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魂者
2024-07-19 11:54:42
作者: 茶一茶
陰間的第七層地獄稱為刀山地獄,殺生者入。
「我不服,他們害我全家三百一十二口,為何我殺該殺之人還要在這陰司受無盡折磨。」
「他們罪孽深重自然要被懲罰,而你無論如何不該殺生,殺生就要下地獄,這是規矩,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
「我以為陽間不公,沒想到這冥界也是這般的是非不分,善惡不明。」
站在堂下的姑娘看起來十七八歲,臉色慘白,脊背卻挺得筆直,眼裡更是毫無懼色,她目光冷冽,直直地看著台上的判官。
「大人,小女不服,小女要申冤。」
判官被她看得不自覺一個激靈,他第一日上任,就遇到這麼一個硬骨頭,真是晦氣,做官的就怕遇到這樣不依不饒難纏的主兒。
他眼珠子一轉,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本官仔細想了想,你確實有幾分冤枉,但是殺生者必要受懲罰,這是規矩,規矩不可破,不如這樣本官另外給你個去處可好?」
她沒見過幾個好官,心裡暗想務必警惕一些,別著了這昏官的道兒,「不知大人要給我個什麼好去處。」
「這個去處你不但不用下地獄,還可以返回陽間,只需要把那些個沒了陽壽不願意入鬼門關的魂魄引渡到陰間來即可,你渡他們入輪迴,那就是功德,功德就可以抵消你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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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信這判官這麼好心,她看他笑得一副滿是陰謀詭計的樣子。
但是即使是不歸路她也要去,她至少應該回去。
回到人世間,去看看那人,那才是她的罪。
她將腰板挺得更直了些,朗聲道:「我去。」
......
細濛的雨水夾雜著零星的雪花淅淅瀝瀝下了一日,初冬的季節落地的雪花註定是存不住的,到了掌燈時分外邊的路早已泥濘不堪。
芸在推開張皮匠家破舊的木柵欄,剛進了院子就莫名颳起一陣陰風,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屋子裡,煤油燈灰黃搖曳,地上一張草蓆,一個老人,席地而坐,抬頭看一眼芸在,繼續忙活手上的活計。
芸在陪著笑,「張師傅......」
不等她說完,那張皮匠就硬生生打斷她,「你別催,你看看這都爛成什麼樣子了,嫌我慢,你找別人去。」
他一側身,一鬆手,一個人頭咕嚕咕嚕滾到了芸在的腳邊,芸在瞅一眼,這次的確實爛得厲害,還真不怪人張皮匠慢。
那人頭上的血跡已經乾涸,雙眼緊緊地閉著,下半張臉卻是腐爛的只有皮,松噠噠地掛在骨頭上,怪丑的。
芸在忙上前撿起那人頭,雙手遞給張皮匠,滿臉討好的笑,「不急,不急,這不是下雪沒地兒去,我就是來串個門。」
那皮匠冷哼一聲,「你急也沒用,你看看這脖子,也不知道那砍刀都鈍成什麼樣了,這是生生磨斷的脖子,都對不齊,想縫都沒法子縫。」
站在芸在旁邊的人,不對,是鬼,摸摸自己的脖子,對著芸在恨恨地說,「我的脖子就是被那劊子手生生磨斷的,疼得很。」
芸在心想,你活該,打家劫舍的盜賊,該被五馬分屍,又想著那豈不是更難縫補,更費時間,又要多吃她幾日的香火,還是砍頭的好。
她看張皮匠也不搭理自己,只低著頭繼續縫補那人頭與屍身,不敢再打擾,忙掩了門出去了。
她又對著身邊的鬼魂說道:「你也看到了,這二皮匠可不是好找的,再崔他就不給你縫了,到時候你的心上人給你收屍,就只能看到破破爛爛,身首異處的你。」
二皮匠是啥?那可不是一般的皮匠,他們是專門跟屍體打交道的,其實應該叫『縫屍匠』更貼切,芸在做了引魂使這麼多年,也沒遇到幾個幹這活兒的。
一般人沒膽子干,有膽子的又覺得不吉利,不願意干。
她搖搖頭,無奈地對那鬼說道:「走吧,你還是先跟我回家去吧。」
她又想到那一屋子嗷嗷待哺的鬼,真是頭大,自己那點銀子真是養不起他們。
她掰著手指算了算,這些日子又東借西挪了不少,這炭今日是萬萬用不起了,這樣的鬼天氣估計好人都不會出門,既然沒客人還是早點回去鑽被窩地暖和,沒得在外邊白白的受凍。
剛進了她那破屋子,就有幾個鬼爭先恐後地圍上來。
餓死的鬼貪吃,嫌棄她供奉的香火差。
投湖死的又說濕冷濕冷的,再不給用炭火,她就要魂飛魄散。
上吊死的女鬼哭哭啼啼,非要拉著芸在說心裡話,訴衷腸。
芸在煩得很,一拍桌子,惡狠狠道:「你們再不消停,信不信我把鍾馗叫來,把你們都打得灰飛煙滅。」
話音剛落,就聽到「砰!砰砰!砰砰砰!」的敲門聲。
那一屋子鬼被嚇了一跳,嘴裡念叨著,「鍾馗來了!鍾馗來了!」
一溜煙跑得沒了一個鬼影。
芸在也被這兀的幾聲叫門聲嚇得心裡咯噔咯噔直跳,咽了口唾沫,不由得壓低聲音道:「外邊的是哪個?」她把披在身上的舊襖子裹了裹,把頭湊到門縫往外瞧。
「丫頭,我是隔壁村殺豬的王屠夫介紹的,快開門吧,我著急得緊。」
王屠夫是前幾個月芸在引渡失敗的一個鬼魂,他不肯投胎,意志堅決,非說要等到孩子出生才能進這鬼門關,上那黃泉路,閻王那裡可不等人,別說幾個月,就是晚一個時辰也是不行的。
這樣的鬼不少,他們舍不下陽間的牽掛,最終的歸宿只有一條,變成遊蕩在陰間與陽間之外的孤魂野鬼,等到人世間再沒有記得他們的人時,這些亡魂終將魂飛魄散,不再留下一絲痕跡。
她這一屋子鬼又何嘗不是呢,個個都有苦衷,反正就是不投胎,吃她的喝她的,還要日日煩著她。
芸在嘆息一聲,開了門,木門因為年久失修,吱呀吱呀地響,一開門西北風裹著雪水雨水先一步進了屋,她雖有準備還是被寒風打得生生後退了兩步。
就著門裡微弱的燭亮才看清楚門口站著一位佝僂著後背的老者,穿著破舊的袍子,滿頭的白髮更是雜亂不堪,只有一雙白底黑梆的新鞋乾淨得格外扎眼。
「老人家你咋不直接進來,我第一次見鬼還叫門的呢,怪新鮮哩!」
「我是新鬼還不會穿門哩,」老人不好意思地賠著笑,對芸在拱拱手。
「丫頭,你快去家裡告訴我兒,莫把我的衣服燒了去啊!」
「死人的衣服都是要燒的,這是規矩,老人家你是新鬼也該曉得的。」
芸在拿了一把碎香遞給老人,作為引渡人,這些鬼的吃食她是常備著的。
「吃一點吧,我這裡只有散的,沒有整根的莫嫌棄啊!」
老人一愣,他斷了氣兩日,在遊蕩的路上見不少鬼吃著家人供奉的香火,自己卻是一點沒收到陽間親人的祭品,心裡雖然難過,但是想到家裡兒孫日子不算寬裕並不曾怪罪。
只是沒想到死後吃到的第一把香居然是這陌生的姑娘給的,心裡酸澀,淚就糊了那雙早就半瞎了的眼。
「老人家,家裡人一時疏忽也是有的,你莫傷心,好好上路吧,鬼差大哥自會引你去鬼門關呢,別耽誤了時辰才好。」
芸在見過太多身上沒有香火味的鬼,尤其是這樣的新鬼,估摸也能猜到並不是兒孫疏忽,不過是不孝罷了。
老人拿著補丁蓋補丁的袖子擦了一把淚,他的眼睛已經渾濁,臉色鐵青,整張臉瘦的已經脫像,生前應該是受了不少苦的。
「丫頭,你受累去一趟代家莊告訴我兒,我在袍子裡藏了五十兩的銀票,那是他娘臨走的時候留給我的,我老婆子早就看透了兒子媳婦兒不孝順,囑咐我收好了別被他們騙了去,萬一他們不顧著我,也好有點保命的錢,本想著臨走前再將錢給他,但是沒想到前兩天夜裡我就突然死了,竟然沒來得及告訴我兒啊,這衣服一旦被燒了可怎麼好啊!」
老人到最後竟然哇哇大哭起來,不知道是為著最後也沒跟兒子說上一句話,還是為著怕衣服一燒,五十兩就成了灰燼,亦或是別的什麼。
芸在送走老人,終於爬上了被湯婆子暖得熱熱的被窩,夜已深,雪猶下,這樣的夜晚美美睡上一覺最是舒服不過。
只是近來生意不好,上門的多是鬼,鮮少有人,收不上銀子不說,芸在還白白搭進去不少,不免又合算起要先緊著還王嫂子家的,還是李婆婆家的賒帳。
芸在越想越清醒,最後生生在床上烙了一夜的大餅,黎明才迷迷糊糊睡去,心裡終究放心不下老人的囑託還是早早的起了床,吃了兩個涼透的玉米餅子,帶上氈帽朝著代家莊的方向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