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豬八戒入伙，師徒三人往西去

  那豬怪道聲：「哼！你這誑上的弼馬溫，當年撞那禍時，不知帶累我等多少，今日又來此欺人！不要無禮！吃我一鈀！」

  孫悟空一聽這豬怪叫他弼馬溫，頓時有些火氣，怎肯容情，舉起棒，當頭就打，他兩個在那半山之中，黑夜裡賭鬥，只見悟空金睛似閃電，豬怪環眼似銀花，這一個口噴彩霧，那一個氣吐紅霞，氣吐紅霞昏處亮，口噴彩霧夜光華。金箍棒，九齒鈀，兩人一個是大聖臨凡世，一個是元帥貶凡間，卻是各有能為！

  豬怪大聲罵道：「你這破人親事的弼馬溫！」

  孫悟空冷笑道：「你這強拐民婦的豬怪，正該拿下！」閒言語，亂喧譁，往往來來棒架鈀，眼看戰到天將曉，那豬怪只覺兩臂酸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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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兩個自二更時分，直斗到東方發白，那豬怪耐力不足，力氣已失，自然難以招架孫悟空，敗陣而逃，依然又化狂風，徑回洞裡，把門緊閉，再不出頭。

  孫悟空在這洞門外看有一座石碣，上書「雲棧洞」三字，見那豬怪不出，天又大明，心卻思量：「恐那老和尚等候不急，又要念那緊箍咒來害我，且回去見他一見，再來捉此怪不遲。」

  隨後孫悟空踏雲點一點，早到高老莊。

  卻說唐三藏與那諸老談今論古，一夜無眠。

  正想孫悟空怎還不回來，就見天井下，忽然現了孫悟空。

  孫悟空收起鐵棒，整衣上廳，叫道：「師傅，我回來了。」

  慌得那諸老一齊下拜，謝道：「多勞！多勞！」

  唐三藏問道：「悟空，你去這一夜，拿得妖精在那裡？」

  孫悟空道：「師傅，你有所不知，那妖不是凡間的邪祟，也不是山間的怪獸，他本是天蓬元帥臨凡，只因錯投了豬胎，嘴臉像一個野豬模樣，其實性靈尚存。他說以相為姓，喚名豬剛鬣。是老孫從後宅里掣棒就打，他化一陣狂風走了。被老孫著風一棒，他就化道火光，徑轉他那本山洞裡，取出一柄九齒釘鈀，與老孫戰了一夜。適才天色將明，他怯戰而走，把洞門緊閉不出。老孫還要打開那門，與他見個好歹，恐師傅在此疑慮盼望，故先來回個信息。」

  說罷，一旁的那高老太爺卻是心中焦急，趕緊上前跪下道：「長老，沒及奈何，你雖趕得去了，他等你走後復來，卻怎區處？索性累你與我拿住，除了根，才無後患。我老夫不敢怠慢，自有重謝，將這家財田地，憑眾親友寫立文書，與長老平分。只是要剪草除根，莫教壞了我高門清德。」

  孫悟空笑道：「你這老兒不知好歹。那怪也曾對我說，他雖是食腸大，吃了你家些茶飯，他與你幹了許多好事。這幾年掙了許多家資，皆是他之力量。他不曾白吃了你東西，問你驅他怎的。據他說，他是一個天神下界，替你把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兒。想這等一個女婿，葉門當戶對，不知怎麼的就壞了家聲，辱了行止。實在不行留他做個女婿也不錯。」

  高老太公趕緊道：「長老，雖是不傷風化，但畢竟人妖殊途，名聲不甚好聽，動不動著人就說：『高家招了一個妖怪女婿！』這句話兒教人怎回？」

  唐三藏道：「悟空，你既是與他做了一場，一發與他做個竭絕，才見始終。」

  孫悟空笑道：「我方才是耍他個樂子，此去一定拿來與你們看，且莫憂愁。」而後叫道：「老高，你還好生管待我師傅，俺去也。」

  說聲去，就無形無影的，跳到他那山上，來到洞口，一頓鐵棍，把兩扇門打得粉碎。口裡罵道：「那饢糠的夯貨，快出來與老孫打過！」

  那豬怪正喘噓噓的，睡在洞內，聽見打得門響，又聽見罵饢糠的夯貨，他卻惱怒難禁，只得拖著鈀，抖擻精神，跑將出來，厲聲罵道：「你這個弼馬溫，著實憊懶！我在此與你有甚相干，你把我大門打破？你且去看看律條，打進大門而入，該個是犯死罪！」

  孫悟空笑道：「你這個呆子！我就打了大門，還有個辯處。像你強占人家女子，又沒個三媒六證，又無些茶紅酒禮，便是壞了人家清譽，該問個斬立決吧！」

  那豬怪道：「且休閒講，看老豬這鈀！」

  孫悟空使棍支住道：「你這鈀可是與高老家做園工築地種菜的？有何好處怕你！」

  那豬怪冷哼道：「你這弼馬溫卻是不識寶貝，這鈀乃是煅煉神冰鐵，磨琢成工光皎潔，老君自己動鈐錘，熒惑親身添炭屑。五方五帝用心機，六丁六甲費周折。造成九齒玉垂牙，鑄就雙環金墜葉。身妝六曜排五星，體按四時依八節。短長上下定乾坤，左右陰陽分日月。六爻神將按天條，八卦星辰依斗列。名為上寶遜金鈀，進與玉皇鎮丹闕。因我修成大羅仙，為吾養就長生客。敕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鈀為御節。與你相持取勝有何難，賭鬥求功不用說。何怕你銅頭鐵腦一身鋼，鈀到魂消神氣泄！」

  孫悟空聞言，收了鐵棒道：「呆子不要說嘴！老孫把這頭伸在那裡，你且築一下兒，看可能魂消氣泄。」

  那怪真箇舉起鈀，著氣力築將來。撲的一下，鑽起鈀的火光焰焰，更不曾築動一些兒頭皮。唬得他手麻腳軟，道聲「好頭！好頭！」

  孫悟空笑道：「你是也不知，當年俺老孫因為鬧天宮，偷了仙丹，盜了蟠桃，竊了御酒，被小聖二郎擒住，押在鬥牛宮前，眾天神把老孫斧剁錘敲，刀砍劍刺，火燒雷打，也不曾損動分毫。又被那太上老君拿了我去，放在八卦爐中，將神火煅煉，煉做個火眼金睛，銅頭鐵臂。不信，你再築幾下，看看疼與不疼。」

  那豬怪道：「你這猴子，此中內情你我卻是不知，我只知那太上老君要殺你，一萬個你都走不脫！不過我記得你鬧天宮時，家住在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裡，到如今久不聞名，你怎麼來到這裡，上門欺我？莫敢是我丈人去那裡請你來的？」

  孫悟空道：「你丈人不曾去請我。因是老孫得了那金鰲島仙君指點，保護一個東土大唐駕下御弟，叫做唐三藏法師，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高老莊借宿，那高老兒因話說起，就請我救他女兒，拿你這饢糠的夯貨！」

  那豬怪一聞此言，丟了釘鈀，唱個大喏道：「那取經人在那裡？累煩你引見引見。」

  孫悟空道：「你要見他怎的？」

  那豬怪道：「我當年雖有罪，但蒙赤腳大仙說情，玉帝開恩，卻是被罰下天庭，只是被貶之時，太白金星有過交待，讓我在這裡持齋把素，教我跟隨那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將功折罪，還得正果，教我等他，這幾年不聞消息。今日既是你與他做了徒弟，何不早說取經之事，只倚凶強，上門打我？」

  孫悟空聞言眉頭一皺道：「你莫詭詐欺我，欲為脫身之計。果然是要保護唐僧，絕無虛假？你可朝天發誓，我才帶你去見我師傅。」

  那豬怪撲的跪下，望空似搗碓的一般，只管磕頭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還教我犯了天條，劈屍萬段！」

  孫悟空見他賭咒發願，道：「既然如此，你點把火來燒了你這住處，我方帶你去。」

  那豬怪聞言真箇搬些蘆葦荊棘，點著一把火，將那雲棧洞燒得像個破瓦窯。

  對孫悟空道：「走吧，我今已無掛礙了，你卻引我去罷。」

  孫悟空又道：「你把釘鈀與我拿著。」

  那豬怪就把鈀遞與孫悟空。

  孫悟空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條三股麻繩，走過來，把手背綁剪了。那豬怪真箇倒背著手，憑他怎麼綁縛。

  孫悟空綁好之後，又揪著豬怪的耳朵，拉著他，叫「快走！快走！」

  那豬怪道：「輕著些兒！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

  孫悟空道：「輕不成！顧你不得！常言道：『善豬惡拿。』只等見了老和尚，果有真心，方才放你。」

  他兩個半雲半霧的，徑轉高家莊來。

  頃刻間，到了高老莊前，孫悟空拑著他的鈀，揪著他的耳道：「你看那廳堂上端坐的是誰？便是那老和尚也。」

  那高氏諸親友與高老太公正陪唐三藏敘話之時，忽見孫悟空把那豬怪背綁揪耳而來，一個個欣然迎到天井中，道聲「長老！長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

  那豬怪走上前，雙膝跪下，背著手，對唐三藏叩頭，高叫道：「師傅，弟子失迎，早知是師傅住在我丈人家，老豬我就來拜接，怎麼又受到許多周折？」

  唐三藏道：「悟空，你怎麼降得他來拜我？」

  孫悟空這才放了手，拿釘鈀柄兒打著，喝道：「呆子！你自己說麼！」

  那豬怪把天庭之事隱去，只說是觀音菩薩勸善事情，細陳了一遍。

  唐三藏聞言大喜。便叫：「高太公，取個香案用用。」

  高老太公急忙著人抬出香案，唐三藏淨了手焚香，望南禮拜道：「多蒙菩薩聖恩！」

  那幾個老兒也一齊添香禮拜。拜罷，唐三藏上廳高坐，叫悟空放了綁他的繩子。

  孫悟空這才把身抖了一抖，把那繩索又變回毫毛收上身來，其縛自解。

  那豬怪重新禮拜三藏，願隨西去。又與孫悟空拜了，以先進者為兄，遂稱孫悟空為師兄。

  唐三藏道：「既從吾善果，要做徒弟，我與你起個法名，早晚好呼喚。」

  豬怪道：「師傅，觀音菩薩已與我摩頂受戒，起了法名，叫做豬悟能也。」

  唐三藏笑道：「好！好！你師兄叫做悟空，你叫做悟能，其實是我法門中的宗派。」

  豬悟能道：「師傅，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今日見了師傅，我開了齋罷。」

  唐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葷三厭，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

  那呆子歡歡喜喜道：「謹遵師命。」因此又叫做豬八戒。

  高老太公見這豬八戒等去邪歸正，更十分喜悅，遂命家僮安排筵宴，酬謝唐三藏，豬八戒上前扯住高太公道：「丈爺，請我拙荊出來拜見公公、伯伯，如何？」

  孫悟空笑道：「賢弟，你既入了沙門，做了和尚，從今後，再莫題起那『拙荊』的話說。世間只有個火居道士，那裡有個火居的和尚？我們且來敘了坐次，吃頓齋飯，趕早兒往西天走路。」

  高老太爺擺了桌席，請唐三藏上坐。孫悟空與豬八戒，坐於左右兩旁。諸親下坐。

  高老太爺把素酒開樽，滿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後奉與唐三藏。唐三藏道：「不瞞太公說，貧僧是胎里素，自幼兒不吃葷。」

  高老太爺道：「因知老師清素，不曾敢動葷。此酒也是素的，請一杯不妨。」

  唐三藏道：「也不敢用酒。酒是我僧家第一戒者。」

  豬悟能慌了道：「師父，我自持齋，卻不曾斷酒。」

  孫悟空道：「老孫雖量窄，吃不上壇把，卻也不曾斷酒。」

  唐三藏道：「既如此，你兄弟們吃些素酒也罷。只是不許醉飲誤事。」遂而他兩個接了頭鍾。各人俱照舊坐下，擺下素齋。說不盡那杯盤之盛，品物之豐。

  師徒三人宴罷，高老太公將一紅漆丹盤，拿出二百兩散碎金銀，奉三位長老為途中之費；又將三領綿布褊衫，為上蓋之衣。

  唐三藏道：「我們是行腳僧，遇莊化飯，逢處求齋，怎敢受金銀財帛？」

  孫悟空近前，輪開手，抓了一把。叫：「高才，昨日累你引我師父，今日招了一個徒弟，無物謝你，把這些碎金碎銀，權作帶領錢，拿了去買草鞋穿。」

  高才接了，心中大喜，卻是叩頭謝賞。

  高老太爺又道：「師父們既不受金銀，望將這粗衣笑納，聊表寸心。」

  唐三藏又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只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餅果，帶些去做乾糧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