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枕頭風/西遊記』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在李算的編劇生涯中，遇到問題，想不透徹，之後放棄、躺平的行為，叫做『暫時擱置』，人畢竟不是機器，有些道理也不是非黑即白的選擇題。

  誰知道呢？

  隨著經驗和經歷的累積，有些東西，或許會在未來的某一日突然就被想通。

  就像是遊戲的關卡，你點燈熬油，盡心竭力都過不去。

  但有了找攻略的時間，就簡單多了。

  返回酒店的時候已是夜深，洗漱上床之後，揚冪顯得異常亢奮，李算不知道這姑娘又憋著什麼壞心思，但也樂意配合。

  但天不遂人願的是，他狀態有點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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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天要重新開拍了。」

  「嗯。」

  「也就是說，明天之後，咱們就不能住在一塊兒了。」

  「啊。」

  「你是有什麼問題嗎？這事兒，還有攢大招的。」

  「可能吧。」

  揚冪告訴李算：「我要說那個字了！」

  「不是，我這想事兒呢。」

  「睡我身邊，你還能想事兒，看不出來啊。你不是色嗎？要展現真實的自我啊！」

  『啪』地一聲，揚冪打開床頭燈：「說說吧，你想什麼呢？」

  李算想了想說：「這個人的大腦吧，分表意識和潛意識，通常人們覺得自己能用表意識做選擇，可實際上，潛意識在這之中的作用要大的多，你想像啊，一個人，平時接觸那麼大的信息量，有些東西，就存在你的潛意識裡，你以為是自己主觀做出的判斷，實際上，控制你的，是本能，獨屬於人的本能。」

  揚冪眨眨眼：「你在說什麼？」

  「《達爾文進化史》」

  揚冪差點沒忍住笑：「你能不能別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錯，就因為是胡說八道，所以必須一本正經，要不然，胡說給誰聽啊。」

  揚冪說：「給我聽唄，跟你以前一樣，見了我，不是問『你先洗還是我先洗』，再就是問我喜歡哪一種，是不是？」

  這話題，有點跑偏了，李算想了想。

  「那時候咱倆還沒這麼熟，你又這麼漂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是我從不擔心別的男人對你幻想，幻想越多，咱倆公開的時候，我越有面子。」

  他湊近姑娘問：「你想什麼時候公開？」

  揚冪可不上當，有些話你換了場合，說出來就不是那個意思，就像是偶像劇，相遇必定要在尋常場景，這是給觀眾帶入，之後無論是坐空軍一號，還是泰坦尼克，就看編劇編瞎話的本事，和資方的錢包有多厚實了。

  所以，

  揚冪對著李算。

  「呵呵。」

  「別這麼笑，聽著像罵人，咱倆可說好了的，咱們戀愛是建立在自願、自主、自強的基礎上，所以你之前答應我那事兒，是不是該辦了？」

  揚冪小臉紅了：「我沒答應你！」

  「那是我聽錯了。」

  李算接著說：「我真聽錯了？反正我昨天也沒強迫你！」

  「再定一條規矩，以後不清醒的時候不能提條件！」

  「行，我什麼都聽你。」

  李算接著說：「但是我出於關心你的角度，我得問問，你昨兒有不清醒的時候，為啥不清醒啊？」

  這就有點羞煞旁人了。

  揚冪也沒好臉色了，整張臉都沒法看了，她關燈，翻身，卷被子，那叫一個一氣呵成。

  李算湊過去。

  「滾！」

  「你又騙我。」

  揚冪不吭聲了，李算這廝最會出邏輯難題，上回跟他吵架……就算是吵架吧，愣是被他這張嘴給說的五迷三道，自打李算那句『對不起，我不想騙你』，成為了謊言的代名詞之後，揚冪的『滾』，也有差不多的功效。

  當真是，叫人無可奈何。

  李算今天格外勇敢，數度湊上去，讓揚冪的幾次掙扎徒勞無功，然後他占據了有力地形，說了句。

  「睡吧。」

  這要是能睡，就見了鬼！

  揚冪緊閉雙眼，想著今日種種，隱約摸到了一點脈門，她說：「我總覺得，你是擔心自己太好了。」

  李算想了想：「算是吧。」

  「為什麼？」

  「人可以有錢，但大部分有錢人要跟很多人接觸，人接觸得多了，就會形成小圈子，圈子裡最出色的，就會成領頭羊。而如果你運氣足夠好，成了領頭羊，你的一言一行就不只是關乎你本人了，你需要考慮的，是到一個龐大利益集團，是所有人。」

  揚冪天真地問：「不考慮不行嗎？」

  「哪有那麼好的事兒啊，你既然借著這個圈子得利，那維護集團的發展，就是你的責任。是，責任是可以放棄，但是代價出奇地巨大。」

  「真麻煩。」

  「是啊，所以我就想輕輕鬆鬆地過日子。但有些人，可能覺得我是個天才吧，你看看，名師上門，佳人垂青，資本送錢，大佬看好，我也不知道啊，自己到底有什麼魅力。」

  要說斷節奏，揚冪是一流。

  「真不要臉。」她還是一語雙關。

  「是，你說的對。」

  揚冪沉默了下：「我試著理解你一下，你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嗯。」

  「你不想紅，是因為紅雖然簡單，但紅了之後的事兒太難。」

  「聰明。」

  「那就是說，你知道紅了之後的難，基本上會難在哪。」

  李算不吭聲了。

  「以你這不要臉的程度來看，你說怕累我信，怕難？那你追我幹什麼？」

  李算想了想：「我有個問題不清楚啊，你以為，是我追的你啊？」

  揚冪愣了一下，緊接著才想明白。

  這混蛋是說自己倒貼。

  胳膊肘往後一送，

  重重擊打在李算的胸膛，

  好懸給李算打的上不來氣。

  「是我追你，絕對是我追你！」

  「別開玩笑了！」

  「不開了，我不開了。」

  李算接著說：「我要說的是，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揚冪鍥而不捨：「什麼意思？」

  「我有一些『招數』，面對什麼情況，我都能有辦法，但我不能保證結果。也許有奇效，但更大概率是一丁點作用都沒有，因為大勢不可為，歷史的車輪不是鬧著玩的……就像是你打遊戲，知道前面肯定有個難關，通關率是1%，你可以在關卡前面看看風景，也可以去跟這關卡死磕，你選什麼？」

  「死磕啊。」

  「楊夫人威武，我服。」

  「你服什麼，你不都說了嗎？那是遊戲。」

  李算愣了一下：「遊戲的比喻，好像有點不恰當。」

  揚冪接著說：「那就你看看我，《宮》之前，我有好幾部作品，但是沒有紅出圈，所以沒人找我拍戲，一年吧，一個邀約都沒有。《宮》火了之後，我一年接了11部戲，也許就是那一年的沉寂，讓我覺得，不管怎麼樣，人氣都不能丟，因為我是真怕了。」

  揚冪轉回身來，和李算四目相對：「再後來，我復盤了一下，我發現，沒戲的時候，我怕就這麼銷聲匿跡，有戲的時候，我又因為過去那種擔驚受怕的感覺？變得不想回到過去。

  你懂我意思吧？人一直都會怕的，昨天怕吃不飽，今天怕昨天吃不外，明天呢？還怕什麼？

  怕，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怕，是動力，但是你現在這樣，有點像是逃避。」

  李算有點驚著了。

  對揚冪的發展史，他知道的不多，因為他雖然出身不好，但簡歷卻是獨一份，因為出來求職的時候，上面寫的都是實話。

  跟張老師混的那兩年，楊導、張導、鄭製作，趙立新老師等等，這都是合作過的，張老師的背景也不簡單，中戲畢業，當過編劇協會會長劉和平的助理，從來都以學生自居，當年有人說李算，說他的祖師爺就是劉和平，李算臉皮薄，沒敢認。

  可等後來混起來了，在看看自己混的那樣，掂量了一下所剩無幾的藝術修養，也就沒臉認了。

  是的，即便在那個人人都恨不得扯虎皮做大旗的年代，李算老師還是有點講究的。

  最起碼，他從不胡亂的認祖歸宗。

  李算從學寫劇本開始，就從沒碰過流量明星的影子，至於揚冪過去的那些事兒，他只是，略有耳聞了一部分。

  李算又把腦袋放在姑娘頭頂，揚冪知道，這是李算不想讓她看清自己的表情。

  「你想當影后嗎？」

  「影后是你們家大白菜啊？」

  「往後不敢說，這幾年，有機會，就是沒那麼，堂堂正正。」

  揚冪反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那種傻白甜啊？」

  「怎麼說？」

  揚冪告訴李算：「傻白甜嗎，那種人設，不是堂堂正正的怎麼可能要？」

  李算笑了：「我不喜歡傻白甜……你想試試？」

  「也不是。」

  「你不是說不當傻白甜嗎？」

  「我是告訴你，我沒人設。」

  揚冪把腦袋從李算懷裡鑽出來，就看著他，特認真的說：「我現在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

  首先，我信你能做到，因為今天巴寶莉那事兒嚇著我了。

  然後，我知道你能給我很多，我想像不到的東西，我不是不想要，只是給你機會，在合適的時間給我驚喜。

  最後，無論你想幹什麼，我都會按照我的認知去鼓勵你、支持你，也許有些時候，咱們還會因為這個吵架，但我現在覺得，你不開心，所以我也不開心。

  你知道，逃避是不對的，但你呢，腦子裡犯了倔，得我親自幫你疏通一下。」

  揚冪的眼睛，會發光。

  她伸出手，

  摸著李算的眉骨，用指腹在上面輕輕滑動。

  「我媽說，男人有時候挺小孩的，所以我媽得哄著我爸，『沒事兒了』『會好的』『怕什麼』『放心去』，今天，我把所有能哄人的話都說給你聽，但我不是哄你，而是想讓你知道，你身後也是有人的，而且還是個大明星。」

  愛情通過什麼表達？

  李算不知道。

  自打戲劇誕生起，人類就謳歌愛情，可謳歌了百八十年，都沒有一個準確定位。

  最為科學的解釋，是多巴胺在十八個月內的瘋狂分泌。

  最為現實的解釋，是一個男人或者一個女人，願意為了彼此去做一切瘋狂的事。

  那麼，愛情是從何而來呢？

  對於李算來說，是從這一刻而來。

  他想扯出一個戲謔的笑臉，但是努力了半天都沒成功。

  他說：「你這枕邊風，吹得有點猛啊。」

  揚冪還是看著他，問：「那你答應我，去試試，好不好？」

  李算猶豫了幾個呼吸，然後說。

  「好。」

  ……

  隔天，李算起的很早，說是聞雞起舞都不遑多讓。他吃了早餐，用一本希區柯克的《第三種可能》（已絕版/沒買到）做了早讀，然後發現自己……退步的很厲害。

  用心鑽研戲劇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返，倒不是說人生如逆水行舟，而是這退步，來的格外觸目驚心。

  當然，論戲劇，他跟大師比不了，論手段，大師比現代人類還差了點。總結戲劇模式、制定套路模板、規劃劇情路線，新時代的編劇們，早已準備出成熟的copy範本。

  窗外剛現魚肚白，合上書本，看了眼床上還在熟睡的揚冪，李算打開筆電，開始碼字。

  習慣了撕人劇本的傢伙，通常都是從自己的劇本開始撕起，李算也不例外。

  《我要我們在一起》，一個愛情故事……在揚冪的幫助下，李算看著這個故事，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等天光大亮，揚冪悠悠轉醒，一回身發現沒人，這才睜開雙眼，緊接著，便聽見耳邊響起鍵盤的敲擊聲，然後，她莫名就笑了出來。

  爬下床，輕手輕腳的走到李算身邊，她在李算臉頰上親了一口。

  「早飯，不帶紅肉，沒有麵食。」李算拿起打包的早餐。

  揚冪接過：「謝謝你，親愛的！」

  她說完就走，溜進浴室，開始洗漱。

  李算活動了一下略顯酸澀的肩頸，想著這個愛情故事，該怎麼突出揚冪，他的女主角……

  「楊導的快遞到了，我叫他們送上來了！」揚冪探出頭來，跟李算說。

  李算微微皺眉，問：「送的什麼？」

  等服務人員把楊導快遞來的三個大紙箱放好，李算在揚冪的禮貌觀測下，打開查看。

  第一個紙箱，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西遊記》。

  李算就預感不好，他繼續打開紙箱，看到了西遊記下的各種書刊《大明王朝1566》《明史》，還有看書頁就發黃的《海瑞傳》等等等等。

  「楊導就送你書啊？」

  李算沒搭理，在紙箱的最下層，翻出三本年代不同，筆跡卻相同的——手寫讀書筆記。

  翻開一本，只見扉頁上寫著一行諫言。

  上書，

  『悟空被壓五行山下，見菩薩，曰：你好的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難大慈大悲南無觀世音菩薩。』

  關鍵是下一句。

  『悟空成佛後，提起菩薩，說的是：什麼菩薩。』

  『啪』地一聲，李算合上書本，頭大如斗。

  導兒啊，我知道這話是人家吳承恩說的，但是你瞎總結啥啊！

  揚冪不明所以，問：「怎麼了？」

  「沒啥，就是楊導啊，是真想把我當兒子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