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觀音相忍為大計，小白龍入伙！

  孫行者聽完，喚山神、土地，同來見了唐三藏，具言前事。

  唐三藏道：「若要去請菩薩，幾時才得回來？貧僧肉體凡胎饑寒怎忍！」

  這話剛說完，只聽得暗空中有金頭揭諦叫道：「大聖，你不須動身，小神去請菩薩來也。」

  孫行者笑道：「有累，有累！快行，快行！」

  

  那金頭揭諦急縱雲頭，徑上南海。

  孫行者吩咐山神、土地守護唐三藏，又讓日值功曹去尋齋供，他又去澗邊巡繞不題。

  卻說金頭揭諦，一路駕雲，早到了南海，按下祥光，直至落伽山紫竹林中，托那門口金甲諸天與木叉惠岸轉達，得見觀音菩薩。

  觀音菩薩道：「汝來何干？」

  金頭揭諦道：「唐三藏在蛇盤山鷹愁陡澗失了馬，急得孫大聖進退兩難。及問本處土神，說是觀音菩薩送在那裡的孽龍吞了，那大聖著小神來告請觀音菩薩前往降這孽龍，還他馬匹。」

  觀音菩薩聞言道：「這廝本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只因他縱火燒了殿上明珠，他父西海龍王敖閏告他忤逆，天庭判了死罪，是我親見紫薇大帝，討他下來，教他與唐三藏做個腳力。他怎麼反吃了唐僧的馬？這等說，等我去來。」那菩薩降蓮台，徑離仙洞，與揭諦駕著祥光，過了南海而來。

  那觀音菩薩卻是舊傷未愈，但為佛門東進之計，還是勉力出行與金頭揭諦，不多時，便到了蛇盤山。

  卻在那半空里留住祥雲，低頭觀看，只見孫行者卻是躺在山澗的一塊大石頭上，正閉著眼睛，曬著太陽，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十分愜意。

  這幅憊懶模樣，直把觀音菩薩，看的眉頭直皺，心中甚是不喜，不過觀音菩薩倒也沒有發作，只著金頭揭諦喚他過來。

  那金頭揭諦按落雲頭，也不去管唐三藏，直至澗邊，喚醒孫行者，對孫行者道：「觀音菩薩來也。」

  孫行者聞言，卻是瞥了一眼雲上的觀音菩薩，而後急縱雲跳到空中，對他大叫道：「你這個七佛之師，南海大慈大悲的菩薩，你怎麼使法兒害我！」

  觀音菩薩道：「我把你這個大膽的馬流，村愚的赤尻！我倒再三盡意，度得個取經人來，叮嚀教他救你性命，你怎麼不來謝我活命之恩，反來與我嚷鬧？」

  孫行者道：「你這菩薩休要與我說這些！你既放我出來，讓我逍遙自在耍樂逍遙便是了；你前日在海上迎著我，傷了我幾句，教我來盡心竭力，伏侍那唐三藏便罷了；後腳你就送他一頂花帽，哄我戴在頭上受苦？把這個箍子長在老孫頭上，又教他念一卷什麼『緊箍兒咒』，著那老和尚念了又念，教我這頭上疼了又疼，這不是你害我嗎？」

  觀音菩薩笑道：「你這猴子！你不遵教令，不受正果，若不如此拘系你，你又誑上欺天，知甚好歹！再似從前，一時不耐打死取經人，撞出禍來，有誰收管？是以須得給你套上金箍，方能制你，不走錯路！」

  孫行者道：「這樁事，俺老孫心中有數，便不與你爭，俺老孫正要想摘下這禁錮也自有門路；只是你怎麼又把那有罪的孽龍，送在此處成精，教他吃了那老和尚的馬匹？此又是縱放歹人為惡，太不善也！」

  觀音菩薩笑道：「那條龍，是我親奏玉帝，討他在此，專為求經人做個腳力，你想那東土來的凡馬，怎歷得這萬水千山？怎到得那靈山佛地？須是得這個龍馬，方才去得。」

  孫行者道：「像他這般懼怕老孫，潛躲不出，如之奈何？」觀音菩薩這才叫金頭揭諦道：「你去澗邊叫一聲『敖閏龍王玉龍三太子，你出來，有南海觀音菩薩在此。』他就出來了。」

  那金頭揭諦果去澗邊叫了兩遍，只見那小白龍翻波跳浪，跳出水來，變作一個人像，踏了雲頭，到空中對觀音菩薩禮拜道：「承蒙菩薩解脫活命之恩，在此久等，更不聞取經人的音信。」

  觀音菩薩指著孫行者道：「這不是取經人的大徒弟？」

  小白龍見了孫悟空道：「菩薩，這是我的對頭。我昨日腹中飢餒，果然吃了他的馬匹。他倚著有些力量，將我斗得力怯而回；又罵得我閉門不敢出來。他更不曾提著一個『取經』的字樣。」

  孫行者道：「你又不曾問我姓甚名誰，我怎麼就說？」

  小白龍道：「我不曾問你是那裡來的潑魔？你嚷道：『管什麼那裡不那裡！只還我馬來！』何曾說出半個『唐』字！」

  觀音菩薩道：「那猴頭，專倚自強，那肯稱讚別人？今番前去，還有歸順的有緣人，若問時，先提起『取經』的字來，卻也不用勞心，自然拱伏。」

  孫行者這才領教，觀音菩薩上前，把那小白龍的項下明珠摘了，將楊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氣，喝聲叫「變！」那龍即變做他原來的馬匹毛片。又將言語吩咐道：「你須用心了還業障；功成後，超越凡龍，還你個金身正果。」那小白龍化身龍馬，口銜著橫骨，心心領諾。

  觀音菩薩教孫悟空領他去見唐三藏，「我回海上去也。」

  孫行者扯住觀音菩薩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這等崎嶇，魔怪甚多，保這個凡僧，又無大智慧，還貪生怕死，多婦人之仁，幾時得到？似這等多磨多折，老孫的性命也難全，如何成得什麼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觀音菩薩道：「你當年未成人道，且肯盡心修悟；你今日脫了天災，怎麼倒生懶惰？你若真不想去，你且自己去尋那金鰲島仙君處，辯解！」

  孫悟空一聽觀音菩薩提及柳聽白卻是不由一嘆，他自不可能去尋柳聽白。

  觀音菩薩見狀卻是又道：「我門中以寂滅成真，須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我許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十分再到那難脫之際，我也親來救你。你過來，我再贈你一般本事。」

  觀音菩薩將手中清淨楊柳葉兒，摘下三個，放在行者的腦後，喝聲「變！」即變做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可以隨機應變，救得你急苦之災。」

  孫行者得了這許多好處，才謝了大慈大悲的菩薩。那觀音菩薩香風繞繞，彩霧飄飄，徑轉普陀山而去。

  這孫行者才按落雲頭，揪著那龍馬的頂鬃，來見唐三藏道：「師傅，馬有了。」

  唐三藏一見大喜道：「徒弟，這馬怎麼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處尋著的？」

  孫行者笑道：「師傅，你還做什麼春秋大夢，這是金頭揭諦請了觀音菩薩來，把那澗里龍化作我們的白馬。其毛片相同，只是少了鞍轡，著老孫揪過來了。」

  唐三藏聞言大驚道：「菩薩何在？待我去拜謝他。」

  孫行者道：「觀音菩薩此時已到南海，不耐煩矣。」

  唐三藏就撮土焚香，望南禮拜，拜罷，起身即與孫行者收拾前進，孫行者喝退了山神、土地，吩咐了揭諦、功曹，請唐三藏上馬。

  唐三藏道：「那無鞍轡的馬，怎生騎得？且待尋船渡過澗去，再作區處。」

  孫行者聽得唐三藏此言，心生鄙視，只覺這老和尚當真玷污了這真龍化的龍馬，不耐煩言道：「你這老師傅好不知時務！這個曠野山中，船從何來？這匹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勢，就騎著他做個船兒過去罷。」

  唐三藏無奈，只得依言，跨上馬，孫行者挑著行囊，到了澗邊。

  正在這時那上流頭，有一個漁翁，撐著一個枯木的筏子，順流而下。

  孫行者見了，用手招呼道：「那老漁家，你來，你來。我是東土取經去的。我師徒到此難過，你來渡他一渡。」

  老漁翁聞言，即忙撐攏，孫行者請唐三藏下了馬，扶持左右，唐三藏上了筏子，揪上馬匹，安了行李。那老漁撐開筏子，如風似箭，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上了西岸。

  唐三藏教行者解開包袱，取出大唐的幾文錢鈔，送與老漁翁。

  老漁翁把筏子一篙撐開道：「不要錢，不要錢。」

  向中間渺渺茫茫而去，唐三藏甚是過意不去，只管合掌稱謝。

  孫行者道：「師傅休致意了。你不認得他？他是此澗里的水神。不曾來接得我老孫，老孫還要打他哩。只如今免打就夠了他的，怎敢要錢！」

  那唐三藏也似信不信，只覺得這猴子在吹牛，只得又跨上馬，隨著孫行者，徑投大路，奔西而去。

  二人一馬，跨山，過河，一路西行。

  唐三藏坐在馬上遙觀，忽見路旁一座莊院。

  唐三藏道：「悟空，前面人家，可以借宿，明早再行。」

  孫行者抬頭看見道：「師父，不是人家莊院。」

  唐三藏道：「如何不是？」

  孫行者道：「人家莊院，卻沒飛魚穩獸之脊，這斷是個廟宇庵院。」

  師徒二人說著話，早已到了門首。三藏下了馬，只見那門上有三個大字，乃「里社祠」，遂入門裡，那裡邊有一個老者，頂掛著數珠兒，合掌來迎，叫聲「師父請坐。」

  唐三藏慌忙答禮，上殿去參拜了聖象，那老者即呼童子獻茶。茶罷，唐三藏問老者道：「此廟何為『里社』？」

  老者道：「敝處乃西番哈咇國界。這廟後有一莊人家，共發虔心，立此廟宇。里者，乃一鄉里地；社者，乃一社土神。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辦三牲花果，來此祭社，以保四時清吉，五穀豐登，六畜茂盛故也。」

  唐三藏聞言，點頭誇讚：「正是『離家三里遠，別是一鄉風。』我那東土人家，卻無此善。」

  老者卻問：「大師父仙鄉是何處？」

  唐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國，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的。路過寶坊，天色將晚，特投聖祠，告宿一宵，天光即行。」

  那老者十分歡喜，道了幾聲「失迎」，又叫童子辦飯。唐三藏吃畢，謝了。

  孫行者的眼乖，見他房檐下，有一條搭衣的繩子，走將去，一把扯斷，將馬腳系住。

  那老者笑道：「這馬是那裡偷來的？」

  孫行者怒道：「你這糟老頭子，說話不知高低！俺老孫何等身份，怎又會偷馬！」

  老兒笑道：「不是偷的，如何沒有鞍轡韁繩，卻來扯斷我曬衣的索子？」

  唐三藏賠禮道：「這個頑皮，只是性燥，你要拴馬，好生問老人家討條繩子，如何就扯斷他的衣索？」

  「老先生，休怪、休怪。我這馬，實不瞞你說，不是偷的，昨日東來，至鷹愁陡澗，原有騎的一匹白馬，鞍轡俱全，不期那澗里有條孽龍，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馬，連鞍轡一口吞之，幸虧我徒弟有些本事，又請得觀音菩薩來澗邊擒住那龍，叫他就變做我原騎的白馬，毛片俱同，馱我上西天拜佛，今過此澗，未經一日，卻到了老先的聖祠，還不曾置得鞍轡哩。」

  那老者道：「師父休怪，我老漢作笑耍子，誰知你高徒認真。我小時也有幾個村錢，也好騎匹駿馬；只因累歲屯邅，遭喪失火，到此沒了下梢，故充為廟祝，侍奉香火。幸虧這后庄施主家募化度日。我那裡倒還有一副鞍轡，是我平日心愛之物，就是這等貧窮，也不曾捨得賣了。才聽老師父之言，觀音菩薩尚且救護神龍，教他化馬馱你，我老漢卻不能少有周濟，明日將那鞍轡取來，願送老師父，扣背前去，乞為笑納。」

  唐三藏聞言，稱謝不盡。早又見童子拿出晚齋，齋罷，掌上燈，安了鋪，各各寢歇。

  至次日一早，孫行者起來道：「師傅，那廟祝老兒，昨晚許我們鞍轡，問他要，不要饒他。」

  說未了，只見那老兒，果擎著一副鞍轡，襯屜韁籠之類，凡馬上一切用的，無不全備，放在廊下道：「大師父，鞍轡奉上。」

  唐三藏見了，歡喜領受，不住感謝，教孫行者拿了，裝上馬看，可相稱否。

  孫行者走上前，一件件的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