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傷勢
2024-07-18 19:05:06
作者: 故淵不思魚
褚昭然微微搖頭,道:「那樣就把事情搞複雜了。」拿一個山頭去壓另一個山頭,到時候非但不能解困,反而在皇后和聖人那邊都落不下好印象。
一語驚醒夢中人,銀花瞬間臉色凝重起來,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提了一個怎樣的餿主意。
「縣主,我給您出餿主意了。」
褚昭然擺擺手,「沒事,你也是關心則亂。不過……」她話鋒一轉,接著說道,「學規矩這種事,先生嚴厲些,學生能記得更牢。省得日後在宮規上吃虧了。」
「縣主……」
銀花還想說話,外面忽然傳來打更聲,夜深寂靜,突如其來的聲響,將銀花嚇得一個激靈。她捂著心口,說道:「這宮裡的打更聲怎麼這麼大?」
想她在國公府時,街邊更夫的打更聲都很低沉,若是在屋裡說話,不留心聽都聽不到聲音。怎麼宮裡的打更聲,這般洪亮,一個不防都嚇人一跳!
褚昭然沒收影響,面色平靜地解釋道:「國公府院子大,打更聲從街邊一路傳進咱們院子,聲音自然小。可如今,咱院子臨街,打更的人就在院門外,自然聲如雷震。」
銀花由衷感慨:「這宮中真是處處和咱們府里不一樣。」
「是啊!」褚昭然附和道,她轉過頭,透過那扇小小的窗戶,看著外面院子,夜色深沉,院子裡只有屋內灑落的一點點燭火映照,淒清又寂寞。一如她此時的心境……
這才是入宮的第一個夜……
翌日,褚昭然早早起床,隨意用過早膳後,便獨自出門往內文書館走去。路上,正好迎面碰上一對巡邏的金吾衛,宮中守衛森嚴,過去她也時常見到巡邏的金吾衛們。
褚昭然隨意掃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可就在她剛剛移開目光,餘光卻掃到一個人。
褚昭然猛然抬頭,入眼便是一個無比熟悉的面孔,那個近來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的人——慕雲琅。他走在隊伍中,穿著金吾衛鎧甲,舉手投足間,少了幾分灑脫不羈,多了幾分硬朗,比褚昭然的夢裡他更加帥氣英武。
一瞬間,褚昭然恍惚起來,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日夜所思,出現了幻覺。可隨著他們之間的距離一步步拉近,直到擦肩而過,慕雲琅衣服上常用的薰香味道鑽進她的鼻腔,褚昭然頓時怔住。
真的是他!
褚昭然腦海中突然無數個念頭閃過:他怎麼在這裡?他當金吾衛了?從前他不是最不願做這受人約束的差事了嗎?怎麼會突然改了主意?
她直勾勾地看著慕雲琅,想從對方那裡得到答案。
可慕雲琅目不斜視地直視前方,邁著和其他人一樣頻率的步伐,連半分目光都沒有在褚昭然身上停留。從前那個總愛揚起唇角的少年,如今嘴唇抿緊,眉宇間冰雪連天,成了冷漠倨傲的將軍……
褚昭然不自覺回過頭,一路目送著慕雲琅的背影,直到他轉過彎,消失在拐角處,她這才如夢初醒,苦笑地自嘲道:「還看什麼呢?當初已經說得足夠無情,從此山水無相逢了,難不成還指望人家還如過去一樣嗎?褚昭然往前走吧。」
「啪!」
戒尺被人重重地敲擊書案,驚醒了神遊天外的褚昭然,她回過神,抬頭看過去,只見內文學館負責教習經史的女學士站在她面前,此人奉皇后之命,給褚昭然授課。
學士一手捧書,目光嚴厲地盯著褚昭然,道:「褚侍中,你來說說,為人子者之禮。」
這是《禮記》《曲禮》上篇的內容,褚昭然在家中閒時曾看過,她站起身,對學士致禮後,不假思索背誦道:「夫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所習必有業,恆言不稱老。年長以倍,則父事之;十年以長,則兄事之;五年以長,則肩隨之。群居五人,則長者必異席。為人子者,居不主奧,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食饗不為概,祭祀不為屍。聽於無聲,視於無形。不登高,不臨深。不苟訾,不苟笑。孝子不服暗,不登危,懼辱親也。父母存,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純素。孤子當室,冠衣不純采。」
褚昭然背得流利,沒有磕絆、錯漏,學士微微點頭,算是她通過了抽查,但對褚昭然上課走神一時,學士還是叮囑道:「你出自簪纓世家,經史一類多半都有涉獵,但既入學堂,仍需保持謙和向學之心,不可分神。」
褚昭然自知有錯,面露愧色,躬身道:「學士指點的是,學生記下了。」
見她誠心認錯,學士沒再追究,繼續授起課來,只是這次她沒再帶著褚昭然誦讀,而是挑揀其中重點詞句進行解析。
褚昭然被敲打後,不敢再有走神的舉動,將腦海中雜七雜八的念頭通通壓了下去。一上午時光,在《禮記》的篇幅中一閃而過。
到了中午,褚昭然謝絕學士一同用膳的邀請,回到自己小院用餐,路上她突然有種上一世走讀的感覺,恍惚間她甚至看到自己背著書包的身影。
有了這種感覺,她忽然對下午的學習沒了抗拒之心。不就是上課嘛,她在上一世讀書十幾載,在這兒讀書不是輕而易舉嗎?
下午,褚昭然信心滿滿地到了課堂,當她看到早早站在講堂的三個教習女官,她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似乎……下午的課程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
「褚侍中,你來遲了。」
站在中間,皮膚略黑的女官說道。
褚昭然心下不解:「遲到?我明明是掐著時間趕過來的,應該正好才是,怎麼會遲到呢?」
雖然她心裡困惑,但到底沒把話問出來。她既然來此學習,這些教授之人都占著先生名分,古人最重尊師重道,若是她貿然頂嘴,怕是會遭到先生責罰。她不傻,不會上趕著給自己找罪受的。
於是躬身說道:「學生知錯。」
見褚昭然低頭聽訓,沒有反駁,那位女官臉上微微露出滿意神色,語氣不似之前那般生硬冷漠:「今日你第一次上課,不知規矩可以諒解。今後切記,每次上課你須得提早進入講堂,晚於先生便是遲到。你可聽清了?」
「學生謹記。」
「如此,便開始上課吧。」那位女官說道,「我姓張,這位……」張女官指著左手邊的女官,介紹道:「這位是杜先生、」
緊接著,她又指向右手邊,說道:「這位是楊女官。我們三人負責教習你宮中禮儀,並且監督你日常行為。換句話講,出了這個講堂,若是你有任何違反宮規的行為,我們也有督查懲處的權利。無需上報宮正司,你可聽清了?」
褚昭然心道:這就是要二十四小時隨時被監視了?這也是皇后的吩咐嗎?
她轉念又想:「自然是皇后的吩咐,如非她的吩咐,這些女官應該不會吃不了撐的,時刻盯著每一個新入宮的女官。」
既然是皇后的吩咐,她雖有異議,也只能違心稱「是」了。
「銀花姐姐,這日頭馬上要落山了,可大人還沒回來,咱們是不是先把晚膳提回來?再晚膳房那邊就沒有好菜了。」
小院廂房內,茯苓看著逐漸暗下來的天空,憂心忡忡地說道。
「你先去提膳吧。」銀花果斷說道。雖然她剛剛入宮,可這膳房提膳和國公府想必沒太大區別,除了那些說得上花的主子們,其他人都是先到先得的原則。早些去,還能把餐食放在茶房的爐子上溫著。可若是去晚了,正好碰到縣主忌口的吃食,那便是她這個奴婢的失職了。
茯苓應了一聲,起身出門。她剛打開院門,正好看到褚昭然,她站在門口,身體微微弓著,一手扶著膝蓋,一手伸在半空。
「大人?」茯苓驚呼道。
「過來扶我一下。」褚昭然面色蒼白,有氣無力地說道。
茯苓如夢初醒,上前扶著褚昭然的手,攙扶著她往院內走去。
廂房內銀花聽到了動靜,匆匆走了出來,見到褚昭然艱難行走的模樣,急忙上前攙扶住褚昭然另一隻手。二人合力將褚昭然攙扶進屋,把人扶在東次間的木榻上坐下。
「你先去提膳。」
雖然此時的銀花,因為褚昭然受傷心中又慌又急,可做一等侍女的本能還在,慌亂之下仍舊能有條不紊地安排任務。
她催促完茯苓,自己蹲在褚昭然面前,小心翼翼地替褚昭然掀開衣裙,她剛想接著幫褚昭然把褲腿往上撩,卻被褚昭然伸手攔住。
褚昭然吩咐道:「你去幫我把藥箱拿來。」
銀花聞言立即起身,從東側牆角的斗櫃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盒子,盒子是內侍省撥下的,裡面的藥都是蕭氏和老夫人一起幫忙備下的。有治療普通傷寒咳嗽的丸藥,也有研磨成粉的止血化瘀的傷藥,甚至連藥酒都備下了。生怕褚昭然遇上突發情況,來不及尋宮中太醫,替她備好了可能用到的所有藥品。
為了讓褚昭然把這些帶進宮,蕭氏親自進宮向皇后求了恩典,經由太醫院確認無誤,並登記在冊後,由韓宮令提前放到褚昭然的房中。
褚昭然直到進宮,才從韓宮令口中得知一切。
銀花把木盒整個捧到褚昭然面前,此時褚昭然已經將褲腿挽了上去,露出修長纖細的小腿,膝蓋處青到發紫的淤青,在潔白如雪的肌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銀花頓時驚呼出聲:「怎麼會跪成這個樣子?」縣主被哪個貴人罰跪了?不應該啊!就算宮裡的娘娘們再跋扈,也犯不著對縣主這樣出身的女官下手。而且這樣的傷勢至少是跪了好幾個時辰的結果,宮裡的娘娘們真這樣罰自家縣主,可是和皇后、和國公府結仇了。
娘娘們不是傻子,犯不著這樣給自己找麻煩吧?
「學規矩而已。」褚昭然說得雲淡風輕。可今日下午的經歷卻一點都不輕鬆。
那三個女官教授宮中叩拜請安之禮,她們演示一遍,之後便讓褚昭然開始練習。要論禮儀,像褚昭然這樣的世家貴女,自然是從小學到大的,行止坐臥那比著禮儀規範而來,算得上是教科書般的存在。
可壞就壞在此處了。
世家貴族的禮儀規範講究端莊大氣,行動舉止須得彰顯大家風範,換句話說就是端著,神態舉止都帶著傲居。可宮中女官、宮女那是伺候主子的存在,行禮問安都得表現出卑躬謙和的態度。雖不至於達到奴性的程度,但至少不能一副老子出身高貴的樣子。
若是其他民間來的女官宮女,她們白紙一張,自然是比照教習的動作,教習教成什麼樣子,她們就學成什麼樣子。可褚昭然學了十幾年的世家禮儀,行為舉止都刻在骨子裡,形成肌肉記憶了。猛然改成另外的樣子,根本改不過來。
這不就苦了她的膝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