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觀音臨凡，悟空爭寶

  這金聖宮娘娘不愧是一國之母，人情世故卻是十分拿捏，只是片刻間就將這老妖哄的心情舒暢，當真是有啥說啥。

  敘了一會，笑了一會，金聖宮娘娘轉頭問道：「大王，寶貝不曾傷損麼？」

  老妖笑道：「這寶貝乃先天之物，如何得損！只是被那賊扯開塞口之綿，燒了豹皮包袱也。」

  金聖宮娘娘問道：「怎生收拾？」

  老妖也是笑道：「不用收拾，我帶在腰間哩。」

  假春嬌聞得此言，即拔下毫毛一把，嚼得粉碎，輕輕挨近妖王，將那毫毛放在他身上，吹了三口仙氣，暗暗的叫「變！」那些毫毛即變做三樣惡物，乃虱子、虼蚤、臭蟲，攻入妖王身內，挨著皮膚亂咬。

  一時間老妖燥癢難禁，伸手入懷揣摸揉癢，用指頭捏出幾個虱子來，拿近燈前觀看。

  金聖宮娘娘見了，笑道：「大王，想是襯衣禳了，久不曾漿洗，故生此物耳。」

  老妖面紅耳赤十分慚愧道：「我從來不生此物，可可的今宵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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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聖宮娘娘笑道：「大王何為出醜？常言道，皇帝身上也有三個御虱哩。且脫下衣服來，等我替你捉捉。」

  老妖聞言大喜真箇解帶脫衣，假春嬌在旁，著意看著那妖王身上，衣服層層皆有虼蚤跳，件件皆排大臭蟲；子母虱，密密濃濃，就如螻蟻出窩中。不覺的揭到第三層見肉之處，那金鈴上紛紛垓垓的，也不勝其數。

  假春嬌道：「大王，拿鈴子來，等我也與你捉捉虱子。」

  老妖一是羞，二是慌，卻也不認得真假，將三個鈴兒遞與假春嬌。

  假春嬌接在手中，賣弄多時，見那妖王低著頭抖這衣服，他即將金鈴藏了，拔下一根毫毛，變作三個鈴兒，一般無二，拿向燈前翻檢；卻又把身子扭扭捏捏的，抖了一抖，將那虱子、臭蟲、虼蚤，收了歸在身上，把假金鈴兒遞與老妖。

  老妖接在手中，一時也不知如何應付，那裡認得甚麼真假，雙手托著那鈴兒，遞與金聖宮娘娘道：「今番你卻收好了，卻要仔細仔細，不要象前一番。」

  金聖宮娘娘接過來，輕輕的揭開衣箱，把那假鈴收了，用黃金鎖鎖了，卻又與老妖敘飲了幾杯酒，教侍婢：「淨拂牙床，展開錦被，我與大王同寢。」

  老妖聞言卻被嚇了一跳，諾諾連聲道：「沒福！沒福！不敢奉陪，我還帶個宮女往西宮裡睡去，娘娘請自安置。」

  遂此各歸寢處不題。

  卻說假春嬌得了手，將他寶貝帶在腰間，現了本象，把身子抖一抖，收去那個瞌睡蟲兒，逕往前走，只聽得梆鈴齊響，緊打三更。

  孫悟空，捏著訣，念動真言，使個隱身法，直至門邊。又見那門上拴鎖甚密，卻就取出金箍棒，望門一指，使出那解鎖之法，那門就輕輕開了，急拽步出門站下，厲聲高叫道：「賽太歲！還我金聖娘娘來！」

  連叫兩三遍，驚動大小群妖，急急看處，前門開了，即忙掌燈尋鎖，把門兒依然鎖上，著幾個跑入裡邊去報導：「大王！有人在大門外呼喚大王尊號，要金聖娘娘！」

  那裡邊侍婢即出宮門，悄悄的傳言道：「莫吆喝，大王才睡著了。」

  孫悟空又在門前高叫，那小妖又不敢去驚動。

  如此三四遍，小妖俱不敢去通報。

  孫悟空在外嚷嚷鬧鬧的，直弄到天曉，忍不住手輪著鐵棒上前打門。

  慌得那大小群妖，頂門的頂門，報信的報信，老妖一覺方醒，只聞得亂攛攛的喧譁，起身穿了衣服，即出羅帳之外問道：「嚷甚麼？」

  眾侍婢才跪下道：「爺爺，不知是甚人在洞外叫罵了半夜，如今卻又打門。」

  老妖走出宮門，只見那幾個傳報的小妖，慌張張的磕頭道：「外面有人叫罵，要金聖宮娘娘哩！若說半個不字，他就說出無數的歪話，甚不中聽。見天曉大王不出，逼得打門也。」

  老妖道：「且休開門，你去問他是那裡來的，姓甚名誰，快來回報。」

  小妖急出去，隔門問道：「打門的是誰？」

  孫悟空道：「我是朱紫國拜請來的外公，來取聖宮娘娘回國！」

  這小妖聽得，即以此言回報，老妖隨往後宮，查問來歷。

  金聖宮娘娘才起來，還未梳洗，早見侍婢來報：「大王來了。」

  金聖宮娘娘急整衣，散挽黑雲，出宮迎迓，才坐下，還未及問，又聽得小妖來報：「那來的外公已將門打破矣。」

  老妖笑道：「娘娘，你朝中有多少將帥？」

  金聖宮娘娘道：「在朝有四十八衛人馬，良將千員，各邊上元帥總兵，不計其數。」

  老妖道：「可有個姓外的麼？」

  金聖宮娘娘道：「我在宮，只知內里輔助君王，早晚教誨妃嬪，外事無邊，我怎記得名姓！」

  老妖道：「這來者稱為外公，我想著百家姓上，更無個姓外的。娘娘賦性聰明，出身高貴，居皇宮之中，必多覽書籍。記得那本書上有此姓也？」

  金聖宮娘娘道：「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訓，想必就是此矣。」

  老妖喜道：「定是！定是！」

  即起身辭了金聖宮娘娘，到剝皮亭上，結束整齊，點出妖兵，開了門，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鉞斧，厲聲高叫道：「那個是朱紫國來的外公？」

  孫悟空把金箍棒攥在右手，將左手指定道：「賢甥，叫我怎的？」

  這老妖見了，心中大怒道：「你這廝，相貌若猴子，嘴臉似猢猻。七分真是鬼，大膽敢欺人！」

  孫悟空笑道：「你這個誑上欺君的潑怪，原來沒眼！想我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九天神將見了我，無一個老字，不敢稱呼，你叫我聲外公，那裡虧了你！」

  老妖喝道：「快早說出姓甚名誰，有些甚麼武藝，敢到我這裡猖獗！」

  孫悟空獰笑道：「你若不問姓名猶可，若要我說出姓名，只怕你立身無地！你上來，站穩聽著，我乃是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齊天大聖孫悟空是也！」

  這老妖聽他說出悟空行者，遂笑道：「你原來是大鬧天宮的那廝，你既脫身保唐僧西去，你走你的路去便罷了。怎麼羅織管事，替那朱紫國為奴，卻到我這裡尋死！」

  孫悟空喝道：「賊潑怪！說話無知！我受朱紫國拜請之禮，又蒙他稱呼管待之恩，我老孫比那王位還高千倍，他敬之如父母，事之如神明，你怎麼說出為奴二字！我把你這誑上欺君之怪，不要走！吃外公一棒！」

  老妖慌了手腳，即閃身躲過，使宣花斧劈面相迎。

  就見二人一個金箍如意棒，一柄風刃宣花斧。

  一個咬牙發狠凶，一個切齒施威武。

  二人武藝皆是不凡，棍來斧去，飛沙走石。

  他兩個戰經五十回合，不分勝負。這老妖見行者手段高強，料不能取勝，將斧架住他的鐵棒道：「孫行者，你且住了。我今日還未早膳，待我進了膳，再來與你定雌雄。」

  孫悟空情知是要取鈴鐺，收了鐵棒道：「好漢子不趕乏兔兒，你去你去！吃飽些，好來領死！」

  那妖急轉身闖入裡邊，對金聖宮娘娘道：「快將寶貝拿來！」

  金聖宮娘娘道：「要寶貝何干？」妖王道：「今早叫戰者，乃是取經的和尚之徒，叫做孫悟空行者，假稱外公。我與他戰到此時，不分勝負。等我拿寶貝出去，放些煙火，燒這猴頭。」

  金聖宮娘娘見說，心中怛突，欲不取出鈴兒，恐他見疑；欲取出鈴兒，又恐傷了孫行者性命。

  正自躊躇未定，老妖又催逼道：「快拿出來！」

  金聖宮娘娘無奈，只得將鎖鑰開了，把三個鈴兒遞與老妖。

  老妖拿了鈴鐺，就走出洞。

  金聖宮娘娘坐在宮中，淚如雨下，思量孫大聖不知可能逃得性命，兩人卻俱不知是假鈴也。

  老妖出了門，就占起上風，叫道：「孫行者休走！看我搖搖鈴兒！」

  孫悟空笑道：「你有鈴，我就沒鈴？你會搖，我就不會搖？」

  老妖問道：「你有甚麼鈴兒，拿出來我看。」

  孫悟空將鐵棒捏做個繡花針兒，藏在耳內，卻去腰間解下三個真寶貝來，對老妖說：「這不是我的紫金鈴兒？」

  老妖見了，頓時心驚暗道：「怪了！怪了！他的鈴兒怎麼與我的鈴兒就一般無二！縱然是一個模子鑄的，好道打磨不到，也有多個瘢兒，少個蒂兒，卻怎麼這等一毫不差？」又問：「你那鈴兒是那裡來的？」

  孫悟空笑道：「賢甥，你那鈴兒卻是那裡來的。」

  老妖不知是套話，便就說道：「我這鈴兒乃是太清仙君道源深，八卦爐中久鍊金。結就鈴兒稱至寶，老君留下到如今。」

  孫悟空笑道：「老孫的鈴兒，也是那時來的。」

  老妖道：「怎生出處？」

  孫悟空道：「我這鈴兒乃是道祖燒丹兜率宮，金鈴摶煉在爐中。二三如六循環寶，我的雌來你的雄。」

  老妖道：「鈴兒乃金丹之寶，又不是飛禽走獸，如何辨得雌雄？但只是搖出寶來，就是好的！」

  孫悟空道：「口說無憑，做出便見，且讓你先搖。」

  老妖真箇將頭一個鈴兒幌了三幌，不見火出；第二個幌了三幌，不見煙出；第三個幌了三幌，也不見沙出。

  老妖頓時慌了手腳道：「怪哉！怪哉！世情變了！這鈴兒想是懼內，雄見了雌，所以不出來了。」

  孫悟空道：「賢甥，住了手，等我也搖搖你看。」

  就見孫悟空一把攥了三個鈴兒，一齊搖起，你看那紅火、青煙、黃沙，一齊滾出，骨都都燎樹燒山！

  孫悟空口裡又念個咒語，望巽地上叫：「風來！」

  真箇是風催火勢，火挾風威，紅焰焰，黑沉沉，滿天煙火，遍地黃沙！把那賽太歲唬得魄散魂飛，走頭無路，在那火當中，怎逃性命！

  只聞得半空中厲聲高叫：「孫悟空！我來了也！」

  孫悟空急回頭上望，原來是觀音菩薩，左手托著淨瓶，右手拿著楊柳，灑下甘露救火哩，孫悟空也就把鈴兒藏在腰間，即合掌倒身下拜。

  觀音菩薩將柳枝連拂幾點甘露，霎時間，煙火俱無，黃沙絕跡。

  孫悟空叩頭道：「不知大慈臨凡，有失迴避。敢問菩薩何往？」

  觀音菩薩道：「我特來收尋這個妖怪。」

  孫悟空道：「這怪是何來歷，敢勞金身下降收之？」

  觀音菩薩道：「他是我座下坐騎金獅，因牧童盹睡，失於防守，這孽畜咬斷鐵索走來，卻與朱紫國王消災也。」

  孫悟空聞言急欠身道：「菩薩反說了，他在這裡欺君騙後，敗俗傷風，與那國王生災，卻說是消災，何也？」

  觀音菩薩道：「你不知之，當時朱紫國先王在位之時，這個王還做東宮太子，未曾登基，他年幼間，極好射獵。他率領人馬，縱放鷹犬，正來到落鳳坡前，有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所生二子，乃雌雄兩個雀雛，停翅在山坡之下，被此王弓開處，射傷了雄孔雀，那雌孔雀也帶箭歸西。佛母懺悔以後，吩咐教他拆鳳三年，身耽啾疾。那時節，我跨著這犼，同聽此言，不期這孽畜留心，故來騙了皇后，與王消災。至今三年，冤愆滿足，幸你來救治王患，我特來收妖邪也。」

  孫悟空道：「觀音菩薩，雖是這般故事，奈何他玷污了皇后，敗俗傷風，壞倫亂法，卻是該他死罪。今蒙菩薩親臨，饒得他死罪，卻饒不得他活罪。讓我打他二十棒，與你帶去罷。」

  觀音菩薩道：「悟空，你既知我臨凡，就當看我分上，一發都饒了罷，也算你一番降妖之功。若是動了棍子，他也就是死了。」

  孫悟空也不好違言，只得拜道：「菩薩既收他回海，再不可令他私降人間，貽害不淺！」

  觀音菩薩才喝了一聲：「孽畜！還不顯出原形，待何時也！」

  只見那怪打個滾，現了原身，將毛衣抖抖，菩薩騎上。

  觀音菩薩又望項下一看，不見那三個金鈴。

  觀音菩薩道：「悟空，還我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