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想不到吧
2024-07-14 03:20:17
作者: 歐陽筱洛
陳稷驚恐地搖頭:「不,我做不了……」
「你做的了!稽兄,你聽我說,今日你不做刀俎,明日便是他人砧板上的魚肉!」
「我們只消說,方才進寢殿時,大王一息尚存,臨終遺言,將王位傳位於稽兄。到明日木已成舟,誰敢不遵?」周藍義道。
「旁人可信我麼?」
陳稷內心焦灼惶恐到極處,宛如站在懸崖峭壁,往前一步是深淵,往後一步亦是。
「我父王不器重我,又怎會傳位於我?」
「你何須讓人信你?只要旁人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你,陳稷,是大雍國的新王!」
陳稷的優柔寡斷和膽小怯懦,讓周藍義不由心急起來。
他在心裡暗道:「當初看他好擺布,拉他趟了這灘渾水,但他也太沒出息了!好歹是雍王的兒子,怎麼就扶不上牆呢!」
周藍義乾脆轉身走開兩步,揚聲道:
「方才先王臨終前,親口所言,將王位傳於稷公子。國不可一日無君,稷公子已是你們雍國的新大王了!「
周藍義說著,人已跪地高呼:「大王!「
這一聲大王,讓陳稷臉色倏然變得蒼白。
他後背冷汗直往下淌,渾身僵硬地看向不遠處的一眾人。
陳稷想逃,卻挪不動腳,像是眼睜睜看著一座大山像自己壓來。
他多希望今晚沒有進宮,他此時就應該在自己府中喝酒下棋!
但他這副沉默憂愁的模樣,反倒有雍王不怒而威的氣勢了。
十餘名親兵遲疑地望著陳稷,沒有下跪的打算。
周藍義抬眼覷陳稷,嘴角微揚,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不過,他內心還是焦急的,他在等著陳稷開口發話。
這王位他不做也要做,做也得做!
先王遺言的話已經說出口了,收不回來了。
王惜玉被兵士的砍刀壓倒在地磚上,臉頰貼著微涼粗糲的青石地磚。
她將跪在斜前方周藍義的神情盡收眼底。
這是她第幾回見他這詭計得逞時的笑容了?
第一回,是在雍國邊境的客棧走廊里,她以為他遇襲了,要將他抱回房中查看他傷到了哪裡,不料那只是他的奸計,趁她沒有防備,一刀刺向她的心口。
第二回,是在暗夜無光的山崖邊,她抓他的衣襟,把他往山崖邊拉,那一刻他們離得很近,所以四周幽暗至極,她還是看到他嘴角忽然浮起笑意。緊接著,她就被他絆倒了。
王惜玉心想:
「此人不僅風流成性,且是一個十足的陰險狡詐小人,死不足惜。也不知他為何與稷公子相交?倆人還在今晚出現在王宮裡。難道他知道今晚我會動手刺殺雍王?他是想做什麼呢?」
殿內一片寂靜。
周藍義心裡默數著數,數到十的時候,陳稷開口了。
「先王遇害,刺客便是北幽國的奸細!先王臨終將……將大雍交於吾手,吾定當為先王報仇,定不負所托!吾等近衛聽令——」
先雍王的這些親兵,其頭目已死,群龍無首,且他們也親眼見陳稷去過先王的寢殿,先王或真有可能臨終傳位。
重要的是,眼下王宮裡稷公子權勢最大。
他沉肅的聲音在大殿裡響起,頓時有了威嚴壓迫之勢。
十餘名親兵呼啦啦跪下了,恭敬領命。
殿內宮人及一眾人,跪拜在陳稷面前,高呼「大王」。
先雍王的遺體被抬到床上。
周藍義與陳稷就坐在床塌不遠處的桌案邊,一項項密謀部署。
有一些事項,是周藍義早想過的,一些是事發之後,才想到的。
陳稷提前候在宮外的親兵,原來是為了緝拿北幽的質子,此時被密詔宣進宮,封鎖並控制了王宮。
為防止消息泄漏,引發動亂,今晚在場的數名宮人,以及十餘名先王親兵,悉數暫時監禁。
朝中一向擁護陳稷的一個掌權大臣,也秘密派人去請了。
已是丑時了。
整個大雍國的人,都進入了夢鄉。
擺在周藍義和陳稷面前的,是雍國的兵符。
是周藍義從先雍王床塌邊一個上鎖的小匣子裡找到的。
事到如今,陳稷也不得不盡力為自己籌謀起來。
油燈下,他的臉是青白色的,額頭的汗不時落下來。
他聲音里有可以聽出來的緊張:
「義兄,有了兵符,我就不怕了。」
周藍義勉強笑笑。
與陳稷的信心漸增相比,他卻是越思慮越覺得心驚。
陳稷這個人,實在不堪大用,他就算坐上了王位,也根本坐不穩。
不過周藍義才不管這些,他只想儘快找機會脫身而去。
順利從雍國脫身,才是他最終的目標啊。
那名匆匆趕來的大臣來了,當他得知先雍王被刺,而陳稷恰好在宮中。
先王留下遺言,將王位傳位於了陳稷。
他不是沒有懷疑,但這都不重要了。
先王不在了,重要的是誰來繼承王位。
陳稷有了輔佐者,周藍義便功成身退了。
他極度疲憊地回到質子府,讓奴僕打了水。
他脫了個精光,舒舒服服鑽進了浴桶里。
管他什麼雍國局勢,管他什麼六國紛爭,管他……那些跟他一起來雍國的人,十二名美人、三百侍衛……王惜玉!
他輕哼一聲,在氤氳的熱氣中,閉目養起神。
管他們呢,反正,他不用死了。
雍國大牢里。
牆上的數盞火炬被鑽進來的微風吹得飄忽不定。
火光映在獄中,像是在水底。
採薇縮在角落裡,直勾勾望著靠坐在門口鐵門處的王惜玉。
王惜玉身上多處受傷,以左腿腿腕處的傷最重,深可見骨。
採薇左思右想,怎麼都想不通,王惜玉怎麼會是北幽國的奸細呢?
她不是義公子的暗衛麼?
而且護送她們來雍國的那些侍衛還聽命於她!
「說!你對母國都做了什麼?「
採薇動作極快,幾乎是一瞬就到了王惜玉身邊,手掌半舉起,隨時準備劈下。
這回,王惜玉看得清楚,採薇的身手著實不凡,忍不住心中好奇。
她道:「自然是做奸細該做的事。遞送情報、培植勢力……還有這回。」
採薇失望道:「你真是奸細?」
一陣疼痛襲來,王惜玉的秀眉微微顫動了下。
她平時不善言辭,也從不關注他人的事。
但她對採薇一開始是憐惜,現在發現她身負一身武藝,又有些惺惺相惜。
王惜玉沉默了會兒,輕聲道:「你從哪裡學的武藝?」
採薇冷冷道:「無可奉告。」
王惜玉垂了垂眸,道:「我不問你了。「
採薇聽她聲音微弱,不由得心軟了些,緩緩收回手,重新走回牢中的角落待著了。
兩人各想著心事,麻木地耗著生命里的最後時光。
就在採薇昏昏沉沉入睡時,她聽見王惜玉的聲音。
「謝謝你。「
採薇心裡想:「謝我什麼呢?她是謝我幫她殺了雍王?那倒是不必謝的。若說謝,我倒要謝她,助我報了仇……「
天亮了。
太陽一升起,熱氣就一股一股地襲來。
睡到日上三竿的周藍義,被熱醒了。
他披著輕薄寢衣,敞著懷走下床,嗓音啞啞地喚了聲人。
平日裡很機靈的僕役不知去了哪裡,沒有回應。
周藍義口中乾渴,且渾身燥熱,不由得惱了,抬腳就要踹門出去喊人。
走到門口時,他聽到外面傳來異樣的響動,立刻警覺起來。
他透過門縫往外看。
這一看不打緊,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只見院子裡站著數十名侍衛,明晃晃的刀在陽光下寒光一閃,就有一個奴役被抹了脖子。
地上橫七豎八已經躺著四五個奴役了。
原本是從他周國帶來的侍衛、平時負責守護他府院的侍衛,此時竟然在大開殺戒。
周藍義在震驚之餘,忽然間明白了他父親與王惜玉的所有謀劃了。
原來,殺了他,才是最要緊的一環。
用他的命,讓全天下人相信,是北幽國要刺殺雍王。
用他的命,挑撥兩個國力強盛的國家。
不得不承認,這一招,夠狠也夠絕。
這些侍衛一定是知道了雍王已死的消息,所以才立即動手。
周藍義雖然有些功夫,但他一人難敵眾,除了逃命別無選擇。
他狼狽地逃出來,連外袍都沒來得及穿,一口氣跑到雍國王宮。
正在焦頭爛額、誠惶誠恐的陳稷,看到周藍義這幅模樣,也顧不上訴說他面臨的巨大壓力和困境了,連忙問周藍義發生了什麼事。
周藍義看了一眼一夜之間就變得憔悴不堪的陳稷,有些不落忍,但他自顧不暇,當然顧不了陳稷了。
他「噗通」跪到了地上,哭訴道:
「大王啊,小人是在貴國待不下去了……滿院子的人像宰雞一樣被殺了……若非小人逃得快,就再見不到大王您了……北幽國的人是將小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了!」
傍晚時分,大牢里響起腳步聲。
一個戴著紗帽的男子走進來。
他走到一間牢房前停了下來。
王惜玉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那人,眼中掠過一抹訝色,隨即又變得漠然了。
男人乾脆把紗簾一掀,蹲身下來。
王惜玉頭髮被汗水褥濕,凌亂地貼在臉上,白皙的肌膚沾滿了血污,她身下的枯草濕了一大片,應是被她的血浸濕的。
她靠著鐵欄杆,除了用烏黑的眼睛望著他,已是動彈不得了。
周藍義心一動,伸手捏著她的下巴,低聲說:
「想不到吧?老子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