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因果既了，靈山路更近

  孫悟空聞聽此中因果，也是笑道：「既有這些因果，老孫也不敢抗違。但只是你收了玉兔兒，恐那國王不信，敢煩太陰君同眾仙妹將玉兔兒拿到那廂，對國王明證明證，一則顯老孫之手段，二來說那素娥下降之因由，然後著那國王取素娥公主之身，以見顯報之意也。」

  太陰星君信其言，用手指定妖邪，喝道：「那孽畜還不歸正同來！」

  

  玉兔兒自不敢反抗，卻是打個滾，現了原身。

  真箇是缺唇尖齒，長耳稀須。團身一塊毛如玉，展足千山蹄若飛。直鼻垂酥，果賽霜華填粉膩；雙睛紅映，猶欺雪上點胭脂。伏在地，白穰穰一堆素練；伸開腰，白鐸鐸一架銀絲。幾番家吸殘清露瑤天曉，搗藥長生玉杵奇。

  孫悟空見收了玉兔也不勝欣喜，踏雲光向前引導，那太陰星君領著眾姮娥仙子，帶著玉兔兒，徑轉天竺國界。

  此時正黃昏，看看月上，到城邊，聞得譙樓上擂鼓。

  那天竺國國王與唐僧尚在殿內，豬八戒沙僧與多官都在階前，方議退朝，只見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晝。

  眾人抬頭望去，又聞得孫悟空厲聲高叫道：「天竺陛下，請出你那皇后嬪妃看清，這寶幢下乃月宮太陰星君，兩邊的仙妹是月里嫦娥，這個玉兔兒卻是你家的假公主，今現真相也。」

  天竺國國王急召皇后嬪妃與宮娥彩女等眾，朝天禮拜，他和唐僧及多官亦俱望空拜謝。

  滿城中各家各戶，也無一人不設香案，叩頭念佛。

  正此觀看處，豬八戒動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抱住道：「姐姐，我與你是舊相識，我和你耍樂去也。」

  孫悟空上前揪著豬八戒，打了兩掌罵道：「你這個村潑呆子！此是甚麼去處，敢動淫心！」

  豬八戒道：「拉閒散悶耍子而已！」

  那太陰星君令轉仙幢，與眾嫦娥收回玉兔，徑上月宮而去。

  孫悟空把豬八戒揪落塵埃，這天竺國國王在殿上謝了孫悟空，又問前因道：「多感神僧大法力捉了假公主，朕之真公主，卻在何處所也？」

  孫悟空道：「你那真公主也不是凡胎，就是月宮裡素娥仙子。因十八年前，他將玉兔兒打了一掌，就思凡下界，投胎在你正宮腹內，生下身來。那玉兔兒懷恨前仇，所以於舊年間偷開玉關金鎖走下來，把素娥攝拋荒野，他卻變形哄你。這段因果，是太陰星君親口才與我說的。今日既去其假者，明日請御駕去尋其真者。」

  天竺國國王聞說，又心意慚惶，止不住腮邊流淚道：「孩兒！我自幼登基，雖城門也不曾出去，卻教我那裡去尋你也！」

  孫悟空笑道：「不須煩惱，你公主現在給孤布金寺里裝風。今且各散，到天明我還你個真公主便是。」

  眾官又拜伏奏道：「我王且心寬，這幾位神僧，乃騰雲駕霧之神佛，必知未來過去之因由。明日即煩神僧四眾同去一尋，便知端的。」

  天竺國國王依言，即請至留春亭擺齋安歇。

  此時已近二更，正是銅壺滴漏月華明，金鐸叮噹風送聲。杜宇正啼春去半，落花無路近三更。御園寂寞鞦韆影，碧落空孚銀漢橫。三市六街無客走，一天星斗夜光晴。

  這一夜，天竺國國王退了妖氣，陡長精神，至五更三點復出臨朝。

  朝畢，命請唐僧四眾議尋公主。唐三藏隨至，朝上行禮，與孫悟空三人，一同打個問訊。

  天竺國國王欠身道：「昨所云公主孩兒，敢煩神僧為一尋救。」

  唐三藏道：「貧僧前日自東來，行至天晚，見一座給孤布金寺，特進求宿，幸那寺僧相待。當晚齋罷，步月閒行，行至布金舊園，觀看基址，忽聞悲聲入耳。詢問其由，本寺一老僧，年已百歲之外，他屏退左右，細細的對我說了一遍，道：『悲聲者，乃舊年春深時，我正明性月，忽然一陣風生，就有悲怨之聲。下榻到捽園基上看處，乃是一個女子。詢問其故，那女子道，我是天竺國國王公主。因為夜間玩月觀花，被風颳至於此。』那老僧多知人禮，即將公主鎖在一間僻靜房中，惟恐本寺頑僧污染，只說是妖精被我鎖住。公主識得此意，日間胡言亂語，討些茶飯吃了；夜深無人處，思量父母悲啼。那老僧也曾來國打聽幾番，見公主在宮無恙，所以不敢聲言舉奏。因見我徒弟有些神通，那老僧千叮萬囑，教貧僧到此查訪。不期他原是蟾宮玉兔為妖，假合真形，變作公主模樣，他卻又有心要破我元陽。幸虧我徒弟施威顯法，認出真假，今已被太陰星收去。賢公主今在布金寺裝風也。」

  天竺國國王見說此詳細，放聲大哭，早驚動三宮六院，都來問及前因。無一人不痛哭者。

  良久，國王又問：「布金寺離城多遠？」

  唐三藏道：「只有六十里路。」

  天竺國國王遂傳旨：「著東西二宮守殿，掌朝太師衛國，朕同正宮皇后帥多官、四神僧，去寺取公主也。」

  當時擺駕，一行出朝，你看那孫悟空就跳在空中，把腰一扭，先到了寺里。

  眾僧慌忙跪接道：「老爺去時，與眾步行，今日何從天上下來？」

  孫悟空笑道：「你那老師在於何處？快叫他出來，排設香案接駕。天竺國王、皇后、多官與我家老師都來了。」

  眾僧不解其意，即請出那老僧，老僧見了孫悟空，倒身下拜道：「老爺，公主之事如何？」

  孫悟空把那假公主拋繡球，欲配唐僧，並趕捉賭鬥，與太陰星君收去玉兔之言，備陳了一遍。

  那老僧又磕頭拜謝，孫悟空攙起道：「且莫拜，且莫拜，快安排接駕。」

  眾僧才知後房裡鎖得是個女子，一個個驚驚喜喜，便都設了香案，擺列山門之外，穿了袈裟，撞起鐘鼓等候。

  不多時，聖駕早到，果然是繽紛瑞靄滿天香，一座荒山倏被祥。虹流千載清河海，電繞長春賽禹湯。草木沾恩添秀色，野花得潤有餘芳。古來長者留遺蹟，今喜明君降寶堂。

  國王到於山門之外，只見那眾僧齊齊整整，俯伏接拜，又見孫孫悟空立在中間，國王道：「神僧何先到此？」

  孫悟空笑道：「老孫把腰略扭一扭兒，就到了，你們怎麼就走這半日？」

  隨後唐僧等俱到，唐三藏引駕，到於後面房邊，那公主還裝風胡說。

  老僧跪指道：「此房內就是舊年風吹來的公主娘娘。」

  天竺國國王即令開門，隨即打開鐵鎖，開了門。

  國王與皇后見了公主，認得形容，不顧穢污，近前一把摟抱道：「我的受苦的兒啊！你怎麼遭這等折磨，在此受罪！」

  真是父母子女相逢，比他人不同，三人抱頭大哭。哭了一會，敘畢離情，即令取香湯，教公主沐浴更衣，上輦回國。

  孫悟空又對國王拱手道：「老孫還有一事奉上。」

  天竺國國王答禮道：「神僧有事吩咐，朕即從之。」

  孫悟空道：「他這山，名為百腳山。近來說有蜈蚣成精，黑夜傷人，往來行旅，甚為不便。我思蜈蚣惟雞可以降伏，可選絕大雄雞千隻，撒放山中，除此毒蟲。就將此山名改換改換。賜文一道敕封，就當謝此僧存養公主之恩也。」

  天竺國國王甚喜領諾，隨差官進城取雞；又改山名為寶華山，仍著工部辦料重修，賜與封號，喚做「敕建寶華山給孤布金寺。」

  把那老僧封為「報國僧官」，永遠世襲，賜俸三十六石。

  僧眾謝了恩，送駕回朝，公主入宮，各各相見，安排筵宴，與公主釋悶賀喜，后妃母子，復聚首團圞，國王君臣，亦共喜飲宴一宵不題。

  次早，國王傳旨，召丹青圖下聖僧四眾喜容，供養在華夷樓上，又請公主新妝重整，出殿謝唐僧四眾救苦之恩。

  謝畢，唐僧辭王西去，那國王那裡肯放，大設佳宴，一連吃了五六日，著實好了呆子，盡力放開肚量受用。

  天竺國國王見他們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遂取金銀二百錠，寶貝各一盤奉謝，師徒們一毫不受。

  教擺鑾駕，請老師父登輦，差官遠送，那后妃並臣民人等俱各叩謝不盡。及至前途，又見眾僧叩送，俱不忍相別。

  孫悟空見送者不肯回去，無已，捻訣往巽地上吹口仙氣，一陣暗風，把送的人都迷了眼目，方才得脫身而去。

  孫悟空使法力，阻住那布金寺僧。僧見黑風過處，不見他師徒，以為活佛臨凡，磕頭而回不題。

  他師徒們西行，正是春盡夏初時節，清和天氣爽，池沼芰荷生。梅逐雨余熟，麥隨風裡成。草香花落處，鶯老柳枝輕。江燕攜雛習，山雞哺子鳴。斗南當日永，萬物顯光明，說不盡那朝餐暮宿，轉澗尋坡。

  在這天竺佛國的平安路上，行經半月，前邊又見一城垣相近。

  唐三藏問道：「徒弟，此又是甚麼去處！」

  孫悟空道：「不知，不知。」

  豬八戒笑道：「這路是你行過的，怎說不知！卻是又有些兒蹺蹊。故意推不認得，捉弄我們哩。」

  孫悟空道：「這呆子全不察理！這路雖是走過幾遍，那時只在九霄空里，駕雲而來，駕雲而去，何曾落在此地？事不關心，查他做甚，此所以不知。卻有甚蹺蹊，又捉弄你也？」

  說話間，不覺已至邊前，唐三藏下馬，過吊橋，逕入門裡。

  長街上，只見廊下坐著兩個老兒敘話。

  唐三藏叫：「徒弟，你們在那街心裡站住，低著頭，不要放肆，等我去那廊下問個地方。」

  孫悟空等果依言立住，長老近前合掌叫聲「老施主，貧僧問訊了。」

  那二老正在那裡閒講閒論，說甚麼興衰得失，誰聖誰賢，當時的英雄事業，而今安在，誠可謂大嘆息，忽聽得道聲問訊，隨答禮道：「長老有何話說？」

  唐三藏道：「貧僧乃遠方來拜佛祖的，適到寶方，不知是甚地名，那裡有向善的人家，化齋一頓？」

  老者道：「我敝處是銅台府，府後有一縣叫做地靈縣。長老若要吃齋，不須募化，過此牌坊，南北街，坐西向東者，有一個虎坐門樓，乃是寇員外家，他門前有個萬僧不阻之牌。似你這遠方僧，盡著受用。去！去！去！莫打斷我們的話頭。」

  唐三藏謝了，轉身對孫悟空道：「此處乃銅台府地靈縣。那二老道『過此牌坊，南北街，向東虎坐門樓，有個寇員外家，他門前有個萬僧不阻之牌。』教我到他家去吃齋哩。」

  沙僧道：「西方乃佛家之地，真箇有齋僧的。此間既是府縣，不必照驗關文，我們去化些齋吃了，也好走路。」

  唐三藏與孫悟空三人緩步長街，又惹得那市口裡人，都驚驚恐恐，猜猜疑疑的。

  圍繞爭看他們相貌，唐三藏吩咐徒弟閉口，只教「莫放肆！莫放肆！」三人果低著頭，不取仰視。轉過拐角，果見一條南北大街。

  正行時，見一個虎坐門樓，門裡邊影壁上掛著一面大牌，書著萬僧不阻四字。

  唐三藏道：「西方佛地，賢者愚者俱無詐偽。那二老說時，我猶不信，至此果如其言。」

  豬八戒村野，就要進去，孫悟空道：「呆子且住，待有人出來，問及何如，方好進去。」

  沙僧道：「大哥說得有理，恐一時不分內外，惹施主煩惱。」

  在門口放下馬匹行李，須臾間，有個蒼頭出來，提著一把秤，一隻籃兒，猛然看見，慌的丟了，倒跑進去報導：「主公！外面有四個異樣僧家來也！」

  那員外拄著拐，正在天井中閒走，口裡不住的念佛，一聞報導，就丟了拐，出來迎接，見他四眾，也不怕醜惡，只叫：「請進，請進。」

  唐三藏謙謙遜遜，一同都入，轉過一條巷子，員外引路，至一座房裡，說道：「此上手房宇，乃管待老爺們的佛堂、經堂、齋堂、下手的，是我弟子老小居住。」

  唐三藏稱讚不已，隨取袈裟穿了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