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月見碧霄頑心起，壓龍山中逗大聖

  這小妖那知甚麼訣竅，就從袖中取出兩件寶貝，雙手遞與孫悟空。

  孫悟空雖說修行有成，但卻也未曾真正見過什麼寶貝，如今見了，心中暗喜道：「好東西！好東西！我若現在直接踏雲而走，只當是送俺老孫耍了。」

  忽又思道：「不好！不好！如此便成白日搶奪了，憑白壞了老孫的名頭，不美，不美！」

  復遞與他，笑道：「你還不曾見過我的寶貝呢。」

  那怪道：「老神仙有甚寶貝？也借與我凡人看看壓災。」

  

  孫悟空卻是伸下手把尾上毫毛拔了一根，捻一捻，叫「變」！即變做一個一尺七寸長的大紫金紅葫蘆，自腰裡拿將出來道：「你看我的葫蘆麼？」

  那伶俐蟲接在手，看了道：「老神仙，你這葫蘆長大，有樣範，好看，卻只是不中用。」

  孫悟空問道：「怎的不中用？」

  那伶俐鬼道：「我這兩件寶貝，每一個可裝千人哩。」

  孫悟空笑道：「你這裝人的，何足稀罕？我這葫蘆，連天都裝在裡面哩！」

  伶俐鬼聞言大吃一驚道：「就可以裝天？」

  孫悟空笑道：「當然真的能裝天。」

  那怪道：「老神仙莫要扯謊騙我們，除非你裝與我們看看才信，不然決不信你。」

  孫悟空笑道：「你等莫言不信，天若惱著我，一月之間，常裝他七八遭；不惱著我，就半年也不裝他一次。」

  伶俐蟲道：「哥啊，裝天的寶貝，與他換了罷。」

  精細鬼道：「他那是裝天的，怎肯與我裝人的相換？」

  伶俐蟲道：「他若不肯，我等貼他這個山海瓶也罷。」

  孫悟空心中暗喜道：「葫蘆換葫蘆，餘外貼山海瓶，一件假的寶貝換兩件真的寶貝，當真划算！」

  即上前扯住那伶俐蟲道：「若是能裝天你二人真換麼？」

  那怪道：「若是能裝天就換，不換，我是你的兒子！」

  孫悟空笑道：「也罷，也罷，我裝與你們看看。」

  孫悟空，低頭捻訣，念個咒語，叫那日游神、夜遊神、五方揭諦神：「即去與我奏上大帝，說老孫皈依正果，保唐三藏去西天取經，路阻高山，逢苦厄。妖魔那寶，吾欲誘他換之，萬千拜上，將天借與老孫裝閉半個時辰，以助成功。若道半聲不肯，即上靈霄殿，動起刀兵！」

  那日游神徑至南天門裡靈霄殿下，啟奏紫薇大帝，備言前事，紫薇大帝道：「這潑猴頭，出言無狀，前者西天如來求我，說放了他保護唐三藏，又從朕這裡借走五方揭諦、四值功曹，輪流護持，如今又借天裝，天可裝乎？」

  才說裝不得，那班中閃出一人卻是碧霄仙子，這三霄娘娘雖然已經脫了封神榜，但畢竟如今乃是紫薇大帝代掌天庭，她三人自然也不會不管，碧霄卻是出身奏道：「萬歲，天也裝得。」

  紫薇大帝道：「天怎樣裝？」

  碧霄娘娘笑道：「自混沌初分，以輕清為天，重濁為地。天是一團清氣而扶托瑤天宮闕，以理論之，其實難裝；但這猴子保唐僧西去取經，誠所謂泰山之福緣，海深之善慶，今日當助他成功。」

  紫薇大帝笑道：「卿有何助？」

  碧霄仙子笑道：「我前些時日與金鰲島月見仙子借來一物名曰素色雲界旗，待我祭出此寶在南天門上一展，把那日月星辰閉了。對面不見人，捉白不見黑，哄那怪道，只說裝了天，以助行者成功。」

  紫薇大帝聞言：「依卿所奏。」

  碧霄仙子這才，率眾來到南天門。

  早有日游神急降附在孫悟空耳邊道：「金鰲島碧霄仙子前來助功了。」

  孫悟空仰面觀之，只見祥雲繚繞，果是有神，心知此神必然是受了小月見之託，卻回頭對小妖道：「裝天罷。」

  小妖道：「要裝就裝，只管阿綿花屎怎的？」

  孫悟空道：「我方才運神念咒來。」

  那小妖都睜著眼，看他怎麼樣裝天。

  只見這孫悟空將一個假葫蘆兒拋將上去，你想，這是一根毫毛變的，能有多重？

  被那山頂上風吹去，飄飄蕩蕩，足有半個時辰，方才落下。

  只見那南天門上，碧霄仙子把素色雲界旗撥喇喇展開，把日月星辰俱遮閉了，真是乾坤墨染就，宇宙靛裝成。

  二小妖大驚道：「才說話時，只好向午，卻怎麼就黃昏了？」

  孫悟空笑道：「天既裝了，不辨時候，怎不黃昏！」

  「如何又這等樣黑？」

  孫悟空笑道道：「日月星辰都裝在裡面，外卻無光，怎麼不黑！」

  小妖道：「老神仙，你在那廂說話哩？」

  孫悟空道：「我在你面前不是？」

  小妖伸手摸著道：「只見說話，更不見面目。老神仙，此間是甚麼去處？」

  孫悟空眼珠子一轉又哄他道：「不要動腳，此間乃是渤海岸上，若塌了腳，落下去啊，七八日還不得到底哩！」

  小妖大驚道：「罷！罷！罷！放了天罷。我們曉得是這樣裝了。若弄一會子，落下海去，不得歸家！」

  孫悟空，見他認了真實，又念咒語，驚動碧霄仙子，把旗捲起，卻早見日光正午。

  小妖笑道：「妙啊！妙啊！這樣好寶貝，若不換啊，誠為不是養家的兒子！」

  那精細鬼交了水火葫蘆，伶俐蟲拿出山海瓶，一齊兒遞與孫悟空，孫悟空卻將假葫蘆兒遞與那怪。

  孫悟空既換了寶貝，卻又幹事找絕：臍下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一個銅錢，叫道：「小童，你拿這個錢去買張紙來。」

  小妖道：「何用？」

  孫悟空道：「我與你寫個合同文書，你將這兩件裝人的寶貝換了我一件裝天的寶貝，恐人心不平，向後去日久年深，有甚反悔不便，故寫此各執為照。」

  小妖道：「此間又無筆墨，寫甚文書？我與你賭個咒罷。」

  孫悟空道：「怎麼樣賭？」

  小妖道：「我兩件裝人之寶，貼換你一件裝天之寶，若有反悔，一年四季遭瘟。」

  孫悟空聞言卻是笑道：「我是決不反悔，如有反悔，也照你四季遭瘟。」

  說了誓，將身一縱，把尾子翹了一翹，跳在南天門前，謝了碧霄娘娘麾旗相助之功。

  碧霄娘娘回宮繳旨之後，卻是又下金鰲島去與那月見仙子敘話不提。

  這孫悟空佇立霄漢之間，觀看那個小妖。

  卻說那伶俐蟲，精細鬼兩個小妖，將假葫蘆拿在手中，爭看一會，忽抬頭不見了孫悟空。

  伶俐蟲道：「哥啊，神仙也會打誑語，他說換了寶貝，度我等成仙，怎麼不辭就去了？」

  精細鬼道：「我們得了便宜多了，他敢去得成？拿過葫蘆來，等我裝裝天，也試演試演看。」

  真箇把葫蘆往上一拋，撲的就落將下來，慌得個伶俐蟲道：「怎麼不裝！不裝！莫是孫行者假變神仙，將假葫蘆換了我們的真的去耶？」

  精細鬼道：「不要胡說！孫行者是那三座山壓住了，怎生得出？拿過來，等我念他那幾句咒兒裝了看。」

  這怪也把葫蘆兒望空丟起，口中念道：「若有半聲不肯，就上靈霄殿上，動起刀兵！」

  念完，那葫蘆撲的又落將下來。兩妖道：「不裝不裝！一定是個假的。」

  正嚷處，孫悟空在半空里聽得明白，看得真實，恐怕他弄得時辰多了，緊要處走了風訊，將身一抖，把那變葫蘆的毫毛，收上身來，弄得那兩妖四手皆空。

  精細鬼道：「兄弟，拿葫蘆來。」

  伶俐蟲道：「你拿著的。天呀！怎麼不見了？」

  都去地下亂摸，草里胡尋，吞袖子，揣腰間，那裡得有？

  二妖嚇得呆呆掙掙道：「怎的好！怎的好！當時大王將寶貝付與我們，教拿孫行者，今行者既不曾拿得，連寶貝都不見了。我們怎敢去回話？這一頓直直的打死了也！怎的好！怎的好！」

  伶俐蟲道：「我們趕緊跑吧。」

  精細鬼道：「往那裡跑麼？」

  伶俐蟲道：「不管那裡走罷。若回去說沒寶貝，斷然是送命了。」

  精細鬼道：「不要跑，還回去。二大王平日看你甚好，我推一句兒在你身上。他若肯將就，留得性命，說不過，就打死，還在此間，莫弄得兩頭不著，走走走走！」

  那兩怪商議了，轉步回山。

  孫悟空在半空中見他回去，又搖身一變，變作蒼蠅兒飛下去，跟著小妖。你道他既變了蒼蠅，那寶貝卻放在何處？如丟在路上，藏在草里，被人看見拿去，卻不是勞而無功？他還帶在身上。帶在身上啊，蒼蠅不過豆粒大小，如何容得？原來他那寶貝，與他金箍棒相同，叫做如意靈寶，隨身變化，可以大，可以小，故身上亦可容得。

  他嚶的一聲飛下去，跟定那兩怪，不一時，到了洞裡。

  只見那兩個魔頭，坐在那裡飲酒。小妖朝上跪下，孫悟空就釘在那門柜上，側耳聽著。

  小妖道：「大王。」

  二青玉即停杯道：「你們回來了？」

  小妖道：「回來了。」

  青玉又問：「拿著孫行者否？」

  小妖叩頭，不敢聲言。

  青玉又問，又不敢應，只是叩頭。

  問之再三，小妖俯伏在地：「赦小的萬千死罪！赦小的萬千死罪！我等執著寶貝，走到半山之中，忽遇著蓬萊山一個神仙。他問我們那裡去，我們答道，拿孫行者去。那神仙聽見說孫行者，他也惱他，要與我們幫功。是我們不曾叫他幫功，卻將拿寶貝裝人的情由，與他說了。那神仙也有個葫蘆，善能裝天。我們也是妄想之心，養家之意，他的裝天，我的裝人，與他換了罷。原說葫蘆換葫蘆，伶俐蟲又貼他個山海瓶。誰想他仙家之物，近不得凡人之手，正試演處，就連人都不見了。萬望饒小的們死罪！」

  青玉聽說，暴躁如雷道：「罷了！罷了！這就是孫行者假妝神仙騙哄去了！那猴頭神通廣大，處處人熟，不知那個毛神放他出來，騙去寶貝！」

  紅玉道：「兄長息怒。叵耐那猴頭著然無禮，既有手段，便走了也罷，怎麼又騙寶貝？我若沒本事拿他，永不在西方路上為怪！」

  青玉道：「怎生拿他？」

  紅玉道：「我們此番跑出來，帶有五件寶貝，去了兩件，還有三件，務要拿住他。」

  青玉道：「還有那三件？」

  紅玉道：「還有七星劍與芭蕉扇在我身邊，那一條捆仙繩，在壓龍山壓龍洞老母親那裡收著哩。如今差兩個小妖去請母親來吃唐僧肉，就教他帶幌金繩來拿孫行者。」

  青玉道：「差那個去？」

  紅玉道：「不差這樣廢物去！」

  將精細鬼、伶俐蟲一聲喝起。

  二人道：「造化！造化！打也不曾打，罵也不曾罵，卻就饒了。」

  紅玉道：「叫那常隨的伴當巴山虎、倚海龍來。」

  二人跪下，紅玉吩咐道：「你卻要小心。」

  俱應道：「小心。」

  「卻要仔細。」

  俱應道：「仔細。」

  又問道：「你認得老奶奶家麼？」

  又俱應道：「認得。」

  「你等既認得，便快早走動，到老奶奶處，多多拜上，說請吃唐僧肉哩。就著帶幌金繩來，要拿孫行者。」

  二怪領命疾走，怎知那孫悟空在旁，一一聽得明白。

  他展開翅，飛將去，趕上巴山虎，釘在他身上。行經二三里，就要打殺他兩個。

  又思道：「打死他，有何難事？但他奶奶身邊有那什麼捆仙繩，又不知住在何處，等我且問他一問再打。」

  孫悟空，嚶的一聲，躲離小妖，讓他先行有百十步，卻又搖身一變，也變做個小妖兒，戴一頂狐皮帽子，將虎皮裙子倒插上來勒住，趕上道：「走路的，等我一等。」

  那倚海龍回頭問道：「是那裡來的？」

  孫悟空道：「好哥啊，連自家人也認不得？」

  小妖道：「我家沒有你。」

  孫悟空道：「怎麼沒我？你再認認看。」

  小妖道：「面生面生，不曾相會。」

  孫悟空笑道：「正是，你們不曾會著我，我是外班的。」

  小妖道：「外班長官，是不曾會。你往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