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不想一刀兩斷
2024-07-20 00:53:23
作者: 阿庾
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何雲浩緊張得不知道手往哪兒放。
「霍……霍叔叔……」
霍廷川看他一眼,輕笑,「雲浩。」
短短兩秒對視間,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何雲浩略顯尷尬往旁邊讓了一步,對霍廷川做了個「請」的手勢。
「您到這邊來,我帶您過去。」
霍廷川矜貴點點頭,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西裝上衣的扣子。
兩個人慢慢走遠,池友北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想跟上去。
可他還沒走出去兩步,胳膊就被人狠狠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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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頭,身後是霍廷川的助理。
助理眼神鋒利,唇邊雖然帶著笑意,但眼神里全是壓迫。
「池友北先生?我聽說過你。」
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助理手上微微用力,直接扯得池友北一個踉蹌。
池友北抬頭,就見對方背對著陽光,正笑著望他。
只是面容覆蓋在陽光的影子裡,顯得有幾分陰鷙。
「池友北先生。」助理禮貌開口,手上的力道卻是半點沒放鬆。「今天對我們老闆是非常重要的一天,不知道池友北先生能不能成人之美?」
池友北:「……」
他看看緊緊扣在他胳膊上的手——這好像也沒給他說「不」的權利吧?
可他看了眼近在咫尺、敞開的大門,知道這是他自己距離蘇漾最近的一次。
他都來了這麼多次了,好不容易進門,不管怎麼樣都得見蘇漾一面!
「你……」盯著霍廷川助理壓迫感十足的眼,池友北咽了口唾沫,試圖說服對方放開自己。
「我是這別墅主人的兒子,這是我家,我現在想回家。你……你能不能放開我?」
「池友北先生。」助理臉上的笑容未變,「據我所知,您好像並不是蘇漾女士的親生兒子,而且從別墅保鏢的表現來看,他也並不想你進去。」
「所以,」助理唇邊的笑容加深,眼底警告意味十足,一字一頓道,「也請池友北先生不要為難我們,好嗎?」
……
霍廷川跟在何雲浩身後,目不斜視望著前方,突然開口:「不管是我,還是雲尊都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不必緊張。」
前面走路順拐的何雲浩身體一僵,重重閉上雙眼。
霍叔叔如果怪他,他心裡或許還會好受點,甚至可以理直氣壯地覺得霍家人斤斤計較,在家主這件事上難為自己。
可霍叔叔一安慰他,他心裡反而多了兩分愧疚。
「對不起,霍叔叔。」何雲浩轉過身,聲音發悶,「雲尊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們的。」
「我知道。」霍廷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繼續往前走,「你也是雲尊很重要的朋友,他不會怪你的。」
兩個人走到別墅室內大門處,何雲浩主動停下,指了指面前開著的大門。
放下句「一樓大廳」,一溜煙跑開,留給他們足夠的相處時間。
霍廷川看著眼前開著的大門,下意識又摸了摸西服上的扣子,平穩的心開始狂跳。
他低頭看了眼面前高高的台階,深吸一口氣,堅定抬腿邁上去。
一進室內,暖風撲面而來。
大廳里何沅裹著駝色圍巾,慢悠悠吃著盤子裡的魚。
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她夾菜的速度沒有變,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化。
直到霍廷川停在她十米外的地方,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靜默無言。
霍廷川望著遠處吃著魚的女人,雖然相貌不同,對方也並非像何沅那樣容顏不老,可他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了——
她就是何沅。
二十年過去,她一邊吃魚一邊皺眉嫌棄魚刺的表情絲毫未變。
她還是喜歡吃兩口停一下,一副對面前的菜很糾結的樣子。
看著眼前陌生的人,熟悉的神情,他張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二十年的時間對她而言或許只是彈指一揮間,可對他而言確實真真確確的七千兩百多個日日夜夜。
無數個午夜夢回間,他摸著身側冰涼的床,會恍惚她也許回來過。
可他知道,她不會這麼做。
她雖然表現得任性,有時也沒什么正行,可在她心裡一直有桿秤,在那桿秤上何家一直都是最重的那個。
她會放手為何家博個前程,會在半夜偷偷翻窗來看一下孩子,卻絕對不會過來看看他。
她始終都是仰著笑臉,卻在心裡認真盤算的人。
他對她而言,除了是孩子的父親,不會再有其他意義。
只是晚上偶爾失眠,他也會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那兩年。
他帶她去科技館看會舞劍的機器人,她就帶他偷偷溜進何家長老的私庫,看被塵封的、會跳胡炫舞的木頭傀儡。
他去國外開會,她就往他口袋裡塞小紙鶴。然後在他沉睡在異國他鄉時,讓小紙鶴飛出來落在他臉上,輕啄他鼻尖。
偶爾也有她離開何家去做任務的時候,她會從任務地點帶回來戰利品,有時候是條快成精的小魚,有時候是個只會睡覺的小樹靈。
還會打越洋電話給他,抱怨海邊的空氣太潮了,不過周邊有家海洋館,倒是非常漂亮。
她說有時間他們可以一起去海洋館裡看魚,裡面有個章魚精不想奮鬥,只想在海洋館裡混吃等死。
可他等啊等,也沒等到他們都有時間的時候。
後來他自己去了那個海洋館,也看到了那個喜歡用不屑眼神望著人類的大章魚。可海洋館的人太多,他站在那隻大章魚面前,莫名覺得透不過氣。
之後的二十年裡,他去了那個海洋館很多次。
剛開始是他一個人,等兒子再大點兒,就是他們父子兩個人一起去。
海洋館的人還是很多,但那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卻好了很多。
再後來,他去國外發展,在國外看了很多海洋館,最喜歡的還是她說要一起來的那個。
如今想來,他們曾經好像都試著向對方靠近過。
只是最後堅持下來的,只有他一個。
吃完半條魚,何沅擦了擦嘴,這才抬頭看向站在她對面的霍廷川。
二十年的時間,歲月沒怎麼在他身上留下痕跡,只是相較於她記憶那個小心翼翼給她烤魚的少年,眼前的男人穩重了許多。
曾經喜歡軟趴趴垂在他額前的頭髮,被用髮膠固定起來。
那雙深邃的桃花眼前,多了一副眼鏡。
他曾經最喜歡穿的英倫式秋裝,也換成了更成熟的西裝。
何沅細細端詳著他,心裡再次嘆氣,也再次明白了兩個人之間的差距。
二十年的閉關時間,於她而言不過眨眼間的事,偶爾幾次從閉關中清醒,她在外面玩幾天再回去,下一次出來也只是感嘆四季交替。
所以她記憶里的霍廷川依舊清清楚楚地停留在那裡。
可這二十年的閉關時間對於霍廷川而言,卻是一分一秒走過的每個晝夜更替。
她揮揮手,廚房一杯已經泡好的茶飛出來穩穩落在她對面的位置。
「坐吧。」
霍廷川見她擦擦嘴抬起頭,飛過來的茶杯落在桌子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她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輕快,待他卻與對待他人無異。
「……」
他眼鏡後的眼睛忽地瞪大,猛地抬頭看過去,就見何沅手肘撐在桌子上,一隻手托著臉,帶著笑意看著他。
那笑意里沒有時隔多年見面的驚喜,也沒有忽然見面的失措,高高在上的神女總是勝券在握。
但是……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
他們時隔二十年的相見,不該是這樣的。
他垂在身側的手輕顫,緩緩攥住拳頭,深邃的桃花眼望過去,眼底落寞。
「阿沅……」聲音小而輕,像怕驚擾到她,又像是擔心戳破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夢境。
「嗯。」何沅輕笑點頭,用下巴點了點自己面前的座位,「二十年沒見了,我們聊聊?」
霍廷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坐到了何沅面前。
那是一張和何沅很相像的臉,但也只是相像而已。
何沅的臉是不會老的。
他們相見時,他十五歲,她也是十五歲。
他們相戀時,他十七,她還是十五。
後來他們結婚,有了孩子,他二十二歲,她還是十五歲的樣子。
剛開始時,他半夜醒來望著睡在自己枕邊的何沅,看著那張永遠不會再變化的臉,心裡密密麻麻的疼。
忍不住胡思亂想,時間一年又一年的過,他被時間推著變老,等他老了,丑了,高高在上的神女是不是就不喜歡他這個小老頭了?
可時間一年又一年的過,他沒變成小老頭,神女卻還是不要他了。
不僅不要他,連他們的孩子都不要了。
看他眼前發紅,何沅抿緊唇,將手邊的紙巾遞過去。
「都二十年了,咱現在也是霍家說一不二的家主了,能不能別總是盯著我紅眼圈了?」
見他不接,何沅抽出一張蓋在他眼睛上,「有事說事啊,都這麼多年了,還跟以前一樣就不合適了。」
「以前怎麼樣?」霍廷川盡力控制情緒,可啟唇那刻還是從唇角泄露出一絲哽咽。
何沅不說話,看著他只是嘆氣。
她不說話,霍廷川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麼沉默地坐著,最後還是何沅率先開口。
「都二十年了,你也沒給小雲尊再找個媽?」
霍廷川看著她搖頭,「沒有。他媽說要我們去海洋館看魚,我們都在等著。」
何沅想說的話被他這一句都噎回肚子裡。
那雙深邃的桃花眼一動不動望著她,執拗如二十年前他們的初見。
何沅知道,關於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必須得開誠布公地談,不然他肯定會一直執著的。
「霍廷川,你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怎麼回事嗎?」
霍廷川搖頭。
「我在渡劫的時候失敗了,被雷轟成了渣渣,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具身體裡了。」
「那這具身體對你有什麼傷害嗎?」霍廷川搶著問。
何沅搖頭,「沒有。不過你先聽我說完。」
她指了指自己,「我是要在飛升的時候出的事,所以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但是霍廷川,我是有機會回去的。」
「只要我達到了那個條件,我很快就能重新飛升。」
「但是霍廷川,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霍廷川不敢看她的眼,抿著薄唇不想回答。
「霍廷川,你不要逃避。」何沅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點無奈了,「這意味著,我們永遠都不會有可能。等時間一到,我飛升,你繼續你的肉體凡胎,我們不會有可能的。」
「你也知道我們當初在一起,是因為你我有緣,你要在霍家站穩腳,我也需要一個繼承人。」
「但是這一切都過去了。二十年了,我閉關二十年沒感覺,但這二十年你是真真切切、一點一滴地走過來的啊。二十年了,時間的力量這麼強大,那點兒感情早就該沖淡了。」
「不是嗎?」
屋子裡的中央空調將人吹得暖洋洋,霍廷川看著眼前的人,卻感覺如墜冰窖。
「什麼叫……那點兒感情早就該沖淡了?」他說話的聲音幾乎帶著顫抖。
直直看著眼前人,眼睛紅得滴血。
「在你眼裡,我們的感情,就是那點兒感情?」
「何沅,明明一分一秒走過這二十年的是我,可為什麼我感覺你才是那個走過二十年的人?」
「你只是去閉關了,不過是在裡面打坐睡了幾覺,為什麼能說出來這樣的話?」
何沅捂住臉,也感覺自己操之過急了。
她擺擺手,「不好意思,是我太著急了。但是我們的事情,我覺得你應該好好想想。」
「我們之間的差別從一開始就存在,是不會有未來的。」
「既然我們的差別一開始就存在,那為什麼我們曾經能在一起,現在卻不能?」霍廷川抓住她離開時的手腕,卻驚覺手心的手竟然也在顫抖。
驚愕看過去,她還是那副表情,可更近距離地看,他似乎能看到她平淡疏離下的焦躁不安。
「阿沅,」霍廷川心裡忽然一松,順勢牽住她的手,十指相交緊緊扣住。
「你其實並不是想一刀兩斷,只是擔心我們走不到最後,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