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接觸

  在很久很久以前，遙遠到完全無法以數字去衡量的亘古年代。

  那時，在一片什麼都沒有的空寂當中。

  空寂，持續了又是不知多少歲月。

  一成不變。

  

  直到某一天，某一刻。

  一枚光點，在空寂當中誕生。

  那一刻，就像是發生了某種不為人知的變化一樣。

  原本「無」的空寂中，誕生了「有」。

  光點漂浮在空寂中，如任何一個剛剛誕生的生靈那樣，四處晃悠，上下沉浮，自得其樂。

  又過了不知多少歲月。

  光點長大了一些。

  甚至在那不似實質的光芒中，誕生了一點兒「組織」。

  它不知曉那意味著什麼，只是仍漫無目的得飄蕩著，就像一個沒有終點的旅者那樣。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這樣的歲月，持續而過。

  因為除了光點以外，再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所以沒有任何尺度可以衡量究竟過了多久。

  而在這個過程中，光點還在繼續長大。

  那光芒中的一團組織，分裂，增殖，愈發變得龐大起來。

  與此同時，它身周的光芒，也在緩緩被吸收進那組織當中。

  終於，當那些光芒完全被那團組織吸收的時候，變化發生了。

  那仿若白玉一般純白無暇的組織，誕生了一抹紅色。

  ——這也是這片空無一物的空寂中，第一次誕生「顏色」。

  血的顏色。

  然後，那毫無屬性的組織，變得愈發鮮紅。

  就像是……一團血肉。

  ——雖然這個時候，還沒有血肉的這個概念就是了。

  總而言之，這團血肉在完成了變化之後，仍保持著先前那毫無規律的漂浮，晃蕩在這空寂之間。

  一晃就是無數歲月。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它扔在不停地成長。

  血肉增殖，分裂，膨脹，演化。

  直到某一天，這一團原本毫無思維的血肉，誕生了一縷朦朧的思維。

  在血肉中，閃閃發光。

  那時的它，無比稚嫩。

  對一切，都無比好奇。

  這裡看看，那裡瞧瞧。

  遊蕩在整個空寂中。

  但它的好奇心，並沒有得到任何滿足。

  因為這整片空寂當中，除了它以外，什麼都沒有。

  當時，它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對的地方。

  因為……生來如此。

  只是，莫名之間，一股無法準確描述的情緒，在它的思維中瀰漫。

  不過，這團血肉並沒有在意，它仍就習慣一般，在空寂中漫無目的地漂流著。

  隨著時間過去。

  它的身軀，愈發龐大，它的力量，愈發恐怖，它的思維，愈發凝實。

  甚至，它已經能操控自己的血肉，變成各種各樣的事物。

  人，野獸，飛禽，蟲，魚，龍……

  在後世被賦予稱謂的生靈的模樣，在血肉的轉化之間，一次次顯現。

  而在這個過程中，隨著思維的明析，那股莫名的情緒，愈發強烈。

  這個時候的它，尚且並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感覺。

  只知曉，並不好受。

  但這，並不能引起任何改變，因為自它誕生以外，就一直如此。

  它是如此，這片無垠的空寂，也是如此。

  就這般，又過了無數歲月。

  這個生靈，已經變成了讓他最舒服的模樣

  ——就是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後來看到的模樣。

  在漫無目的的遊蕩當中，某一刻，就連它自己都不知曉怎麼回事兒。

  它的思維中，突然誕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

  ——是否存在？

  這片無垠的空寂中是否存在一個，別的什麼東西。

  哪怕它不會動，哪怕它沒有思維，哪怕它不會任何變化，只要它存在，那就已經足夠了。

  這種想法，宛如空穴來風，沒有任何根據。

  但當它升起的時候，虧仿佛乾枯荒原上的野火，再也無法熄滅。

  它不知為何，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它只知曉，倘若真的找到了的話，它心頭那股莫名的讓它感到不舒服的情緒，會舒服一些。

  於是，它開始尋找。

  在茫茫的空寂中，尋找。

  尋找一切可能存在的東西。

  就這樣，它找啊找，找啊找，找了不知曉多少歲月。

  但直到最後，它也沒有找到。

  什麼都都沒找到。

  這個時候，儘管它並沒有任何自覺，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已經無比強大。

  強大到輕輕一眼，就能看透漫無邊際的空寂。

  但同樣的，這樣的強大，也讓它感到絕望。

  因為在尋找中，哪怕它還沒有到達那個地方，就已經能看到，那裡……什麼都沒有。

  歲月，緩緩流逝。

  它已經不再有任何變化。

  不會變得更大，不會變得更強。

  唯一的變化，就是思維中那股讓他無比不舒服的情緒，愈發強烈，甚至已經影響到它的每時每刻。

  而這個時候，它也發現了。

  這種感覺，是因為這空寂中，除了它以為，什麼都沒有。

  它不知該如何形容，也不需要形容。

  但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卻知曉，這種感覺，名為……孤獨。

  可怕的孤獨，無法逆轉的孤獨，絕對的孤獨，籠罩著這空寂中唯一的生靈。

  它開始更加賣力地尋找，劃破空寂，到達每一個從來未曾到達的地方。

  試圖在那裡，找到什麼東西。

  一團光，一團組織，一團血肉，什麼都可以。

  但最後讓它感到絕望的是，它什麼都沒有找到。

  就像註定了的命運與結果那樣，這茫茫空寂中，自始至終，都只有它的存在。

  又不知過了多久。

  這個時候，它已經變了。

  原本像個好奇寶寶四處晃蕩的它，因為那恐怖的孤獨的折磨，變得滄桑，變得沉默，變得無數萬年也不願意挪動一點兒。

  此時此刻，它的思維，已經完全成熟了。

  它逐漸開始意識到，或許這無盡的空寂中，除了它以外，什麼也沒有。

  在沒有盡頭的尋找中，它放棄了。

  完全放棄了。

  接受現實。

  就任由自己懸浮在茫茫空寂中，再沒有任何動作。

  歲月，又過去了不知多少。

  直到某一刻。

  它的眼睛，猛然睜開！

  看向空寂中的某一處！

  那個方向，仍然什麼都沒有，無比平靜。

  但它，卻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在某種阻隔之後，除了它以外，別的存在。

  而且，不止一個！

  那一刻，它的內心，無比狂喜！

  它不知曉對方來自何處，但肯定不是這片空寂！

  甚至對方只是一縷微弱的意念，沒有任何實體！

  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它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除了它以外的存在！

  於是，它幾乎第一時間，揮動觸鬚，想和緊張的小孩子一樣，朝那個方向，釋放意念。

  而下一刻，它也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收到了自己的意念。

  但不知為何，對方似乎無法與它有任何交流那樣。

  無法建立任何一點兒聯繫。

  但這並不妨礙，並不妨礙它的歡呼雀躍！

  這一刻，它除了那股名為孤獨的情緒以外，第一次體會到了另外的情緒。

  ——喜悅。

  儘管這個時候，它還不知曉這種情緒的稱謂。

  但無所謂，它只知曉，這樣的情緒，讓它高興。

  於是，就像是一個喋喋不休的孩子那樣，它以信息就的方式，用自己的意念，漫長地講述著它所經歷的一切。

  ——那些過往，那些經歷，那些它誕生的故事，都是通過這種方式，被江南和他的陰暗面知曉。

  可以說，一切都是這個古老的生靈，親口告訴他們。

  但讓人感到遺憾和無奈的是，江南與他的陰暗面即便能聽到它的聲音，也無法回應。

  他們的力量，尚不足以穿越如此漫長阻隔。

  於是，情況就變成了，那個古老的生靈不停地絮絮叨叨，不停地講述，而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只能聽，不能說。

  萬幸的是，這是由這個古老生靈主動建立的聯繫，所以不必再依靠江南推演的力量。

  否則如此漫長的光陰，他早就已經撐不住了才對。

  一遍又一遍。

  那個古老的生靈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講述著它的所見所聞。

  ——雖然在江南和它的陰暗面看來，這無比單調。

  畢竟，有生以來，它還未曾遇見過其餘任何生靈，所以儘管度過的歲月無比漫長，但也千篇一律。

  而隨著時間過去，這種單方面的講述，早已無法滿足這個古老生靈。

  它開始不停地與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建立聯繫。

  但，始終無法做到。

  江南二人想要同這個可憐的傢伙說話，卻也無計可施。

  無數次的嘗試後，它停下來了。

  仿佛放棄了那般。

  回歸原本的生活。

  但，就如那句話所說，見過光的人，如何能再忍受黑暗？

  知曉在無窮的阻隔之後，有和它一樣的存在的古老生靈，如何能回到那孤寂，千篇一律的生活呢？

  於是，在並不漫長的沉默以後，它突然抬起頭來。

  臉上的光斑，驟然爆發出無比恐怖的光芒！

  那一根根龐大的觸鬚，揮舞起來！

  屬於它的力量，完全在虛無中綻放！

  煌煌升起！

  那一刻，哪怕隔著無盡的歲月的阻隔，江南和他的陰暗面，也只感覺……頭皮發麻！

  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無法形容！

  無法抵抗！

  這是二人心頭唯一的想法！

  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那古老生靈的力量，朝他倆所在的方向，撞過來！

  但二人卻知曉，這不是攻擊，這是它想要打破阻隔，與二人真正建立雙向的聯繫！

  但無數歲月的阻隔，豈是這般容易被跨越的？

  它的力量，最終也在茫茫的歲月洪流中，消散一空。

  只是，它並沒有放棄。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跨越這漫長歲月的阻隔！

  無數次的嘗試後，它終於停了下來。

  正當江南以為它要放棄的時候。

  它整個身軀，開始燃燒！

  那一刻，空寂只中，第一次誕生了「火」這樣的東西。

  在這古老生靈的身軀之上！

  這一次，不僅是它的力量，連同它的生命，都在燃燒！

  江南與他的陰暗面見狀，大驚失色！

  急忙出聲阻止！

  但無奈奈何的是，他們的聲音，他們的意念，根本無法穿越如此漫長跨度的歲月長河。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古老的生靈，燃燒生機！

  與此同時，伴隨著生命之火的燃燒，那古老生靈的力量，變得超越了它原本的強大！

  仿若一隻一往無前的箭矢，跨越歲月長河，直奔而來！

  那一刻，血肉炸裂，光芒四溢！

  那古老生靈的身軀，驟然崩裂！

  但那血肉中，一抹最初的光點，卻跨越無盡的歲月長河，真的來到了江南與他的陰暗面眼前！

  逆知未來的推演中，望著眼前跨越了無盡歲月的「光」，江南與他的陰暗面人都麻了。

  他們看得出來，眼前的光，已經無比虛弱，仿若風中殘燭。

  它的所有力量和生機，都已經在跨越歲月的過程中，幾乎消耗殆盡！

  並且，那光還在不停地，變得微弱。

  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那樣！

  但這一切，卻並不影響那古老生靈心頭的喜悅。

  它看著江南，看著江南的陰暗面，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滿足！

  它，找到了！

  找到了那茫茫空寂外，除了它以外的，另外的存在！

  這一刻，它只覺得比自己經過的無數歲月，都要來得更有意義。

  於是，像和暗戀的女人第一次約會的男孩一樣，它向著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傳遞出最初也是最後的聲音，

  「你……你們……好……」

  就像牙牙學語一般，它口齒不清，無比虛弱。

  江南心中，五味雜陳，開口道：「你好。」

  那一刻，仿佛無盡的滿足，在那古老生靈心頭升起。

  它終於，找到了除了它以外的生靈。

  並且，建立了聯繫。

  那股名為孤寂的情緒，終於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圓滿一般的喜悅！

  可是，美好的時光，註定短暫。

  耗盡了生機與力量穿越無盡歲月的古老生靈，在實現了無數年來的夙願以後，再也支撐不住，緩緩消散。

  那光芒，逐漸熄滅。

  但看著它，江南卻能感受到，倘若將它的消亡與人類的死混作一談的話。

  如今的它，應當是笑著離去的。

  「呼……」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江南心頭，不知為何升起一股唏噓之感。

  他，親眼見證了有史以來第一個生靈的誕生，與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