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三藏遇襲，大業難成

  孫悟空道：「我若真不善早一棒子打死他了事了，他不該這般逐我。萬望菩薩舍大慈悲，將《松箍兒咒》念念，褪下金箍，交還與你，放我仍往水簾洞逃生去罷！」

  觀音菩薩笑道：「《緊箍兒咒》，本是如來傳我的。當年差我上東土尋取經人，賜我三件寶貝，乃是錦襴袈裟、九環錫杖、金緊禁三個箍兒，秘授與咒語三篇，卻無甚麼《松箍兒咒》。」孫悟空道：「既如此，我告辭菩薩去也。」

  觀音菩薩問道：「你辭我往那裡去？」

  孫悟空道：「我上西天，拜告如來，求念《松箍兒咒》去也。」

  觀音菩薩聞言心中一動，又想起那人交待，趕緊道：「你且住，我與你看看祥晦如何。」

  孫悟空道：「不消看，只這樣不祥也彀了。」

  觀音菩薩道：「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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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音菩薩，端坐蓮台，運心三界，慧眼遙觀，遍周宇宙，霎時間開口道：「悟空，你那師傅頃刻之際，就有傷身之難，不久便來尋你。你只在此處，待我與唐僧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

  孫悟空聞言，他也不是真想走，畢竟半途而廢，不是他本心也，故而侍立於寶蓮台下不題。

  卻說唐三藏自趕走孫悟空，教豬八戒引馬，沙僧挑擔，連馬四口，奔西走不上五十里遠近，唐三藏勒馬道：「徒弟，自五更時出了村舍，又被那弼馬溫著了氣惱，這半日飢又飢，渴又渴，那個去化些齋來我吃？」

  豬八戒道：「師傅且請下馬，等我看可有鄰近的莊村，化齋去也。」

  唐三藏聞言，下了馬來，豬八戒縱起雲頭，半空中仔細觀看，一望儘是山嶺，莫想有個人家。

  豬八戒按下雲來，對三唐藏道：「卻是沒處化齋，一望之間，全無莊舍。」

  唐三藏無奈道：「既無化齋之處，且得些水來解渴也可。」

  豬八戒道：「等我去南山澗下取些水來。」

  沙僧即取缽盂，遞與豬八戒，豬八戒托著缽盂，駕起雲霧而去。

  唐三藏坐在路旁，等彀多時，不見回來，可憐口乾舌苦難熬。

  沙僧在旁，見唐三藏饑渴難忍，豬八戒又取水不來，只得穩了行囊，拴牢了白馬道：「師傅，你自在著，等我去催水來。」

  唐三藏含淚無言，但點頭相答，沙僧急駕雲光，也向南山而去。

  唐三藏獨煉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愴惶之際，忽聽得一聲響亮，唬得唐三藏欠身看處，原來是猴子跪在路旁，雙手捧著一個磁杯道：「師父，沒有老孫，你連水也不能彀哩。這一杯好涼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齋。」

  唐三藏怒道：「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認命！不要你了！你去罷！」

  猴子冷笑道：「無我你去不得西天也。」

  唐三藏怒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

  那猴子聞言瞬間變了臉，發怒生嗔，喝罵唐三藏道：「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

  輪鐵棒，丟了磁杯，往唐三藏脊背上砑了一下，唐三藏頓時就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被他把兩個青氈包袱，提在手中，駕筋斗雲，不知去向。

  卻說豬八戒托著缽盂，只奔山南坡下，忽見山凹之間，有一座草舍人家。原來在先看時，被山高遮住，未曾見得；今來到邊前，方知是個人家。

  豬八戒暗想道：「我若是這等丑嘴臉，決然怕我，枉勞神思，斷然化不得齋飯。須是變好！須是變好！」

  好呆子，捻著訣，念個咒，把身搖了七八搖，變作一個黃胖和尚，口裡哼哼噴噴的，挨近門前，叫道：「施主，廚中有剩飯，路上有飢人。貧僧是東土來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在路饑渴了，家中有鍋巴冷飯，千萬化些兒救口。」

  原來那家子男人不在，都去插秧種穀去了，只有兩個女人在家，正才煮了午飯，盛起兩盆，卻收拾送下田，鍋里還有些飯與鍋巴，未曾盛了。

  那女人見他這等病容，卻又說東土往西天去的話，只恐他是病昏了胡說，又怕跌倒，死在門首，只得哄哄翕翕，將些剩飯鍋巴，滿滿的與了一缽。

  豬八戒拿轉來，現了本象，徑回舊路。正走間，聽得有人叫「天蓬」。

  豬八戒抬頭看時，卻是沙僧站在山崖上喊道：「這裡來！這裡來！」

  及下崖，迎至面前道：「這澗里好清水不舀，你往那裡去的？」

  豬八戒笑道：「我到這裡，見山凹子有個人家，我去化了這一缽乾飯來了。」

  沙僧道：「飯也用著，只是師父渴得緊了，怎得水去？」

  豬八戒道：「要水也容易，你將衣襟來兜著這飯，等我使缽盂去舀水。」

  二人歡歡喜喜，回至路上，就見唐三藏面磕地，倒在塵埃，白馬撒韁，在路旁長嘶跑跳，行李擔不見蹤影。

  慌得豬八戒跌腳捶胸，大呼小叫道：「不消講！不消講！這還是孫猴子趕走的餘黨，來此打殺師父，搶了行李去了！」

  沙僧道：「且去把馬拴住！」只叫：「怎麼好！怎麼好！這誠所謂半途而廢，中道而止也！」

  趕緊叫一聲：「師父！」滿眼拋珠，傷心痛哭。

  豬八戒道：「兄弟且休哭，如今事已到此，取經之事，且莫說了。你看著師父的屍靈，等我把馬騎到那個府州縣鄉村店集賣幾兩銀子，買口棺木，把師父埋了，我兩個各尋道路散夥。」

  沙僧實不忍舍，將唐僧扳轉身體，以臉溫臉，哭一聲：「苦命的師父！」

  只見那長老口鼻中吐出熱氣，胸前溫暖，連叫：「天蓬，你來！師父未傷命哩！」

  豬八戒這才近前扶起。唐三藏甦醒，呻吟一會，罵道：「好潑猢猻，打殺我也！」

  沙僧、豬八戒問道：「是那個猢猻？」

  唐三藏不言，只是嘆息，卻討水吃了幾口，才說：「徒弟，你們剛去，那猴子更來纏我。是我堅執不收，他遂將我打了一棒，青氈包袱都搶去了。」

  豬八戒聽說，咬響口中牙，發起心頭火道：「叵耐這潑猴子，怎敢這般無禮！」

  對沙僧道：「你伏侍師父，等我到他家討包袱去！」

  沙僧道：「你且休發怒，我們扶師父到那山凹人家化些熱茶湯，將先化的飯熱熱，調理師父，再去尋他。」

  豬八戒依言，把師父扶上馬，拿著缽盂，兜著冷飯，直至那家門首，只見那家止有個老婆子在家，忽見他們，慌忙躲過。

  沙僧合掌道：「老母親，我等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去者，師父有些不快，特拜府上，化口熱茶湯，與他吃飯。」

  那媽媽道：「適才有個食癆病和尚，說是東土差來的，已化齋去了，又有個甚麼東土的。我沒人在家，請別轉轉。」

  唐三藏聞言，扶著豬八戒，下馬躬身道：「老婆婆，我弟子有三個徒弟，合意同心，保護我上天竺國大雷音拜佛求經。只因我大徒弟喚孫悟空一生兇惡，不遵善道，是我逐回。不期他暗暗走來，著我背上打了一棒，將我行囊衣缽搶去。如今要著一個徒弟尋他取討，因在那空路上不是坐處，特來老婆婆府上權安息一時。待討將行李來就行，決不敢久住。」

  那媽媽道：「剛才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他化齋去了，也說是東土往西天去的，怎麼又有一起？」

  豬八戒忍不住笑道：「就是我。因我生得嘴長耳大，恐你家害怕，不肯與齋，故變作那等模樣。你不信，我兄弟衣兜里不是你家鍋巴飯？」

  那媽媽認得果是他與的飯，遂不拒他，留他們坐了，卻燒了一確熱茶，遞與沙僧泡飯。沙僧即將冷飯泡了，遞與唐三藏。

  唐三藏吃了幾口，定性多時，道：「那個去討行李？」

  豬八戒道：「我前年因師父趕他回去，我曾尋他一次，認得他花果山水簾洞，等我去！等我去！」

  唐三藏道：「你去不得。那猢猻原與你不和，你又說話粗魯，或一言兩句之間，有些差池，他就要打你。著悟淨去罷。」

  沙僧應承道：「我去，我去。」

  唐三藏又吩咐沙僧道：「你到那裡，須看個頭勢。他若肯與你包袱，你就假謝謝拿來；若不肯，切莫與他爭競，徑至南海菩薩處，將此情告訴，請菩薩去問他要。」

  沙僧一一聽從，向豬八戒道：「我今尋他去，你千萬莫僝僽，好生供養師父。這人家亦不可撒潑，恐他不肯供飯，我去去就回。」

  豬八戒點頭道：「我理會得。但你去，討得討不得，次早回來，不要弄做尖擔擔柴兩頭脫也。」

  沙僧遂捻了訣，駕起雲光，直奔東勝神洲而去。

  那沙僧在半空里，行經三晝夜，方到了東洋大海，忽聞波浪之聲，低頭觀看，真箇是黑霧漲天陰氣盛，滄溟銜日曉光寒。

  他也無心觀玩，望仙山渡過瀛洲，向東方直抵花果山界。乘海風，踏水勢，又多時，卻望見高峰排戟，峻壁懸屏，即至峰頭，按雲找路下山，尋水簾洞。步近前，只聽得一派喧聲，見那山中無數猴精，滔滔亂嚷。

  沙僧又近前仔細再看，原來是猴子高坐石台之上，雙手扯著一張紙，朗朗的念道：「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御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朕因促病侵身，魂游地府，幸有陽數臻長，感冥君放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盛蒙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過西邦諸國，不滅善緣，照牒施行。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自別大國以來，經度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淨和尚。」

  念了從頭又念。沙僧聽得是通關文牒，止不住近前厲聲高叫：「師兄，師父的關文你念他怎的？」

  那猴子聞言急抬頭，不認得是沙僧，叫：「拿來！拿來！」

  眾猴一齊圍繞，把沙僧拖拖扯扯，拿近前來，喝道：「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

  沙僧見他變了臉，不肯相認，只得朝上行禮道：「上告師兄，前者實是師父性暴，錯怪了師兄，把師兄咒了幾遍，逐趕回家。一則弟等未曾勸解，二來又為師父饑渴去尋水化齋。不意師兄好意復來，又怪師父執法不留，遂把師父打倒，昏暈在地，將行李搶去。後救轉師父，特來拜兄，若不恨師父，還念昔日解脫之恩，同小弟將行李回見師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萬把包袱賜弟，兄在深山，樂桑榆晚景，亦誠兩全其美也。」

  猴子聞言，呵呵冷笑道：「賢弟，此論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我不上西方，亦不因我愛居此地。我今熟讀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東土，我獨成功，教那南贍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

  沙僧笑道：「師兄言之欠當，自來沒個孫行者取經之說。我佛如來造下三藏真經，原著觀音菩薩向東土尋取經人求經，要我們苦歷千山，詢求諸國，保護那取經人。菩薩曾言：取經人乃如來門生，號曰金蟬長老，只因他不聽佛祖談經，貶下靈山，轉生東土，教他果正西方，復修大道。遇路上該有這般魔障，解脫我等三人，與他做護法。兄若不得唐僧去，那個佛祖肯傳經與你！卻不是空勞一場神思也？」

  那猴子卻道：「賢弟，你原來懞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諒你說你有唐僧，同我保護，我就沒有唐僧？我這裡另選個有道的真僧在此，老孫獨力扶持，有何不可！已選明日起身去矣。你不信，待我請來你看。」叫：「小的們，快請老師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