澤,何其不公。
墳前的蘭花甜香四溢,他模糊的眼前,依稀出現了寧才人的身影。
她一襲白裙,飄搖若仙,髮鬢蘭花清雅。
細看那面容,卻和沈風斕沉在蓮花池底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那一日長公主府里,一身白裙春裳的沈風斕,和他記憶中的母妃——
太過相似。
或許就是從那一刻起,他開始念念不忘,求之不得。
……
興慶宮中,衛皇后飲下了參湯,慢慢陷入了沉睡。
太醫做了個手勢,福王妃把哭得快斷了氣的福王,用力地從地上扶起。
福王抬起頭來,面上糊著一大把的鼻涕眼淚。
見是太醫有話要說,這才用寬大的衣袖抹抹鼻涕,跟著福王妃走了出去。
「福王殿下,王妃娘娘。皇后娘娘睡著了,一時三刻,還不會有事……」
太醫又說了一大串話,暗示福王夫婦,衛皇后的大限會來得很慢。
「快則明日,慢則拖上兩三日,也是有的。」
她中的是慢性毒,五臟六腑慢慢衰竭而亡,不會那麼痛快。
福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衛皇后這樣的死法,還不如痛快死去來得好。
可要是她一下子就去了,福王心中又難以接受……
太醫看了福王妃一眼。
福王現在這個樣子,也就只有她能勸慰一番了。
福王妃點了點頭,示意太醫先行退下。
「殿下,咱們先回府吧。明日一早沐浴更衣後,帶著福昀一起來。」
衛皇后今夜還去不了,他們待著這裡,反倒不像話。
福王仍是渾渾噩噩的模樣,任由福王妃拉著他,走出了興慶宮。
身為人子,生母故去,他傷心也是人之常情。
福王妃便一路小聲勸慰,又是說理,又是哄騙。
這才將他哄上了回府的馬車。
「王妃,母后要是真的去了,本王日後……可如何是好啊。」
他耷拉著腦袋,像個孩子一樣沮喪。
「殿下,母后年事已高,終有一去的。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總不能事事依賴母后。」
福王卻猛然抬起頭來。
「不會的,若不是賢妃那個毒婦,母后會長命百歲的!都是賢妃,她跟寧王母子兩個,沒一個好東西!」
福王氣憤地捏起拳頭,麵皮紫漲,恨不得打賢妃一頓。
「殿下,難道您沒看出來嗎?母后是自願的,這一回,並非賢妃設計陷害。」
福王妃幽幽道來,鎮定地看著福王。
「那個霜冷是母后特意養著,用來反咬賢妃一口的。上一回馬兜鈴之事,是賢妃所為不假。這一回,卻是母后的設計。」
當時寢殿之中,聖上、蕭貴妃,還有她福王妃。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霜冷的所有證據,都是指控上一回的事,並非此次。
上一回,衛皇后只是身體稍有不適,這一次卻是致命的。
謀害皇后這樣的大罪名,賢妃怎麼敢如此輕率而為?
只不過是聖上對皇后還念一點舊情,加上他本就知道賢妃的某些惡行,才順勢而為罷了。
在後宮之中,人心的爭鬥,從來不是靠什麼證據。
靠的不過是,聖上信任,或是不信任。
想處置,或是不想處置罷了。
福王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從前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腦子有問題。
經過了今天,他才真的覺得,自己十分愚蠢。
只有他一個沒看出來,這件事的真相。
「你是說,母后為了拉賢妃下水,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母后怎麼會這麼傻呢?不會的,不會的……」
福王妃嘆了一口氣。
「並非如此。母后這些年,身體本就越來越差了。加上殿下被廢,母后被軟禁奪權,她先前又中了馬兜鈴的毒……一系列的事,讓她心力交瘁,身子越來越差。」
「我想,母后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索性最後痛快一把,把賢妃拉下水去,免得死了都不安心。」
福王妃所言,句句有理。
比起福王這個親生兒子來,福王妃這個兒媳,對衛皇后的侍奉更加盡心。
她明白衛皇后的身體狀況,更清楚地明白她的心思。
衛皇后在病榻之上,看著賢妃,露出的那個笑容。
福王妃一眼便看懂了。
「殿下,母后這是用她的性命,為她自己多年被矇騙報了仇,也為殿下掃除了一個障礙。賢妃這個毒婦失了勢,就不怕她再害咱們了。」
福王妃握著他的手,耐心地安慰他。
福王連連點頭,他知道,衛皇后所作的一切,必定是為了他好。
她或許衝動,或許狠毒,或許常常有昏招、敗招。
但她絕不會害自己。
因為這個世上,她只有自己這麼一個兒子。
他也只有她,這麼一個母親。
福王涕泗橫流,嗚咽的哭聲,在黃昏的長街上顯得淒涼。
就像一個離家的孩子,找不到回去的歸途。
福王妃將他摟在懷中,像對待一個孩子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
「哭吧,殿下。哭出來,就會好受許多。」
他卻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猛地抬起了頭,對著外頭的車夫大喊——
「去晉王府,本王要去晉王府!」
福王妃一時驚愕。
「這個時候,殿下去晉王府做什麼?」
福王一把抹去自己的眼淚,紅著眼,嚴肅地看著她。
「母后就要去了,我不能讓她死後還背著污名。我要去找沈側妃,把那件事情,原原本本跟她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