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 虛無主義者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很沒形象的坐在地上的盧卡斯，抬頭看著漂浮在還在燃燒的空地中央的那個「黃袍人」，對方的身體看起來很是柔軟，像是披著袍子的章魚，有蠕動的觸手從袍子下面露出來，臉上同樣是黃色的面具上，應該是眼睛位置的兩個圓孔下面，投射出詭異的幽藍光芒。

  「無法確認位置。」黃衣之王那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從面具下面悠悠的飄了出來，如同刺入大腦的鋼針，聲音還沒震動盧卡斯的耳膜，便已經在他意識中出現了。

  雖說對方使用的是古神的語言，但盧卡斯還是完全能聽懂對方的意思，一邊嘆氣一邊搖頭：「我就說那傢伙已經跑了，這下麻煩了，老子好不容易才認真一次。」

  「我沒想到你還活著。」名為「黃衣之王」的邪神瞥了他一眼。

  「你對老朋友就是這麼打招呼的？」盧卡斯笑了笑，隨口問道：「你也是來救人的吧？我聽說猶格.索托斯也被關在下面……」

  

  出乎盧卡斯意料之外，黃衣之王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測：「不，我不是來救他的。」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盧卡斯稍稍睜大眼睛，看著曾經和自己見過面的「老夥計」。

  在盧卡斯的注視下，「黃衣之王」哈斯塔搖了搖頭，低聲道：

  「我是來抓『某人』回去的。」

  話音未落，這名邪神的身體突然開始「融化」了，身高頓時縮減了一半，下半身的觸手化為透明的液體，滲入還在燃燒的大地，像是被吸收了一般消失不見了。

  接著，這名被派遣而來的邪神，開始使用凡人無法理解的古神語言，朗誦一段意味不明的話語：

  「有使者從東方來，一襲紅衣，其名為四……」

  在說話的同時，它那被面具遮蔽的頭部，突然開始以難以置信的幅度劇烈抽搐起來，速度已經超越了物理法則的範疇，反而更像是發生了空間錯亂現象。

  兩秒後，它頭部的抖動停止了：

  「定位完成。」黃衣之王說。

  砰！

  一道蘑菇雲從它腳下爆發而起，攜著灰白的煙塵衝上百米高空，隨後又瞬間被佇立在爆炸中心的黃衣之王吹散。只見那名邪神已經恢復了原本的身高，身體下方的土地上出現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漆黑巨洞。

  「干，差點炸死老子！」趴在洞窟旁邊那個滿身是灰，模樣狼狽不堪的男人，心有餘悸的破口大罵：「你就不能注意點嗎？」

  聽到他的抱怨，黃衣之王微微歪頭：「忘了。」

  「算你狠……」盧卡斯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低頭注視著剛被製造出來的大坑：「從這裡下去就能進入『暗影領域』嗎？」

  「不知道，但這是最近曾開啟過的空間門。」黃衣之王說著以自由落體的動作，向洞窟內部墜落下去。

  意識到通向傳說中「暗影領域」的大門，可能就在自己腳下，盧卡斯正要行動的時候，卻突然感受到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覺，從胸口爆發而出，瞬間流遍全身。

  不要下去。

  「那一位」看到你了。

  別動……

  無數雜亂無章的念頭湧入腦海，對他重複同樣的內容：「不要去。」令盧卡斯才剛踏出的右腳，也頓時收了回來。

  而就是這不到一秒的停頓，拯救了他那已經無法無限復活的性命。

  ——當真正的「死亡」到來時，是不會發出任何聲音的。

  從洞窟中爆發而出的湛藍光線，粗暴的撕裂了上方的天空，在雲層上製造出一個圓孔，令被那道光線照射到的所有事物，瞬間徹底湮滅！

  儘管那道光只出現了一瞬，洞窟上方直到大氣層的空氣，還是全部消失了，四周的空氣開始向著那個絕對的虛空涌去，填補其中的空缺，被嚇了一跳的盧卡斯一個踉蹌，差點被直接吸進洞裡去。

  「臥槽，那個黃衣服的混球還活著嗎？」盧卡斯驚魂未定的拍著自己的胸口，坐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儘管對哈斯塔的安危有些在意，但他還是不敢去看洞口內部的景象。誰也無法保證那道光芒是否會再次出現，直接轟掉他剛剛探出去的腦袋。而且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是……

  足以釋放出這種能量的，顯然不可能是普通的異端生物，根據記載被暗影領域吞噬的怪物中，也只有一位擁有這樣的力量：

  「猶格.索托斯……混帳東西……」盧卡斯罵了一句。

  在確定了隱藏在洞窟之下的「敵人」強到了這種程度之後，盧卡斯也果斷放棄了下去的念頭，而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剛剛進入地洞的黃衣之王身上了。

  ——能夠擊潰邪神的，只有另一個邪神。

  雖說「黃衣之王」根本無法和猶格.索托斯相提並論，但那傢伙至少還有戰鬥的機會。盧卡斯很清楚，失去了不死身的自己，就算硬著頭皮下去，也只有「怒送人頭」的份。

  「靠，這不是和過去一樣了嗎？我果然還是個廢柴嗎……」

  念及於此，盧卡斯沮喪的坐到地上，右手中亮起一團漆黑火焰，燃燒帶出的黑色煙霧被他吸入鼻腔，強行在沒有煙的情況下達到了抽菸的效果。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次自己好像還是什麼忙都幫不上。

  ——若是一個人廢柴太久的話，就算想要努力，也還是沒辦法改變現實嗎……

  意識到這一點，盧卡斯沮喪的閉上了眼睛。

  身為怪談研究會領袖之一的他，已經徹底放棄思考了。

  而身處於「暗影領域」中的另外一名領袖，此時卻正處於極速思考的狀態當中：

  「我在想，你們該不會是騙了我吧？」張洛以漫不經心的語調，說出意味深長的發言。

  此話一出，一直在循循善誘的引導他拋棄實體的那個男人，聲音里頓時帶上了些許委屈：「我們是真的為您著想，您真是……」

  「得了吧，如果是萌妹子說出這樣的話，我或許還會相信一下，你們最大的問題是選錯了人。」張洛沒好氣的說，接著突然話鋒一轉：「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那我倒是想問一下，這麼做的意義何在？」

  ——即使是一向隨心所欲的張洛本人，也只是把對自己有用處的，或是自己感興趣的那些傢伙收歸麾下，並沒有把遇到的所有異端生物一視同仁全部變成隊友。暗影領域中這種只要是進來的怪物和驅魔人，全都可以享受同樣「福利」的狀況，無疑是很不正常的。

  張洛並不認為這些怪物的覺悟已經高到實現共產主義了，那個男人很顯然是在說謊。想必就算自己真的拋棄了現實世界的身體，意識也無法繼續享受全知全視的的特權，被直接抹殺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暗影領域是自然形成的能量場，它並沒有選擇的意識，可以包容任何人。」那男人還在爭辯。

  「既然如此，那你們為什麼還會允許新人加入，人多的話會更麻煩吧？」張洛笑了一聲。

  即使那個男人所言不虛，他們的確是通過那種能量場感知世界的話，那這些傢伙允許新人加入的理由，也就無法解釋了。

  ——即使是這種覆蓋全球的能量場，最大的承載能力也是有極限的，這種類似於網路遊戲伺服器的東西，使用的人越多，每個人能分到的資源就會越少。換句話說，這些傢伙拉攏新人並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從宴會廳里的情況來看，這裡的怪物顯然不是那種「大公無私」的傢伙，甚至還帶著一股莫名其妙的優越感。這樣的傢伙，明顯是不可能做出這種捨己為人的行為的，也就是說……

  不等那男人繼續回答，張洛已經說出自己的推斷：「你們是在消滅了『客人』意識的情況下，奪走了他們的身體對吧？」

  那個聲音聽起來一直很豪邁的男人，此時卻陷入了沉默。

  「一般異端生物和驅魔人，都攜帶著特異的能力，和普通人的屍體不同，他們的屍體還是有點用處的，比如說……提煉出某些東西之類的？」張洛笑了一聲：「我想那些傢伙之所以會驚訝，也是因為看到了我身體的緣故吧？」

  ——事到如今，張洛已經徹底確認了，自己在剛進入宴會廳時遇到的兩個怪物之所以會驚訝，也只是單純感受到了自己體內的強大能量而已。畢竟他目前使用的這具接近神級的身體，可不是一般的怪物能拿到的……

  「你……」那個男人咕噥了一句：「這是對我們的污衊……」

  「真的是這樣嗎？我想你們早就想幹掉我了吧，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除掉我，也是因為找不到我在現實世界的身體對吧？」

  張洛又笑出聲來，語氣里滿是嘲諷：「說實話，我早就預料到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所以在進入那道門之前，稍稍準備了一下。」

  眼見自己已經無法繼續掩蓋事實，那個男聲也突然變得兇惡起來，語調頓時低了幾個音階，仿佛是來自深淵的獸吼：「你做了什麼？」

  「我把自己的身體拆解成幾份，塞進了只有我看得到的『私人空間』里。」張洛神經質的大笑起來，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我直說了吧，就算你們現在抹殺掉我的意識，也不可能找到我身體所在的位置！想靠這種陷阱引誘我上鉤？你們真是太天真了，朋友。」

  ——在經歷了令維爾芙喪生的意外之後，張洛也開始變得「成熟」了許多，雖然外表還是一副不靠譜的樣子。但現在的他，終於不會像過去那樣二話不說直接花式作死，而是開始提前為自己準備退路了。

  不管是在之前的行刑者會議，還是這次進入暗影領域，他都提前設計好了不止一種脫離困境的方法，現在看來，這種未雨綢繆的行動，無疑是派上了不小的用場。

  「你這個狡猾的雜碎……」那男人的聲音裡帶著威脅的意味：「你以為『意識』就不會被折磨嗎？」

  即使對方是在威脅自己，張洛卻並沒有任何慌亂的意思，依舊在繼續挑釁：「有本事來搞我啊？來吧！」

  只要確保了現實世界身體的安全，在意識世界中，張洛有自信幹掉絕大多數的敵人。這個曾經幹掉過弗洛伊德一次的男人，在精神力方面幾乎達到了邪神級，普通的夢魘怪物，完全就不是他的對手！

  除非，這個領域和自己想像中的一樣，是由「那傢伙」創造的……

  「該死。」

  張洛的意識中才剛飄過這個念頭，便沮喪的發現自己的最壞推測成真了。

  某種比他強大了無數倍的意識，突然出現在他的周圍，強大到甚至開始呈現實體了——把精神力凝固成實體，這種事即使是神也未必能做得到。

  那實體和普通的異端生物不同，並非是噁心的鮮紅，也不是死屍般的灰白。而是比所有異端生物都更加龐大，也更加「大氣」的存在。

  張洛的眼前，浮現出不計其數的氣泡型球體，裡面迸發出超出人眼辨識能力的無數種光芒，共同交織成一片純白。

  在張洛正處於接近被「晃瞎眼」的狀態時，某個無法辨認出任何特徵的聲音，直接侵入了他的意識，用毫無感情色彩的陳述語調，說出一個恐怖的事實：

  「我早已看到了你的身體，人類。」

  「堂堂的邪神居然對一個男人耍流.氓？您這樣真的好嗎，猶格索托斯先生？」張洛在這種狀況下還不忘開玩笑。

  「你的到來是註定的，你的滅亡也在預料中。」即使在邪神中也處於巔峰級的，全知全能的「億萬光輝之主」，自然不可能會被張洛激怒，只是繼續陳述事實：「在所有的時間線和平行空間中，你，都將消失在此地。無法違逆，不可更改。」

  根據某些神話的記載，猶格.索托斯居於宇宙之外，並不存在於這個宇宙和這個維度中，也不受時間和空間束縛。他全知全視，與所有時間和空間聯為一體。

  換句話說，不管是過去，現在亦或是未來，世上的每個角落發生的任何事件，都在猶格.索托斯的觀測之中！

  張洛很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幾乎不可能被擊敗，而且瞬間就可以粉碎自己意識的瘋狂存在，但即使如此，他卻還維持著平時的鎮定：

  「哈，你就不怕我留了後招嗎？畢竟『老年人』說不定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的話還沒能說完，便察覺到自己的意識開始迅速衰弱下去，原本強悍的精神力，也在瘋狂的壓迫感之下，以驚人的速度減弱了。

  這名難逢敵手的「獵奇愛好者」的真正末日，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