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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靈山八百里,佛門慘景現

2024-07-18 06:47:56 作者: 魚生太長

  唐三藏隨取袈裟穿了整理衣冠,隨那寇員外往佛堂而去。

  二人步入佛堂,但見那香雲靉靆,燭焰光輝。滿堂中錦簇花攢,四下里金鋪彩絢。朱紅架,高掛紫金鐘;彩漆檠,對設花腔鼓。幾對幡,繡成八寶;千尊佛,盡戧黃金。古銅爐;古銅瓶;雕漆桌,雕漆盒。古銅爐內,常常不斷沉檀;古銅瓶中,每有蓮花現彩。雕漆桌上五雲鮮,雕漆盒中香瓣積。玻璃盞,淨水澄清;瑠璃燈;香油明亮。一聲金磬,響韻虛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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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三藏淨了手,拈了香,叩頭拜畢,卻轉回與員外行禮。

  寇員外道:「且住!請到經堂中相見。」

  又見那方台豎櫃,玉匣金函。方台豎櫃,堆積著無數經文;玉匣金函,收貯著許多簡札。彩漆桌上,有紙墨筆硯,都是些精精緻致的文房;椒粉屏前,有書畫琴棋,儘是些妙妙玄玄的真趣。放一口輕玉浮金之仙磬,掛一柄披風披月之龍髯。清氣令人神氣爽,齋心自覺道心閒。

  唐三藏到此,正欲行禮,那員外又攙住道:「請寬佛衣」。

  唐三藏脫了袈裟,又請孫悟空三人,又叫下人把馬餵了,行李安在廊下,方問起居。

  唐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欽差,詣寶方謁靈山見佛祖求真經者。聞知尊府敬僧,故此拜見,求一齋就行。」

  寇員外面生喜色,笑吟吟的道:「弟子賤名寇洪,字大寬,虛度六十四歲,自四十歲上,許齋萬僧,才做圓滿。今已齋了二十四年,有一簿齋僧的帳目。連日無事,把齋過的僧名算一算,已齋過九千九百九十六員,止少四眾,不得圓滿。今日可可的天降老師四位,完足萬僧之數,請留尊諱,好歹寬住月余,待做了圓滿,弟子著轎馬送老師上山。此間到靈山只有八百里路,苦不遠也。」

  唐三藏聞言,十分歡喜,都就權且應承不題。

  他那幾個大小家僮,往宅里搬柴打水,取米麵蔬菜,整治齋供,忽驚動員外媽媽問道:「是那裡來的僧,這等上緊?」

  僮僕道:「才有四位高僧,爹爹問他起居,他說是東土大唐皇帝差來的,往靈山拜佛爺爺,到我們這裡,不知有多少路程。爹爹說是天降的,吩咐我們快整齋,供養他也。」

  那老嫗聽說也喜,叫丫鬟:「取衣服來我穿,我也去看看。」

  僮僕道:「奶奶,只一位看得,那三位看不得,形容丑得狠哩。」

  老嫗道:「汝等不知,但形容醜陋,古怪清奇,必是天人下界。快先去報你爹爹知道。」

  那僮僕跑至經堂對員外道:「奶奶來了,要拜見東土老爺哩。」

  唐三藏聽見,即起身下座。話剛落,老嫗已至堂前,舉目見唐僧相貌軒昂,丰姿英偉,轉面見孫悟空三人模樣非凡,雖知他是天人下界,卻也有幾分悚懼,朝上跪拜。

  唐三藏急急還禮道:「有勞菩薩錯敬。」

  老嫗問員外說道:「四位師父,怎不並坐?」

  豬八戒掬著嘴道:「我三個是徒弟。」

  噫!他這一聲,就如深山虎嘯,那老嫗一發害怕。

  正說處,又見一個家僮來報導:「兩個少爺也來了。」

  唐三藏轉身看時,原來是兩個少年秀才。

  那秀才走上經堂,對唐三藏倒身下拜,慌得唐三藏急便還禮。

  寇員外上前扯住介紹道:「這是我兩個小兒,喚名寇梁、寇棟,在書房裡讀書方回,來吃午飯,知老師下降,故來拜也。」

  唐三藏喜道:「賢哉!賢哉!正是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在讀書。」

  二秀才啟上父親道:「這老爺是那裡來的?」

  寇員外笑道:「來路遠哩,南贍部洲東土大唐皇帝欽差到靈山拜佛祖爺爺取經的。」

  秀才道:「我看《事林廣記》上,蓋天下只有四大部洲。我們這裡叫做西牛賀洲,還有個東勝神洲。想南贍部洲至此,不知走了多少年代?」

  唐三藏笑道:「貧僧在路,耽閣的日子多,行的日子少。常遭毒魔狠怪,萬苦千辛,甚虧我三個徒弟保護,共計一十四遍寒暑,方得至寶方。」

  秀才聞言,稱獎不盡道:「真是神僧!真是神僧!」

  話未畢,又有個小的來請道:「齋筵已擺,請老爺進齋。」

  寇員外著自己母親與兒子轉宅,他卻陪四眾進齋堂吃齋。

  那裡鋪設的齊整,但見金漆桌案,黑漆交椅。前面是五色高果,俱巧匠新裝成的時樣。第二行五盤小菜,第三行五碟水果,第四行五大盤閒食。般般甜美,件件馨香。素湯米飯,蒸卷饅頭,辣辣灶灶騰騰,盡皆可口,真足充腸。七八個僮僕往來奔奉,四五個庖丁不住手。你看那上湯的上湯,添飯的添飯,一往一來,真如流星趕月。

  這豬八戒一口一碗,就是風捲殘雲,師徒們盡受用了一頓。

  唐三藏起身對員外謝了齋,就欲走路。那員外攔住道:「老師,放心住幾日兒。常言道,起頭容易結梢難。只等我做過了圓滿,方敢送程。」

  唐三藏見他心誠意懇,沒奈何住了。

  早經過五七遍朝夕,寇員外才請了本處應佛僧二十四員,辦做圓滿道場。

  眾僧們寫作有三四日,選定良辰,開啟佛事,他那裡與大唐的世情一般,大揚幡,鋪設金容;齊秉燭,燒香供養。擂鼓敲鐃。吹笙捻管。雲鑼兒,橫笛音清,也都是尺工字樣。打一回,吹一盪,朗言齊語開經藏。先安土地,次請神將。發了文書,拜了佛像。

  如此做了三晝夜,道場已畢,唐僧想著雷音,一心要去,又相辭謝。

  寇員外道:「老師辭別甚急,想是連日佛事冗忙,多致簡慢,有見怪之意。」

  唐三藏道:「深擾尊府,不知何以為報,怎敢言怪!但只當時聖君送我出關,問幾時可回,我就誤答三年可回,不期在路耽閣,今已十四年矣!取經未知有無,及回又得十二三年,豈不違背聖旨?罪何可當!望老員外讓貧僧前去,待取得經回,再造府久住些時,有何不可!」

  豬八戒忍不住高叫道:「師父忒也不從人願!不近人情!老員外大家巨富,許下這等齋僧之願,今已圓滿,又況留得至誠,須住年把,也不妨事,只管要去怎的?放了這等現成好齋不吃,卻往人家化募!前頭有你甚老爺、老娘家哩?」

  唐三藏咄的喝了一聲道:「你這夯貨,只知要吃,更不管回向之因,正是那槽里吃食,胃裡擦癢的畜生!汝等既要貪此嗔痴,明日等我自家去罷。」

  孫悟空見唐三藏變了臉,即揪住豬八戒,著頭打一頓拳,罵道:「呆子不知好歹,惹得老和尚連我們都怪了!」

  沙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只這等不說話,還惹人嫌,且又插嘴!」

  豬八戒氣呼呼的立在旁邊,再不敢言。

  寇員外見他師徒們生惱,只得滿面陪笑道:「老師莫焦燥,今日且少寬容,待明日我辦些旗鼓,請幾個鄰里親戚,送你們起程。」

  正講處,那老嫗又出來道:「老師父,既蒙到舍,不必苦辭。今到幾日了?」

  唐三藏道:「已有半月矣。」

  老嫗道:「這半月算我兒的功德,老身也有些針線錢兒,也願齋老師父半月。」

  說不了,寇棟兄弟又出來道:「四位老爺,家父齋僧二十餘年,更不曾遇著好人,今幸圓滿,四位下降,誠然是蓬屋生輝。學生年幼,不知因果,常聞得有雲,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我家父家母各欲獻芹者,正是各求得些因果,何必苦辭?就是愚兄弟,也省得有些束修錢兒,也只望供養老爺半月,方才送行。」

  唐三藏道:「令堂老菩薩盛情,已不敢領,怎麼又承賢昆玉厚愛?決不敢領。今朝定要起身,萬勿見罪,不然,久違欽限,罪不容誅矣。」

  那老嫗與二子見他執一不住,便生起惱來道:「好意留他,他這等固執要去,要去便就去了罷!只管勞叨甚麼!」

  母子遂抽身進去,豬八戒忍不住開口又對唐僧道:「師父,不要拿過了班兒。常言道,留得在,落得怪。我們且住一個月兒,了了他母子的願心也罷了,只管忙怎的?」

  唐僧又咄了一聲喝道,豬八戒就自家把嘴打了兩下道:「啐!啐!啐!」說道:「莫多話!又做聲了!」

  孫悟空與沙僧欷欷的笑在一邊,唐僧又怪孫悟空道:「你笑甚麼?」

  孫悟空道:「要走走就是了,何必管我笑甚?」

  寇員外又見他師徒們漸生煩惱,再也不敢苦留,只叫:「老師不必吵鬧,准於明早送行。」

  遂此出了經堂,吩咐書辦,寫了百十個簡帖兒,邀請鄰里親戚,明早奉送唐朝老師西行;一壁廂又叫庖人安排餞行的筵宴;一壁廂又叫管辦的做二十對彩旗,覓一班吹鼓手樂人,南來寺里請一班和尚,東嶽觀里請一班道士,限明日已時,各項俱要整齊。

  眾執事領命去訖,不多時,天又晚了,吃了晚齋,各歸寢處。

  到了三四更天氣,各管事的家僮,盡皆早起,買辦各項物件,你看那辦筵席的廚上慌忙,置彩旗的堂前吵鬧,請僧道的兩腳奔波,叫鼓樂的一聲急縱,送簡帖的東走西跑,備轎馬的上呼下應。這半夜,直嚷至天明,將已時前後,各項俱完,也只是有錢不過。

  卻表唐僧師徒們早起,又有那一班人供奉,唐三藏吩咐收拾行李,扣備馬匹。

  豬八戒聽說要走,又努嘴胖唇,唧唧噥噥,只得將衣缽收拾,找啟高肩擔子。

  沙僧刷鞄馬匹,套起鞍轡伺候。孫悟空將九環杖遞在唐三藏手裡,他將通關文牒的引袋兒,掛在胸前,只是一齊要走。

  寇員外又都請至後面大廠廳內,那裡面又鋪設了筵宴。

  唐三藏正與員外作禮,只見家僮來報:「客俱到了。」

  卻是那請來的左鄰、右舍、妻弟、姨兄、姐夫、妹丈,又有那些同道的齋公,念佛的善友,一齊都向長老禮拜。拜畢各各敘坐,只見堂下面鼓瑟吹笙,堂上邊弦歌酒宴。

  這一席盛宴,豬八戒留心對沙僧道:「兄弟,放懷放量吃些兒。離了寇家,再沒這好豐盛的東西了!」

  沙僧笑道:「二哥說那裡話!常言道,珍饈百味,一飽便休。只有私房路,那有私房肚!」

  豬八戒道:「你也忒不濟!不濟!我這一頓盡飽吃了,就是三日也急忙不餓。」

  孫悟空聽見笑罵道:「呆子,莫脹破了肚子!如今要走路哩!」

  說不了,日將中矣,唐三藏在上舉箸,念揭齋經。

  豬八戒慌了,拿過添飯來,一口一碗,又丟彀有五六碗,把那饅頭、捲兒、餅子、燒果,沒好沒歹的,滿滿籠了兩袖,才跟唐三藏起身。

  唐三藏謝了員外,又謝了眾人,一同出門。

  就見門外擺著彩旗寶蓋,鼓手樂人,又見那兩班僧道方來,員外笑道:「列位來遲,老師去急,不及奉齋,俟回來謝罷。」

  眾等讓敘道路,抬轎的抬轎,騎馬的騎馬,步行的步行,都讓唐三藏四人前行。

  只聞得鼓樂喧天,旗幡蔽日,人煙湊集,車馬駢填,都來看寇員外迎送唐僧,這一場富貴,真賽過珠圍翠繞,誠不亞錦帳藏春!

  那一班僧,打一套佛曲;那一班道,吹一道玄音,俱送出府城之外。行至十里長亭,又設著簞食壺漿,擎杯把盞,相飲而別。

  寇員外猶不忍舍,噙著淚道:「老師取經回來,是必到舍再住幾日,以了我寇洪之心。」

  唐三藏感之不盡,謝之無已道:「我若到靈山,得見佛祖,首表員外之大德。回時定踵門叩謝,叩謝!」

  說著話,不覺的又有二三里路,唐三藏懇切拜辭,寇員外又放聲大哭而轉回,這正是「有願齋僧歸妙覺,無緣得見佛如來。

  寇員外送至十里長亭,才同眾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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