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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同根相煎(一更)

2024-07-19 21:29:02 作者: 列無暇

  黑霧林如世外桃園,外面的世界卻天翻地覆。

  南王仗著手中的真詔書,人氣漸高,合著收復的幾個城池,越發的兵強馬壯。四月下旬,討伐建和帝矯詔弒父的正義之師前鋒——武寧侯世子嚴榮遠的人馬已經兵臨西京城下。

  建和帝讓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鐵抗,將武寧侯府所有的男丁押上城樓,揚言要麼嚴榮遠退兵,要麼看著父親和族人從城門樓上一個個吊死!

  鐵抗心裡再後悔跟錯了人已經沒有用了,站錯了隊,如今只能錯到底了,事到如今,即便他要反戈,南王還會放過他嗎?

  鐵抗親自押了武寧侯嚴諍站在牆垛旁,低聲說:「侯爺!我也是沒法子。是到如今,你不要怪我!我看我不久便會下去和你賠罪的!」

  嚴諍只穿了一身髒污不堪的裡衣,一頭灰白亂發合著一臉的灰白長須,只能看清蠟黃的半張臉,早就沒有了昔日侯爺的威風,但此刻眼中精光一閃,壓低聲音說:「鐵兄既這麼說,不如我們同仇敵愾,南王有情有義,定會是一代明主!如今又不是叛敵賣國,鐵兄又何必非一根繩子上吊死?」

  鐵抗壓著嚴諍半邊身子的手一點也沒松,嗤笑一聲:「人人都說你是只老狐狸,可我鐵抗也不是傻的!南王有情有義,又怎會讓你兒子出前鋒?!你看看你兒子,若真顧忌你這老子的命,又豈會半分不肯退讓?只要攻下西京城,他一個一品的國公爵位是妥妥的!說不定心裡巴不得你最好自己死了別給他為難呢!你我都是一樣的人!別想了!你只有死了,我才能多活幾天!」

  嚴諍眼睛望著城門下黑壓壓的人頭,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算來計去,都是為別人做嫁衣裳,榮華富貴,最終都是過眼雲煙……唉,還是那陶小娘子看得開,早早就勸過自己,可惜自己看不清啊……

  

  嚴榮遠圍城數日,不斷和城門樓上的鐵抗交涉,得到的回答是一具又一具的嚴家男丁屍體。嚴榮遠大義當前,既不可冒進,又不能後退,在城門樓下長跪不起,身後五萬重甲兵士群情激憤。嚴諍自己從城門樓下一躍而下,死在自己兒子面前,成全了他的忠義。

  嚴榮遠悲憤無比,一身素白斬衰覆在銀甲之上,領兵強攻西京城。

  鐵抗死死守著城樓,不眠不休不離城頭一刻,兩軍戰況膠著,死傷無數。

  城裡城外都是大梁人,手足相殘,城裡城外哭聲一片,無數的兵士家眷走上街頭,走出農田,兩軍皆軍心不穩,戰得很不得力。

  城裡被圍一久,便人心浮動起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是鐵,飯是鋼啊!有錢有勢的人家早早便屯了糧,可窮人家哪有那些錢買數月的米糧?商鋪糧鋪關門多日了,沒得吃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慢慢的城裡亂起來,有的實在沒法子的人便鋌而走險,偷竊、搶劫這樣的事頻繁的發生著,已經到了隨時隨地都有的地步。

  早朝早就停了,建和帝卻一身冕服端正的坐在朝殿龍椅上,一個人喃喃自語:「……愛卿平身!朕准了……呵呵……賜黃金百兩……宣……哈哈哈!」

  當值的宮人死死埋著頭,不敢看,不敢聽,大氣也不敢出。宮裡近日天天有人死,千萬不要是自己啊!

  建和帝一個人坐了一會,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空蕩蕩的朝殿裡響著回音,刺耳而恐怖。他笑了一會,搖晃著站起來,幾日裡突然寬大起來的冕服晃蕩在身上,使他看起來沒有一絲帝皇的威儀,反而有份偷穿了別人衣服的滑稽。他慢慢的走下龍椅,一個人向後殿走去。

  宮人趕緊跟過去,又不敢走得太近,只好亦步亦趨、戰戰兢兢的小跑著。

  後宮裡,御花園的花如往年一樣,開得正艷,陽光普照,蜜蜂辛勤的四處飛舞著,一派初夏園景。但,諾大的御花園並沒有人。

  后妃們再想爭寵斗妍,這個時候都識相的躲在自己的處所不敢出來。城破,便是家破,建和帝一倒,她們這些建和帝的女人便只有死路一條,即便不死,這一生都要在不見天日的冷宮中生活。此刻,等待,煎熬,才是她們的生活主題。

  建和帝行走在滿園的花卉里,似乎心情極好的四處看著,有蝴蝶飛來,他看一看,有開得極好的花,他聞一聞,悠閒極了。

  後面跟著的兩列宮人偷偷相互看了看,卻越發的恐懼起來,不約而同的離建和帝再遠一些。

  建和帝似乎根本就不關心這些,他徑直穿過御花園,向太后的慈壽宮走去。

  自太后知道建和帝將室陽公主替換藍田郡主送進了黑霧林後,太后便一病不起了,掙扎著命她名下的羽林衛好不容易開了城門,快馬加鞭去追查,卻獲知藍田郡主的馬車發了瘋,衝進了黑霧林,再無消息。

  那時西京城尚未被圍,太后將所有能用的人都遣了出去,命他們全力查找。可是不久,嚴榮遠兵臨城下,任太后的人怎麼去叫,也再叫不開那厚重的城門,生死消息統統都阻隔了起來。

  從此,太后就再起不了身,至今日,已經有五六日水米未沾牙了。

  建和帝瘦到顴骨高聳的臉上帶著笑,踏進了太后的慈壽宮。

  掌殿的嬤嬤看著建和帝詭異的笑,遲疑再三,到底沒敢攔。興許……明日便要換主子了,可是,在換主子前,這個舊主子要自己死,和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建和帝長驅直入到太后寢殿,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太后,十分高興,一掌揮開急步過來護主的貼身嬤嬤,一把將只著裡衣的太后從床上揪起來。周太后早已神智不清了,突然的力度卻刺激得她張開無神的眼睛,等看清是建和帝時,眼中恨意閃過,但最終慢慢的無力的合上了眼睛。

  建和帝大笑著,將周太后一把推倒在床上,自己如來時那樣,晃晃悠悠的出了慈壽宮。貼身嬤嬤上去察看,周太后卻已沒了氣息。

  嬤嬤大駭,大聲疾呼著來人,慈壽宮大亂起來,可無人主事,亂到半下午,周太后還是穿著那臨死前的裡衣,慢慢僵硬著四肢,青白著皮膚,陳屍在那描金繡鳳,千工細雕的鳳床上。

  是夜,攻城的兵士終於踏著無數同胞屍體,登上了城樓。

  鐵抗持著長刀奮力搏殺,最終還是死在幾十個蜂擁而上的兵士手下,無人理睬他的屍首,進城的兵士爭相把城門打開,城內的兵士紛紛繳械投降,並不願意奮力抵抗。

  西京城遭遇了飢餓,卻逃脫了血洗,人們紛紛鬆了一口氣。

  嚴榮遠迫不及待衝進禁中,建和帝的羽林衛奮力抵抗,但最終寡不敵眾,凌晨時分,嚴榮遠帶著兵馬闖入宮中,四處尋找建和帝。

  人人都以為建和帝一定深深的躲了起來,直到辰時,才發現他自戮於朝殿龍椅上。利刃入腹,血從龍椅上一路流過高高的金階,流過光可照人的金磚,漫了小半個朝殿,而建和帝面帶微笑,安坐龍椅,仿似正聆聽朝臣奏議。

  這樣的情景,日後南王再怎麼用這朝殿?嚴榮遠心中氣極,卻也不敢隱瞞,讓人快馬加鞭去稟告南王。而太后,尚陳屍慈壽宮無人問津。

  南王很快入了西京,也入了禁中。

  建和帝殺害太后又自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西京城,人人惶惶,家家關門閉戶,不知道這更新換代的歷史時刻還會有什麼驚人的消息會傳出來。

  到了半夜裡,城中一戶大宅卻起了大火,火光沖天,呼聲四起,即便如此,大部分人也不敢出去查探,只有稍膽大些的人爬上屋頂看看火勢,會否影響到自己。

  熊熊大火中的,正是恩蔭了三四代的勇國公府。

  火勢太大,又是半夜自內院中心而起,勇國公府門闊庭深,知道火起時,能逃出來已經不錯,要救火卻實在不容易。

  各房各院倉惶逃命,只有勇國公夫人周氏哭撲在地不肯離去:「薇兒!你怎麼那麼傻啊!薇兒!你讓娘怎麼活!……你不值得啊!……」

  火是華三娘子華晨薇放的。自建和帝派人說過等大行皇帝過了周年忌日,便會迎她入宮為妃,貴妃!她便日日滿心歡喜。

  可是,父親卻遲遲不肯帶兵回京助圳哥哥……西京被圍,我要入宮見圳哥哥,母親也不肯,還把我關起來。可圳哥哥死了!他一個人死了!多可憐啊!多孤單啊!那些女人只知道搔首弄姿的爭寵,哪裡是真心愛你?圳哥哥,只有我,我是真心愛你!我這便來陪你!

  勇國公府一片廢墟。

  南王卻寬厚的、不計前嫌的命人安置了國公府家眷,並派了成隊的護衛保護著,勇國公府家眷不能出,也不能有人入。

  太后薨逝,大喪之儀需人主持,南王朱醒城天命所歸,登基為帝,年號嘉佑。

  先皇七子朱醒圳,弒父殺母,矯詔偽朝,混亂朝綱,十惡不赦,天理不容,自宗廟除名,貶為庶民,子嗣世代皆為庶民。嘉佑帝皇恩浩蕩,重情寬厚,念在兄弟之情份上,留他全屍,允其擇地安葬。所有朱醒圳之女眷入皇家庵堂淨水庵落髮修行,淨水庵歷來安置有罪宮人,入淨水庵者非死不得出。建和年號是偽朝亂號,廢除不用。

  周太后死後哀榮,定莊惠貞慈為諡號,停靈四十九日,入皇陵與大行先帝合葬。

  大梁自五月初八日始,是為寶景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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