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水火葫蘆，四海瓶

  唐三藏道：「也是。」

  叫沙和尚：「你把行李捎在我馬上，你馱他一程罷。」

  沙僧道：「行！我馱他。」

  紅玉急回頭，抹了他一眼道：「師父啊，我被那猛虎唬怕了，見這晦氣色臉的師父，愈加驚怕，不敢要他馱。」

  

  唐三藏叫道：「悟空，你馱罷。」

  孫悟空連聲答應道：「我馱我馱！」

  那妖就認定了孫悟空，順順的要他馱，再不言語。

  沙僧笑道：「這個沒眼色的老道！我馱著不好，顛倒要他馱。他若看不見老和尚時，三尖石上，把筋都摜斷了你的哩！」

  孫悟空背上紅玉，口中笑，低聲道：「你這個潑魔，怎麼敢來惹我？你也不問問老孫是幾年的人兒！你這般鬼話兒，只好瞞唐僧，又好來瞞我？我認得你是這山中的怪物，想是要吃這和尚。可我又非是等閒之輩，是你吃的！你要吃他，也須是分多一半與老孫是。」

  紅玉聞得孫悟空口中念誦，道：「師父，我是好人家兒孫，做了道士。

  今日不幸，遇著虎狼之厄，我不是妖怪。」

  孫悟空道：「你既怕虎狼，怎麼不念《北斗經》？」

  唐三藏正然上馬，聞得此言，罵道：「這個潑猴！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馱他馱兒便罷了，且講甚麼北斗經南斗經！」

  孫悟空聞言道：「這廝造化哩！我那師父是個慈悲好善之人，又有些外好里枒槎。我待不馱你，他就怪我。馱便馱，須要與你講開：若是大小便，先和我說。若在脊樑上淋下來，臊氣不堪，且污了我的衣服，沒人漿洗。」

  紅玉道：「我這般一把子年紀，豈不知你的話說？」

  孫悟空才拉將起來，背在身上，同唐三藏、沙僧，奔大路西行。那山上高低不平之處，孫悟空留心慢走，讓唐僧前去。行不上三五里路，唐三藏與沙僧下了山凹之中，孫悟空卻望不見，心中埋怨道：「這老和尚偌大年紀，再不曉得事體。這等遠路，就是空身子也還嫌手重，恨不得捽了，卻又教我馱著這個妖怪！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這們年紀，也死得著了，摜殺他罷，馱他怎的？」

  孫悟空正算計要摔死紅玉，紅玉卻也是早有算計，且會遣山，就使一個移山倒海的法術，就在孫悟空背上捻訣，念動真言，把一座須彌山遣在空中，劈頭來壓孫悟空。

  這孫悟空慌的把頭偏一偏，壓在左肩背上，笑道：「我的兒，你使甚麼重身法來壓老孫哩？這個倒也不怕，只是正擔好挑，偏擔兒難挨。」

  紅玉只道：「一座山壓不住這潑猴！」

  卻又念咒語，把一座峨眉山遣在空中來壓。

  孫悟空又把頭偏一偏，壓在右肩背上。看他挑著兩座大山，飛星來趕唐三藏！

  紅玉看見，就嚇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道：「他卻會擔山！」

  又整性情，把真言念動，將一座泰山遣在空中，劈頭壓住行者。那大聖力軟筋麻，遭逢他這泰山下頂之法，只壓得三屍神咋，七竅噴紅。

  這紅玉妖王，使神通壓倒孫悟空，卻疾駕長風，去趕唐三藏，就於雲端里伸下手來，馬上抓人，慌得個沙僧丟了行李，掣出降妖棒，當頭擋住。

  這紅玉舉一口七星劍，對面來迎。

  七星劍，降妖杖，萬映金光如閃亮。這個圜眼凶如黑殺神，那個鐵臉真是捲簾將。那怪山前大顯能，一心要捉唐三藏。這個努力保真僧，一心寧死不肯放。他兩個噴雲噯霧照天宮，播土揚塵遮斗象。殺得那一輪紅日淡無光，大地乾坤昏蕩蕩。來往相持八九回，不期戰敗沙和尚。

  這紅玉十分兇猛，使口寶劍，流星的解數滾來，把個沙僧戰得軟弱難搪，回頭要走，早被他逼住寶杖，輪開大手，撾住沙僧，挾在左脅下，將右手去馬上拿了唐三藏，腳尖兒鉤著行李，張開口，咬著馬鬃，使起攝法，把他們一陣風，都拿到蓮花洞裡，厲聲高叫道：「哥哥！這和尚都拿來了！」

  青玉聞言大喜道：「拿來我看看。」

  紅玉道：「這不是？」

  青玉道：「賢弟呀，又錯拿來了也。」

  紅玉道：「你說拿唐僧的。」

  青玉道：「是便就是唐僧，只是還不曾拿住那有手段的孫悟空。須是拿住他，才好吃唐僧哩。若不曾拿得他，切莫動他的人。那猴子神通廣大，變化多般，我們若吃了他師父，他肯甘心？來那門前吵鬧，莫想能得安生，說不得他去島上告我們一狀，可就麻煩了。」

  紅玉笑道：「哥啊，你也忒會抬舉人。若依你誇獎他，天上少有，地下全無，自我觀之，也只如此，沒甚手段。」

  青玉道：「你拿住他了？」

  紅玉道：「他已被我遣三座大山壓在山下，寸步不能舉移，所以才把唐僧、沙和尚連馬行李，都攝將來也。」

  青玉聞言滿心歡喜道：「造化！造化！拿住這廝，唐僧才是我們口裡的食哩。」

  叫小妖：「快安排酒來，且與你二大王奉一個慶功的杯兒。」

  紅玉道：「哥哥，且不要吃酒，叫小的們把豬八戒撈上水來吊起。」

  遂把豬八戒吊在東廊，沙僧吊在西邊，唐僧吊在中間，白馬送在槽上，行李收將進去。

  青玉笑道：「賢弟好手段！兩次捉了三個和尚。但孫行者雖是有山壓住，也須要作個法，怎麼拿他來湊蒸才好哩。」

  紅玉道：「兄長請坐，若要拿孫行者，不消我們動身，只教兩個小妖，拿兩件寶貝，把他裝將來罷。」

  青玉道：「拿甚麼寶貝去？」

  紅玉道：「拿我的水火葫蘆，你的四海瓶。」

  青玉將寶貝取出道：「差那兩個去？」

  紅玉笑道：「差精細鬼、伶俐蟲二人去。」吩咐道：「你兩個拿著這寶貝，徑至高山絕頂，將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一聲孫悟空！他若應了，就已裝在裡面，隨即貼上玉清靈寶天尊敕的帖兒，他就一時三刻化為膿血了。」

  二小妖叩頭，將寶貝領出去拿孫悟空不題。

  卻說那孫悟空被紅玉使法壓住在山根之下，厲聲叫道：「老和尚啊！想當時你到兩界山，揭了壓帖，老孫脫了大難，我和你同住同修，同緣同相，同見同知，乍想到了此處，遭逢魔障，又被他遣山壓了。可憐！可憐！你死該當，只難為沙僧八戒與那小龍化馬一場！這正是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

  嘆罷，那珠淚如雨，早驚了山神土地與五方揭諦神眾，會金頭揭諦道：「這山是誰的？」

  土地道：「是我們的。」

  「你山下壓的是誰？」

  土地道：「不知是誰。」

  金頭揭諦道：「你等原來不知。這壓的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如今欲得正果，跟唐三藏共赴西天。你怎麼把山借與妖魔壓他？你們是死定了。他若有一日脫身出來，他肯饒你！就是從輕，土地也問個擺站，山神也問個充軍，我們也領個大不應是。」

  那山神、土地聞言趕緊道：「委實不知不知，只聽得那上仙念起遣山咒法，我們就把山移將來了，誰曉得壓得是孫大聖？」

  金頭揭諦道：「你且休怕，律上有雲，不知者不罪。我與你做主，放他出來，不要教他動手打你們。」

  土地道：「就沒理了，既放出來又打？」

  金頭揭諦道：「你不知，他有一條如意金箍棒，十分利害，打著的就死，挽著的就傷。磕一磕兒筋斷，擦一擦兒皮塌哩！」

  那土地山神，心中恐懼，與五方揭諦商議了，卻來到三山門外叫道：「大聖！山神土地五方揭諦來見。」

  孫悟空虎瘦雄心還在，自然的氣象昂昂，聲音朗朗道：「見我怎的？」

  土地道：「告大聖得知，遣開山，請大聖出來，赦小神不恭之罪。」

  孫悟空道：「遣開山，不打你。」

  喝聲「起去！」就如官府發放一般。那眾神念動真言咒語，把山仍遣歸本位，放出孫悟空。

  孫悟空跳將起來，抖抖土，束束裙，耳後掣出棒來，叫山神土地：「都伸過孤拐來，每人先打兩下，與老孫散散悶！」

  眾神大驚道：「剛才大聖已吩咐，恕我等之罪，怎麼出來就變了言語要打？」

  孫悟空笑道：「好土地！好山神！你倒不怕老孫，卻怕妖怪！」

  土地道：「那人神通廣大，法術高強，念動道門真言咒語，拘喚我等在他洞裡，一日一個輪流當值哩！」

  孫悟空聽見當值二字，卻也心驚，仰面朝天，高聲大叫道：「蒼天！蒼天！自那混沌初分，天開地辟，花果山生了我，我也曾遍訪明師，傳授長生秘訣。想我那隨風變化，伏虎降龍，大鬧天宮，名稱大聖，更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喚。今日這個妖魔無狀，怎敢把山神、土地喚為奴僕，替他輪流當值？天啊！既生老孫，怎麼又生此輩？」

  那孫大聖正感嘆間，又見山凹里霞光焰焰而來，孫悟空道：「山神土地，你既在這洞中當值，那放光的是甚物件？」

  土地道：「那是妖魔的寶貝放光，想是有妖精拿寶貝來降你。」

  孫悟空道：「這個卻是有意思了啊！我且問你，他這洞中有甚人與他相往？」

  土地道：「他愛的是燒丹煉藥，喜的是全真道人。」

  孫悟空道：「怪不得他變個老道士，把老和尚騙去了。既這等，你都且記打，回去罷，等老孫自家拿他。」

  那眾神俱騰空而散，這孫大聖搖身一變，變做個老真人，頭挽雙髽髻，身穿百衲衣。手敲漁鼓簡，腰系呂公絛。斜倚大路下，專候小魔妖，頃刻妖來到，猴王暗放刁。

  不多時，那兩個小妖到了，孫悟空將金箍棒伸開，那妖不曾防備，絆著腳，撲的一跌。

  爬起來，才看見孫悟空，口裡嚷道：「憊懶！憊懶！若不是我大王敬重你們這道人，就得和你好好計較起來了。」

  孫悟空陪笑道：「計較甚麼？道人見道人，都是一家人。」

  那怪道：「你怎麼睡在這裡，絆我一跌？」

  孫悟空笑道：「小道童見我這老道人，要跌一跌兒做見面錢。」

  那妖道：「我大王見面錢只要幾兩銀子，你怎麼跌一跌兒做見面錢？你從哪裡來的？決不是我這裡道士。」

  孫悟空笑道：「我當真不是，我是蓬萊山來的。」

  那妖道：「蓬萊山是海島神仙境界。」

  孫悟空道：「我不是神仙，誰是神仙？」

  那妖卻回嗔作喜，上前道：「老神仙，老神仙！我等肉眼凡胎，不能識認，言語衝撞，莫怪，莫怪。」

  孫悟空道：「我不怪你，常言道，仙體不踏凡地，你怎知之？我今日到你山上，要度一個成仙了道的好人。那個肯跟我去？」

  精細鬼道：「師父，我跟你去。」

  伶俐蟲道：「師父，我跟你去。」

  孫悟空明知故問道：「你二位從那裡來的？」

  那怪道：「自蓮花洞來的。」

  「要往那裡去？」

  那怪道：「奉我大王教命，拿孫行者去的。」

  孫悟空道：「拿那個？」

  那怪又道：「拿孫行者。」

  孫悟空笑道：「可是跟唐僧取經的那個孫行者麼？」

  那妖道：「正是，正是。你也認得他？」

  孫悟空道：「那猴子有些無禮。我認得他，我也有些惱他，我與你同拿他去，就當與你助功。」

  那怪道：「師父，不須你助功，我二大王神通廣大，遣了三座大山把他壓在山下，寸步難移，教我兩個拿寶貝來裝他的。」

  孫悟空道：「是甚寶貝？」

  精細鬼道：「我的是紅葫蘆，他的是玉淨瓶。」

  孫悟空道：「怎麼樣裝他？」

  小妖道：「把這寶貝的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他一聲，他若應了，就裝在裡面，貼上一張玉清靈寶天尊奉敕的帖子，他就一時三刻化為膿了。」

  孫悟空見說，心中暗驚道：「利害！利害！當時日值功曹報信，說有五件寶貝，這是兩件了，不知那三件又是甚麼東西？」

  孫悟空笑道：「二位，可把寶貝借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