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論利益二人同路，孫悟空終脫桎梏！

  劉伯欽聞言卻是道：「和尚有所不知，此山喚做兩界山，東半邊屬我大唐所管，西半邊乃是西方妖魔的地界，那廂狼虎不伏我降，我卻也不能過界，你自去罷。」

  和尚心驚，掄開手，牽衣執袂，滴淚難分，正在那叮嚀拜別之際，只聽得山腳下叫喊如雷道：「老和尚快來救我！！老和尚快來救我！！」

  聲音洪亮宛如天雷滾滾，直嚇得個和尚痴呆，劉伯欽也是眉頭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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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那劉伯欽與和尚驚驚慌慌，又聞得叫聲「老和尚，快來救我！！」。

  眾家僮道：「這大聲叫嚷的必是那山谷中五行山峰之下壓的那老猿。」

  鎮山太保也道：「是他!是他！」

  和尚趕緊問道：「是甚麼老猿？」

  鎮山太保道：「這山舊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國，定下邊界，先年間曾聞得老人家說：『王莽篡漢之時，天降此山，下壓著一個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飲食，自有土神監押，教他飢餐鐵丸，渴飲銅汁；自昔到今，凍餓不死。』聽這叫聲必定是他，和尚莫怕。我們下山去看看。」

  和尚聽得有些瘮人，本不想前去，但看看這山巒重疊，怪叫連連，又看看這鎮山太保威武模樣，只得依從，牽馬下山，行進數里，只見那山谷五色山峰之下，果然壓著一猴，露著頭，伸著手，亂招手道：「老和尚，你怎麼此時才來?來得好，來得好!救我出來，我保你上西天去也！」

  這和尚近前細看，卻見這猴子尖嘴縮腮，金睛火眼。頭上堆苔蘚，耳中生薜蘿，鬢邊少發多青草，頷下無須有綠莎，眉間土，鼻凹泥，十分狼狽；指頭粗，手掌厚，塵垢余多。還喜得眼睛轉動，喉舌聲和。語言雖利便，身體莫能挪動。

  這猴子正是五百年前的石猴齊天大聖孫悟空，今朝難滿脫天羅。

  劉伯欽誠然膽大，走上前來，與他拔去了鬢邊草，頷下砂，問道：「你有甚麼說話？」

  孫悟空在這五行山之下，鎮壓許久，每年只有小月見化作一株月見草落在石猴頭上陪伴，以小月見如今法力，要想搬開這五行山亦非難事，只是柳聽白說這石猴內心桀驁，須得磨去執拗方能正果，否則遲早身死道消！

  故而小月見倒也沒有違背柳聽白法旨，卻是與她的大石頭相伴。

  剛開始的時候，天性自由，桀驁不馴的石猴自然萬般不適，也曾破口大罵老天，也曾詛咒如來，只是後來遭逢巨變，石猴在這五行山下，也是看的清楚，自己大鬧天宮之時，只認為自己，法力齊天，當有無上神位，可被壓在五指山下之後，諸多大能盡皆展現手段，神通法寶皆是玄妙無比，比自己厲害的人比比皆是，卻也沒落個好下場。

  漸漸的石猴卻是有了明悟，石猴本心不壞，且悟性驚人，雖被五行山壓了五百多年，法力雖然倒退不少，但心性靜了下來，一身道行卻是進展飛速。

  石猴笑道：「我沒話說，教那個老和尚上來，我問他一問。」

  和尚雖然懼怕，耳聽的這面目猙獰的妖猴點名，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問道：「你問我甚麼？我與你又不熟！」

  石猴笑道：「你可是東土人王差往西天取經去的和尚麼？」

  和尚道：「我正是，唐王派遣，前往西天靈山求取真經的，唐三藏，你又怎麼？」

  石猴道：「俺乃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只因犯了誑上之罪，當年被西天如來壓於此處，前些時日有個觀音菩薩，領如來佛旨意，上東土尋取經人，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勸我再莫行兇，歸依佛法，保護取經之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後自成功果，故此晝夜提心，晨昏吊膽，只等和尚你來救我脫身，我脫身之後願保你取經，與你一起往那西天靈山，完成功果。」

  唐三藏聞言，滿心歡喜道：「你這妖猴，休要狐言，誆騙與我，菩薩怎會度你？」

  「老和尚休的眼花，俺老孫修的是玄門正法，成的是天道之仙，乃是得道真仙並非是妖，此去西方路途遙遙，遍地妖魔，你個和尚肉體凡胎，只怕行不了幾步就被吃干抹淨，沒個好下場了！」

  「如今俺老孫欲證功果須得護你往西方求經，你也需俺老孫保護方能去得西方靈山，你我二人目標皆是一致，救了我，也是救了你！」孫悟空卻是笑著說道，他本就極為聰慧，眼看這老和尚肉體凡胎無有法力，西牛賀州如今佛門式微，道門隱退，遍地妖魔，若無人護持，這老和尚就是只行走的兩腳羊。

  石猴想了想又道：「也罷，你無我，到不了西方，我無你領路也無機緣正果，你放我出來，我與你做個徒弟便是了！」

  唐三藏聞言這才道：「你雖有此向善之心，又蒙菩薩教誨，願入沙門，只是我又沒斧鑿，如何救得你出？」

  石猴道：「不用斧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來也。」

  唐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來？」

  石猴道：「這山頂上有我如來佛的金字壓帖，你只上山去將帖兒揭起，我就出來了。」

  唐三藏依言，回頭央求劉伯欽道：「太保啊，請你與我上山走一遭。」

  劉伯欽道：「不知真假何如！」

  石猴高叫道：「是真!決不敢虛謬！」

  劉伯欽只得呼喚家僮，牽了馬匹。他卻扶著唐三藏，又上高山，攀藤附葛，只行到那極巔之處，果然見金光萬道，瑞氣千條，有塊四方大石，石上貼著一封皮，卻是「啊、嘛、呢、叭、咪、吽」六個金字。

  唐三藏近前跪下，朝石頭，看著金字，拜了幾拜，往西禱祝道：「弟子陳玄奘，特奉旨意西去求經，若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證靈山；若無徒弟之分，此輩是個凶頑怪物，哄騙弟子，不成吉慶，便揭不得起。」

  唐三藏念罷，又拜，拜畢，上前將六個金字輕輕揭下。

  只聞得一陣香風飄起，劈手把壓帖兒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監押大聖者，今日他的難滿，吾等回見如來，繳此法旨去也。」

  嚇得個唐三藏，望空禮拜，徑下高山，又至石猴邊，對那石猴道：「揭了壓帖矣，你出來麼。」

  石猴聞言頓生歡喜，叫道：「老和尚，你且請走開些，我好出來，莫驚了你。」

  劉伯欽聞言，領著唐三藏，一行人回東即走，走了五七里遠近，又聽得那石猴高叫道：「再走！再走！」

  唐三藏又行了許遠，下了山，只聞得一聲響亮，真箇是地裂山崩，眾人盡皆悚懼，卻見竟然是一隻神猴托舉五色神山而起，遮天蔽日，地動山搖，山中走獸，盡皆奔逃！

  隨後金光斂去，只見那石猴早到了唐三藏的馬前，道聲「老和尚，我出來也！」

  對唐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與劉伯欽唱個大喏道：「有勞大哥相送，又承大哥替我臉上薅草。」謝畢，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馬匹。

  那馬見了他，腰軟蹄矬，戰兢兢的立站不住，蓋因這猴子原是弼馬溫，在天上看養龍馬的，有些法則，故此凡馬見他也害怕。

  唐三藏見他意思，實有好心，真箇象沙門中的人物，便叫：「徒弟啊，你姓甚麼？」

  石猴笑道：「我姓孫。」

  唐三藏道：「我與你起個法名，卻好呼喚。」

  石猴卻是搖搖頭道：「不勞師傅盛意，我原有個法名，叫做孫悟空。」

  唐三藏歡喜道：「悟空！悟空！！好！好！好！也正合我們的佛門，圓悟覺空之意，你這個模樣，就象那小頭陀一般，我再與你起個混名，稱為行者，好麼？」

  孫悟空笑道：「也好，隨師傅稱呼便是！」

  自此時孫悟空又稱為孫行者，那劉伯欽見孫行者一心收拾要行，卻轉身對唐三藏唱個喏道：「長老，你幸此間收得個好徒，甚喜甚喜，此人卻是了得，你一路上莫要虧待了他，他當能護你無虞才是，我卻告回了。」

  唐三藏躬身作禮相謝道：「多有拖步，感激不勝，回府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貧僧在府多擾，容回時踵謝。」

  劉伯欽回禮，遂此兩下分別。

  卻說那孫行者請唐三藏上馬，他在前邊，背著行李，赤條條，拐步而行。不多時，過了兩界山，忽然見一隻猛虎，咆哮剪尾而來，唐三藏在馬上驚心。

  孫行者在路旁歡喜道：「師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與我的。」

  說罷卻是放下行李，在頭頂毛髮中摸索一下，取出一朵五色晶石，施了個法，迎著風一扔，只見這原本宛如毛髮大小的五色晶石，卻是化作一座五色神山，他拿在手中，笑道：「這寶貝，壓了俺老孫五百餘年，如今卻是合該為老孫所有，今日拿出來掙件衣服兒穿穿。」

  就見石猴拽開步，迎著猛虎，道聲「業畜！那裡去！」

  那隻虎蹲著身，伏在塵埃，動也不敢動，卻被那五色神山砸中，就打的腦漿迸萬點桃紅，牙齒噴幾點玉塊，唬得那唐三藏滾鞍落馬，咬指道聲「天哪！天哪！劉太保前日打的斑斕虎，還與他鬥了半日，今日孫悟空不用爭持，把這虎一棒打得稀爛，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

  孫行者拖將虎來道：「師傅略坐一坐，等我脫下他的衣服來，穿了走路。」

  唐三藏道：「他那裡有甚衣服？」

  孫行者道：「師傅莫管我，我自有處置。」

  好猴王，眼見這五色神山威力不凡，打這老虎都沒發揮出這寶貝的萬分之一妙用，卻是美滋滋的收了起來，而後在耳朵中一掏，掏出一根繡花針，吹口仙氣，叫聲「變！」卻變作一把牛耳尖刀，從那虎腹上挑開皮，往下一剝，剝下個囫圇皮來，剁去了爪甲，割下頭來，割個四四方方一塊虎皮，提起來，量了一量道：「闊了些兒，一幅可作兩幅。」

  拿過刀來，又裁為兩幅。收起一幅，把一幅圍在腰間，路旁揪了一條葛藤，緊緊束定，遮了下體道：「師傅，且行！且行！遇到了人家，借些針線，再縫不遲。」

  他把條牛刀一變，捻一捻，依舊象個針兒，收在耳里，背著行李，請唐三藏上馬。

  兩個前進，唐三藏在馬上問道：「悟空，你才砸虎的五色山峰，好是眼熟，如何不見了？」

  孫行者笑道：「師傅，你未曾修行不曉得，我這山峰，本是當年如來佛聚天地五行精氣為囚牢所化，早已得了五行神韻，以非凡山，俺老孫脫困之後，卻是將它煉化成一件五行寶貝，隨身變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剛才變做一個五色毫毛模樣，收在耳後矣。但用時，方可取出。」

  唐三藏聞言暗喜，心道是個有本事的，這一路安全許多，而後又問道：「方才那隻虎見了你，怎麼就一動不動，讓你自在打他，如何說？」

  孫悟空道：「不瞞師父說，莫道是只虎，就是一條龍，見了我也不敢無禮，俺老孫修得玄門正法，早成仙道功果，長生不死，更有降龍伏虎的手段，翻江攪海的神通，見貌辨色，聆音察理，大之則量於宇宙，小之則攝於毫毛！變化無端，隱顯莫測。剝這個虎皮，何為稀罕？見到那疑難處，看展本事麼！」

  唐三藏聞得此言，愈加放懷無慮，策馬前行，師徒兩個走著路，說著話，不覺得太陽星墜，但見焰焰斜輝返照，天涯海角歸雲，千出鳥雀噪聲頻，覓宿投林成陣，野獸雙雙對對，回窩族族群群，一勾新月破黃昏，萬點明星光暈。

  孫行者道：「師傅走快些，天色晚了，那遠處有些燈火，想必是人家莊院，我們趕早投宿去來。」

  唐三藏果策馬而行，徑奔人家，到了莊院前下馬，孫行者撇了行李，走上前，叫聲「開門！開門！」

  那裡面有一老者，拄拐而出，唿喇的開了門，看見孫行者這般惡相，腰繫著一塊虎皮，好似個雷公模樣，唬得腳軟身麻，口出譫語道：「鬼來了！鬼來了！」

  唐三藏趕緊近前攙住叫道：「老施主，休怕，他是貧僧的徒弟，不是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