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君臣相知

2024-07-17 16:04:11 作者: 吃瓜子的犀牛

  正所謂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聞得北海之事,禰衡面露冷笑,「當初主公念在同為青州之民,即便北海士族冥頑不靈,猶自沒有某狠下辣手,想不到他們不知感恩戴德,竟欲亡命作亂,也好,正好替主公拔了這些肉中之刺!」

  「高從事。」說到這裡,禰衡驀然回首,「你是下邳派來的使者,我本不該用你辦事。但此事關係重大,倉促間實在找不來可靠的人手,便請你勉為其難?」

  「太守言重了。」

  高晉從陰影中走出,拱手慨然說道:「在下既是下邳的從事,卻也同樣是主公的臣子,主公治下任何一地但凡有事,為臣子的豈能置若罔聞,做壁上觀的道理?太守有什麼需要用到在下的地方,儘管吩咐,晉當竭盡股肱之力。」

  北海士族陰謀作亂,本是他最先發現端倪的,禰衡用他才是正理。如果不用他,倒好像怕他搶了功勞似的,未免說不過去,再者說了,作為從龍之臣,禰衡的人緣雖然很差,但地位著實不低,高晉正愁沒有機會拉進關係,此刻怎會推辭?

  「大善。」

  禰衡微微頷首:「恰逢戰時,北海士族無故云集平壽,且又行蹤詭秘,基本可以斷定,必是圖謀不軌,意欲作亂,荊州前線的軍事正緊,若是此時北海不穩,定會釀成大患,為穩定地方,本官決定,要先發制人!高從事,久聞你文武雙全,不但有濟世的幹才,而且能騎會射。這一仗,便請你打個先鋒。」

  高晉和步騭自然聽的出禰衡此話的重點,行蹤詭秘和圖謀不軌其實並沒有絕對的因果關係,但一句「恰逢戰時」便是最好的「證據」,即有殺錯,無放過,不由點了點頭,問道:「怎麼個先鋒?請太守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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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禰衡道:「我這就給你寫道公文,你即刻前去城軍營中,讓營中主將為你調撥兩千精卒,即日開拔平壽!」

  「兩千?」高晉聞言一怔:「賊人作亂不過數百之眾,平壽本地也有守軍,怎需要派遣這麼多兵馬?且據在下所知,開陽城內眼下也不過四千餘人吧?這一下就要抽調大半,是否有些不妥?」

  「不然。」

  禰衡沉聲道:「雖然說反賊人數並不算多,但是一則,早在孔融為國相時,平壽城即為北海首府,乃是豪紳大戶的聚住地,不能不考慮到這些人可能會造成的影響,二來,我總覺得這事出現的有些古怪,若無外敵串聯,這些士族未必有這般大的膽子,所以平壽城內,或者附近也許還有未能被奔命司探查出來的亂黨存在,為謹慎起見,便是殺雞亦要牛刀。」

  說到這裡,禰衡頓了頓,「最重要的是,平壽駐軍中有不少也是原本的降卒!」

  聽到這裡,高晉登時恍然大悟,「還是禰太守思慮周全,是在下想的簡單了。」

  便在此時,兩人忽覺眼前一亮,卻是步騭換了塊火石,終於把蠟燭點著。禰衡當即回到案前,也不坐下,便就站著奮筆疾書,頃刻將公文寫畢,拿起來,吹了吹,待墨跡略干,取出大印蓋上,交給了高晉。

  「有一件事,從事要切記。」

  禰衡又叮囑說道:「平壽縣尉吳班乃是青州出身,是可信之人,但是縣令符胥出自北海士族,駐軍中又有不少是原本的降卒,你入平壽後要告訴吳班,務必先行封營,對守軍中的降卒進行監視,對縣令符胥亦是如此,後面帶出去辦事的軍卒,務必都是青徐軍卒!」

  「請太守放心。」

  高晉點了點頭,小心地把公文收好,轉身待走,行沒幾步又停下腳步,轉身問道:「有這兩千精卒,再加上奔命司的人在前引導,在下定能不辱使命,順利的將這些亂黨悉數捉拿,不過抓到之後,卻是要如何處置?」

  奔命司已經探查清楚,目前所知,參與到此次事件中的幾乎都是北海各郡縣的高門子弟,不僅是在民間、乃至如今的北海官場上也有較大的勢力,一個處理不好便有可能會出現極大的動盪。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人云集開陽,究竟是不是想要作亂犯上,直到現在還沒有確切的證據,禰衡想要「有殺錯,無放過」高晉已然明白,但是是不是真要「殺錯」,乃至「錯」到什麼程度,卻還需要對方明示。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禰衡聞言淡淡一笑,「當初主公伐北海時,彼輩中便多有冥頑不靈者,此番抓捕,恐怕他們也不會束手就縛,若有人膽敢反抗...」

  凝視著高晉,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自然是悉數斬之,以儆效尤!」

  這是要他在抓捕的過程中就不留活口...

  高晉心中一凜,抬頭看去,此時燭光搖動,映的禰衡一張清瘦的臉陰晴不定,竟透出一股狠辣勁,默然片刻,方才勉強笑了笑,「在下明白了。」不再多說,轉過身形,大步下樓而去。

  待對方的腳步聲逐漸渺然無聲,禰衡又轉首看向步騭,「子山。」

  「先生有何吩咐?」

  面對步騭時,禰衡就直接省去了那些客套之辭,直接便道:「據奔命司所查,北海國近日有所異動的不止平壽一地,我會再寫一道密令,交給你。你立刻趕去東海,讓東海太守那邊挑選可靠的人手,隨你前去北海,迅速趕去各地,通知北海國內各地官署,一,要謹慎戒備,尤其是各地的駐軍,需得加倍注意;二,要馬上展開大搜捕,不可使一人漏網。」」

  「喏!」

  「此外,北海之事發生的有些出奇,我懷疑此事或許與臨淄不無關係,你去北海時會路過諸縣,去提醒一下縣令呂德,讓他小心戒備,要防範臨淄袁譚會擅起邊釁。」

  「諾。」步騭問道:「先生還有別的吩咐麼?」

  「暫時就這些。你快去吧。」

  步騭轉身待走,行沒幾步又停下腳步,轉身欲言又止,半晌鼓起勇氣問道:「先生,北海士族欲作亂還只是推測,並沒有落實,您現在便大開殺戒。難道就不怕?」

  禰衡聞言一怔,問道:「怕什麼?」

  「北海雖地處青州,卻與琅琊接壤,兩地士族多有交集,聯姻亦不在少數,先生就不擔心,若是此番大開殺戒,或許會引起本地士族的不滿,甚至導致去向州牧告狀,導致見責先生嗎?」

  「呵呵。」

  聽到這話,禰衡洒然一笑,「子山,你可知自我理政琅琊以來,最覺得棘手的是什麼?」

  步騭搖了搖頭。

  「便是這些所謂的地方士族、豪紳高門!」

  禰衡冷哼一聲道:「便如你所言,士族者立世多年,此類人互相之間多有姻親,彼此的關係也是盤根錯節,對於此節,何止是我,主公亦是十分忌憚,你讀書不少,『強枝弱干』的道理定然知曉。地方豪族的勢力如果太大,朝廷中樞就必然會沒有權威,若非近年戰事不斷,主公早會有所行動。」

  雖然脾氣相較往昔有所收斂,但禰衡本質上還是一根筋的人,與步騭一見如故,便即推心置腹:「這一會卻是正好,北海士族無故妄動,雲集平壽,別說他們十有八九心存不軌,就算是捕風捉影,這一場屠殺也是勢在必行!

  「至於琅琊這邊的士族,心有不滿倒也罷了,若是膽敢跳反,哼...「

  聽到這話,步騭心尖一顫,腦海里立刻便跳出來一句話:「不有廢也,君何以興?欲加之罪,其無辭乎?」

  好在淮陰步氏在幾十年前便已落魄,雖然如今有復興之象,但步騭眼下的心態還是自認「寒門」,此時倒沒太多唇亡齒寒的想法,更多還是出於對禰衡個人的關心,猶豫片刻,又接著說道:「先生的想法,騭已然明了,然則即便州牧亦有此心,卻不代表就不會問責先生,畢竟事情若是鬧的過大,引起地方上的強烈反彈時,州牧總需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步騭言下之意,若是群情激奮,王政是否會有可能去把禰衡去當做替罪羊呢?畢竟這樣的先例不要太多。

  禰衡聞言哈哈一笑,淡淡地道:「你能問出這等話來,可見你對我主全不了解。便是我禰衡願意去做郅都,主公也未必願意去做景帝!」

  郅都乃是西漢景帝時的名臣,面折大臣於朝,行法不避貴戚,直讓列侯宗室側目而視,號稱「蒼鷹」。

  不過這位國之爪牙明明是為景帝打擊豪強,但最後卻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去承受了權貴、勛舊的怒火,下場極為慘烈。

  「再者說了。」

  禰衡隨手端起案上的冷茶,抿了一口,輕輕合上碗蓋,「為臣子者,不止要為君父分憂。在有些時候,更需要替君父擔當天下罵名,只要於主公大業有利,即便會引來主公責罰,又有何可懼?」

  步騭聞言肅然起敬:「先生風骨,著實令騭欽服。」

  禰衡擺了擺手:「你快些去辦事吧,若有變化,速速前去匯報就是。」

  「喏。」步騭轉身下樓,冒雨自去。

  看著他和高晉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夜雨之中,禰衡獨自一人站在窗漏之前,默然無語。

  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一刻,空空的樓閣中,他突然發出一聲嘆息。

  一道命令下去,數百人頭落地,關鍵是這些人頭可都不是普通百姓,將會產生的後果可想而知。

  當然,禰衡擔心的與步騭不同,與王政相處數年,他自問也算對自家主公有些了解,某種程度來說,王政與儒家推崇的「聖主明君」其實不太相符。

  比如王政不是一個真正理性的人,雖然表現已遠比同齡人成熟許多,但禰衡看的出來,王政一旦真正發了性子,便會拋開一切,從不會考慮什麼「顧全大局」。

  又比如王政不是一個善於納諫的人,很多時候王政問群臣意見,真的就是問問罷了,更多似乎只是期冀臣子中有人能主動把他的決定說起來,那自然是皆大歡喜。

  但也恰恰因為王政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自然能明白禰衡所作的是為了誰,那麼便然做不出把禰衡推出去做「替罪羊」的事情!

  問責或許會有,但想來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動作罷了。

  那麼禰衡擔心的是什麼呢?

  是名聲!

  他也是士族出身,自然清楚士族掌握的最大力量,其實不是他們的家世,也不是他們的財富,而是話語權!

  士族便是儒家,而儒家治國,向來講究「忠恕」,反對嚴苛的刑罰,提倡以「仁義」和「道德」治理百姓,五經里的尚書便曾說過: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

  所謂明德,就是提倡尚德、敬德,它是慎罰的指導思想和保證。所謂慎罰,就是刑罰適中,不亂罰無罪,不亂殺無辜,對普通百姓要明德慎罰,對咱們讀書人自然更要如此!

  在北海的士族僅僅「行蹤詭秘」的情況下,便要一下子誅滅百餘人多,而且不止如此,既然要高晉在捉拿過程中不留活口,那麼後續禰衡肯定是要把這些人的「謀反」坐實的。

  也就是說,誅滅的不僅是百人,上百人連帶其家眷,何止上千人之多,怕都是難逃斬首!

  而且人數一多,案子一大,底下人立功心切,定會嚴刑逼供,少不了便會有無辜的人被牽扯進來,可以預見這會是王政牧下數年內難得出現的一次驚天大案,後續影響更會遠遠超過「潘璋案」。

  想想史書上,那些「酷吏」是怎麼來的?

  其中當然有濫殺無辜之輩,但還有很多只是按照法令辦事,卻也都落此惡名,由此可見,「不教而誅」後的禰衡,本就不堪的人緣會再次敗壞到何等程度?

  又會引來多少人的怒目,唾罵,乃至攻訐...

  「嘿,或許此事畢後,別人會將我與吳勝那廝相提並論吧?」

  禰衡自嘲似地低語了兩句,緩緩走下樓階,自由隨從遞上雨傘,他換了木屐,緩緩走入雨中。

  「老爺,去哪裡?」

  「府衙。」

  陰雲密布,雨落如線,夜空中點點星光還在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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