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是喬治（一更）

  列子陌滿腔酸澀，他只覺得自己這些年的苦苦尋找，都沒有這一刻的進退兩難讓他痛徹心扉。

  師尊！我承認！你贏了！若是有來世，我或許便放棄了，我不能再讓芙織這樣痛苦了！

  可是……我們沒有來世，我想要她，想和她在一起！

  我歷經九世，還是覺得她最好，塵世種種於我只是過客，芙織才是永恆！

  列子陌身形微動，人已經站在不遠處與祁華對望。

  他……沒有帶斗笠？他似乎長高了？幾個月不見，他又長高了？

  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白衣依舊，可我怎麼覺得他憂傷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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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他從不盤髻，長發飄然，一派魏晉之風，對！這樣才適合他！他就該這樣飄逸出塵！他的臉……我只能看見輪廓，但……似乎很好看呢！不如我靠近一些，難得他肯出來……

  祁華痴痴的看著不遠處的列子陌，不知不覺移動著腳步。

  列子陌眼中酸澀，茫茫然看見一個曲線玲瓏的身影，努力眨了眨眼睛，以他的目力能清晰看見祁華的裝束，她看不見祁華的臉，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身打扮，但那又有什麼要緊，芙織幼小如嬰孩，年老至鶴髮，病弱到蒼白，在以前的九世中他都見過，不管怎樣的芙織，都只會讓他心生憐惜而已。

  他握了握拳，凝了凝神，輕聲開口：「我聽見了……你說的話！我知道你的心！可你……還不知道我的心……芙，你，別過來！這樣就好！我陪你出林可好？讓我陪你，可好？」

  列子陌聲音有些干啞，但還是如華麗而憂傷的大提琴尾音。

  祁華忽然覺得林子沒有那麼暗了，她仿佛聽見花開的聲音，雖然心底有著一絲苦澀，但還是欣然說：「好。……你陪我。……你怎麼也在林子裡？……你不會是來找我的吧？」

  「是！我是來找你的！」列子陌肯定的回答帶著讓人心安的堅定。

  「……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是來找我的？來黑霧林里……找我？」

  「是。」

  幸福來得太突然，和剛才的驚嚇一樣重重的敲擊著祁華的腦袋。

  她有些不確定這是真實還是夢境，難道剛才自己已經被蟲子咬死了，現在重生來過？她小心的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先別問這些了，好嗎？現在我們先出去，好不好？出去了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列子陌聲音溫和裡帶著寵溺，像極了哄著孩子的語調。

  祁華聽著還好，南霞的沙林海子邊有時他們也這麼說話。

  可是鬼賀卻如見鬼一樣的暗地裡直搖頭，咳咳！這是列子陌？那個十招內讓自己動彈不得的列子陌？真是……好吧！自己什麼也沒聽見，保持他在自己心中凜然不可侵犯的面貌比較好，要不然說不定自己又會忍不住去找虐。

  燕州沒有見過列子陌，也不知道大娘子幾時認識的人，他覺得今日的自己有些昏昏然了，太多突然發生的事，太多突然出現的人，太多的不可思議，生與死在身邊徘徊，自己如在夢裡一般，還是……不要想的好，只要能出去就好！

  游魚……很高興！列子陌要是一直這樣溫馴……是不是真可以拿來侍候主子呢？啊？哪怕做個後備的帝君……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祁華欣喜過後，總算清醒不少，儘管她很想去拉著列子陌的手，一起走在這叢林裡，那或許即便是危機四伏的黑霧林，她也可以當漫步在雲端里了！

  可是列子陌不近女色呀……好遺憾啊！

  算了，人要知足！要知足！要知足啊！他能出現，來找自己，現在也沒有那些可怕的蟲子了，上天這麼厚待自己，還能祈求什麼呢？

  她不舍又無奈的對列子陌說：「好！你……跟著鬼賀走！我要走在前面，我有蜘蛛王，好像它可以帶我們走出去！我現在變身成蜘蛛俠了呢！你不要怕，我不是怪物！」

  「嗯！就算你是怪物我也不怕。這林子的確古怪，我試過要躍上樹梢，卻似乎有薄薄的一層絲擋著，根本躍不出去。」列子陌對祁華還是那麼寵溺的口氣，慢慢走到隊伍最後的位置。

  鬼賀一聽，驚詫的問：「當真如此？連你……也躍不出去？」

  昏暗裡列子陌看他一眼，理也不理。

  鬼賀仿佛看見暗夜裡一把冰冷的劍刺了一下，無奈的告誡自己，咳！自己又被他剛才的溫柔迷惑了，他的溫柔只對主子啊！

  鬼賀不死心的飛身躍上樹梢，果然，看似只需分開樹葉枝丫的林子上空，像結了層網似的無法突破，那網也不知什麼東西做的，似有若無，卻連自己這樣的高手都撐不破，枉剛才自己還想帶主子從樹梢出去呢！幸虧沒有試，若不然帶著主子從樹上掉到蟲子堆里，後果不堪設想！

  祁華卻猛然轉頭和游魚對視一眼，昏暗裡雙方都能看見彼此眼裡巨大的驚喜，這……和燕子湖畔的小樹林何其相像！

  祁華深吸一口氣，對游魚說：「快，把手套脫下來！給鬼賀！」

  游魚也想到了，趕緊脫下手套遞給鬼賀，鬼賀還不明所以的拿著那所謂的手套，詢問的看著祁華。

  祁華滿心激動，無暇解釋，說：「快戴上！再上去試！快」

  鬼賀剛見識了金蛛王的神奇，興許主子還有別的神秘之事呢！便也不再多問，戴上手套，飛身上了旁邊最高大的樹，手掌剛觸到那似網非網的東西，那東西竟然快速的裂了一條縫！

  鬼賀驚奇極了，不斷地試，不斷地體驗，都忘記了下面的人！

  鬼賀一撐開條縫，光線就透進來了，祁華和游魚都無聲鬆了口氣。

  燕州只剩抬頭張嘴的愣神，旋即低頭搖頭，再不死心的抬頭看，驚訝得無以復加！

  列子陌什麼也不驚奇，他只看祁華，那一絲絲的光線透進來時，她大大的杏眼裡的興奮，喜悅就讓他跟著一起興奮，一起喜悅，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呢？

  祁華大聲地指揮鬼賀：「快別試了，你先躍出去，看看我們現在所在的方向，看看這林子到底哪裡有水源什麼的啊！」

  鬼賀這才醒悟過來，扒拉了個洞躍出去了。

  洞還沒有合上那一刻，祁華帶著笑回頭要和列子陌邀功，卻正對上一雙如星子般閃亮，如深潭般深邃，卻又帶著無盡深情愛意的眼睛，也對上了一張似曾相似的臉，那眉如劍，鬢如裁，鼻如懸膽，唇如塗丹，俊美得不像凡人的臉；儘管他髮絲凌亂，臉上還沾著青苔，但那份從骨子裡生出來的高貴優雅，讓那一身破如漁網的白衣也似華服，襯著他並不高大甚至略顯單薄的少年身姿，在這陰森的林子裡也遺世獨立，出塵高潔！

  洞，合上了。

  林子裡又是一片昏暗，甚至片刻里，有比剛才適應了昏暗相比更難讓人接受的黑暗。

  周圍靜默無聲，祁華聽見自己乾涸如荒地的沙啞聲音，似乎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喬治？……你是不是……喬治？……列子陌，請你不要告訴我，你是喬治？」

  燕州和游魚都轉頭看著列子陌，他們剛才沒有留意，但他們忽然感覺，周遭的空氣似乎變了，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列子陌心痛如絞，喬治於自己只是一個記憶長河中的片段，只是過往九世生命中的部分；可他於芙織，今世的祁華，卻一度是全部！

  她在他身上傾注的愛與關懷太過投入，執拗的一直認為將他帶來這個世界是她的錯，殊不知，穿越的前一刻，他就是因為認出了她，才激動的忘記了一切，站著無法移步！

  他知道那樣與她貿然見面的後果便是死亡，重新轉世為人，他該當默默離去，再偷偷找個機會接近她。

  可是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他從未想過她會撲向自己來救自己，也許師尊也算漏了這一步吧，所以一切都不一樣了，這一世，她竟然還能帶著前世的記憶！認定當時還沒有恢復記憶的自己是她該負責的一個弟弟！弟弟！自己年長他一世有餘，哪裡要做什么弟弟！

  自己為了能早早保護她，三年的時間日夜不停的修煉，換來十年才能有的內力，才得以讓師兄傳給自己半生武藝，即便如此，師兄還不斷告誡自己，要時刻遠離她，因為我們三人都沒有來世了，若此生別離，再無機會在一起！

  芙織，你什麼都不知道，但你還是愛著我，不是嗎？為什麼一定要在意我是不是喬治呢？

  列子陌沉默了好久，還是能看見祁華那執著要個答案，卻又茫然不肯相信答案的眼睛盯著自己。

  他艱難的吐著話語，艱澀的如同自己嘴裡吐出的是石子：「我……我不是你想的那個喬治，我……是列子陌……喬治他只是一個過往……」

  祁華心頭一片迷茫，她不可能會認錯喬治，即便他長大了，和以前不一樣了，可……喬治啊！她心心念念比親生弟弟還要寶貝的喬治啊！她怎麼會認錯了？

  可是，為什麼她不希望他是喬治呢？她一點也不希望啊！儘管她那麼想念他，可是……在此刻，她剛剛向列子陌告白了以後，列子陌剛剛承認他是來找她以後，她一絲一毫也不希望，眼前這個人，是自己曾經千盼萬盼著要見面的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