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琴瑟不離(6)
2024-07-13 17:08:10
作者: 吉祥夜
「來了!」蔣媽媽跑過來,邊跑嘴裡還邊說著,「小魚啊!不能再玩了!姑爺可是交代過了的,不能讓你出去玩雪!小心感冒了!讓姑爺知道你不聽話,有你受的!」
「額……」他還能反了不成,「沒關係,我不冷的,你看我穿得這麼多!再堆一個小的吧,堆好我們就……」
她話還沒說完,發現蔣媽媽眼神有異,她驚了一跳,以為蕭伊庭回來了,這下完蛋,抓個現行啊!
她陪著笑臉,急忙轉身,打算諂媚一番,「二哥……」
然而,這兩個字之後,她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何止說不出話,空氣都凝滯了……
她面前站著的人,穿著駝色貂皮大衣,雍容華貴,氣勢凌人,只是臉色掩飾不了的憔悴……
葉清禾腳步被釘住了一般,喉嚨被人生生掐住,腦袋也停止了運轉,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一幕。
或者,她該先叫一聲的,畢竟,她是二哥的母親,可是,她卻不知道該叫什麼……
最後,是姜漁晚先開的口,表情淡淡的,一句,「清禾,不認識我了?」
「不是……沒有……」她趕緊否認。
「伊庭呢?」她是來找兒子的,開門見山。
「二哥他……去鎮上買東西了……」她漸漸地,讓自己恢復了平靜,儘量鎮定地應答,「不如……您進屋等吧……二哥很快就回來。」
她不知道姜漁晚是來幹什麼的,婚禮她沒來參加,蕭城興說她病了,可是她知道,絕對是託詞而已,既然婚禮都不來,那麼必然跟二哥之間有爭執了,那她現在來,是要和二哥和解嗎?還是勸二哥回去?
姜漁晚短暫的考慮之後,進了小店。
葉清禾在她身後,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姜漁晚在店裡踱來踱去,查看著店裡的一切,葉清禾便去給她倒茶。
捧了茶出來,忽然想起結婚那日,她給蕭城興敬的媳婦茶,頓時就覺得這麼站在姜漁晚跟前有些尷尬。
不過,還是走上前去,雙手奉茶,「您請喝茶。」
姜漁晚看了她一眼,並沒有伸手接,只指了指桌面,示意她防線,而後上下打量她,「不錯,你都恢復了,腳也能走了,還長胖了些,看來你們倆生活得還不錯。」
葉清禾無言以對,她要說什麼呢?說都是因為二哥照顧得好嗎?那樣估計姜漁晚心裡不好受吧?
不管怎麼樣,她今天要牢記的是,眼前這個人,是二哥的母親,無論她想用怎樣的態度或者情感來面對,她都是二哥的母親,所以,要等二哥回來……
「還行吧……」她敷衍地答道。
姜漁晚便微微一笑,「看來我這麼久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沒有白費,想我給你找的醫生都是專家級的,護理和治療都盡心盡力,給你後來的康復打下了這麼堅實的基礎,如果不能痊癒,也真對不起我之前為你所操的心了。」
「額……」葉清禾靜靜地聽著,最後,還是輕聲說了,「是的,所以清禾謝謝您……」
姜漁晚端起茶碗來,輕輕吹了吹,品了一小口,贊道,「不錯的茶……」而後,放下茶杯,看著她,仍是微微的笑容,「怎麼這麼客氣了?在北京病房裡的時候,你還叫媽媽呢,現在正式嫁給伊庭了,還不叫媽媽了?」
「不是……」她只是有些迷惑罷了……
姜漁晚上上下下打量她,而後嘆息,「最後一次看見你,已經好長時間了,後來,伊庭要跟淺淺舉行婚禮,我們就沒再見過……哦,對了,說起這樁婚禮我不得不說一下,當初伊庭的確是因為淺淺像你才有短暫的痴迷的,可是,誰知道婚禮上卻突然起了變化,伊庭沒有娶淺淺,反而跟你的衣冠成了親,那場面看得我……」
姜漁晚捂著心口,流下眼淚來,「我真是難過極了……那時你已經來江南了……我當時真想把你招回來來著,但是那場面你也知道,蕭家是要面子的人,都已經舉行冥婚了,新娘子又突然冒出來,蕭家也丟不起這人,我就想,等婚禮結束,我再來江南找你,把你找回來,我真去了你從前的家啊,可是卻沒找到你,我大嫂也說,只把你交給你以前的保姆了,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後來伊庭要來江南了我才知道,原來是我大嫂騙我的,氣死我了,她居然還幫你辦了卡和身份證都瞞著我!」
葉清禾怔怔地聽著姜漁晚的話,連一句「是嗎?」都不想問……
「你們結婚,我是真的生病了,不想把晦氣帶給你們,因為,你和伊庭之間太坎坷了,我真怕你們再有什麼不順……真的啊,你相信媽媽……」姜漁晚流著眼淚說。
葉清禾還是那樣的神態看著姜漁晚,其實,相不相信已經無所謂了,她的世界裡,只有一個蕭伊庭,一切以蕭伊庭為中心,別人怎樣,她完全忽視,不放在心上,所以,現在要早樣,主要是看蕭伊庭的態度,可是,他怎麼還沒回來呢?
正想著,曹操也來了……
信號是他的一聲大吼,「葉清禾你給我滾出來看看!」
滾過來!滾出來!是他現在常用到的指令,因為她的行為方式就是滾滾輪椅……
可他通常都是用戲謔的口吻說,比如:妹妹,滾過來讓哥親一下,或者,妹妹,滾出來迎接哥哥!從來沒有用這種簡單粗暴的大吼啊……
「額……」她抖了抖,不知道又怎麼了,趕緊轉身出門。
只見他虎視眈眈地站在雪人面前,指著它,雙目圓睜,「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雪人啊……snowman,不,snowgirl。」她中英雙解釋。
「你當我是白痴還是文盲?我當然知道這是雪人!我問你,我走之前對你說了什麼?」他衝著她吼道。
「……不……不要出來玩雪……」她手指動了動雪人身上的牌子,如此一個有愛的牌子他竟然熟視無睹……
「那你還玩?」他氣糊塗了,甚至忽視了他叫她滾出來的時候,她是完全用腳走出來的,而不是滾著輪椅出來的……
現在不是追求她玩不玩的時候!而是怎麼應對裡面那個人的時候!她指了指屋內,輕聲道,「二哥……」
「幹什麼?這時候認錯也來不及了!你給我進來!」他大步跨進店內,忽然想起了什麼,猛然回頭,驚喜若狂,「你……你今天……」
他盯著她的腳,語無倫次了……
「我早就可以了!」原本打算在他面前驕傲地製造一個驚喜,可是現在喜不起來了,她朝內努努嘴,給他提醒。
可他卻以為她在給他扮鬼臉,將她一把抱起來,喜形於色,在她臀部重重拍了一下,激動得斥責,「好啊!竟然騙著我!你真是……我得好好打你一頓!」
他倒是背對著裡間的,她被他抱著,卻看見姜漁晚從裡間走出來,笑意吟吟……
她也只好擠出一抹笑來,掙扎著要下地。
「現在怕打了?」他仍只道她跟他鬧。
直到,身後傳來溫柔而清晰的一聲,「伊庭。」
他僵住。
緩緩轉身,和姜漁晚相對,懷中,仍然抱了她。
葉清禾趕緊滑下地來,笑道,「你們聊會兒,我去準備飯。」
「不用了!」蕭伊庭淡淡地道。
姜漁晚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不過,馬上換上一副笑臉,「是啊,清禾,不用準備了,我找伊庭說會兒話就走,伊庭……」
「我們出去說吧!」蕭伊庭制止了母親繼續說下去。
姜漁晚再度尷尬,仍是強笑,「好,我們母子倆好久沒好好說話了,出去說也好,聽說你爸爸給你在這開了個茶館是不是?帶媽媽看看去。」
蕭伊庭也沒應承,只衝著廚房喊,「乾媽,我出去一下,麻煩您好好看著清禾把衣服換了!袖口玩雪都玩濕了!」
聽見乾媽兩個字,姜漁晚的臉色沉了沉,而看到蔣媽媽一邊答應著一邊從廚房出來時,她的臉色更難看了,實在沒能忍住,換了副笑臉,問,「這位是……」
「是蔣媽媽,從小就照顧清禾的人。」蕭伊庭淡淡地說。
「額……」姜漁晚有些吃癟,臉頰染成豬肝色,呵呵一笑,「原來是這樣啊,那是應該的,應該好好孝順,我們清禾啊,真是有勞您照顧了……」
大嫂只說把葉清禾交給她們家之前的保姆,她也不知具體是誰,更沒見過……
蔣媽媽倒是不卑不亢的,叫了聲「太太」,而後習慣性扶著葉清禾,「我照顧這倆孩子才是應該的,倆孩子好著呢……」
「那當然……」姜漁晚笑了,「清禾在我們家十四年,我最是了解她,又懂事又乖巧,人見人愛的……」
「媽,走吧。」蕭伊庭叫她,且自己朝店外走去。
「好,來了!」姜漁晚看著他的背影出了店門,從包里拿出一個紅包來,塞到葉清禾手裡,「清禾啊,婚禮那天我沒能來,我這心裡真是遺憾極了,你可別怨媽媽,媽媽也是身體不舒服,怕給你們帶來病氣。今兒這茶,我就當是喝了媳婦茶了,這是媽媽一點心意,你可千萬別嫌棄,拿著,啊?」
她一直壓著葉清禾的手,不讓葉清禾有還給她的機會,說完之後,便笑著走了。
葉清禾並沒有去追,紅包拿在手裡,明明很輕,可她卻覺得沉甸甸的,那畢竟,也是她婆婆給的紅包呀……
「小荷,這個……」蔣媽媽看著她手裡的東西。
葉清禾捏了捏,笑,「是一張卡。」這婆婆賞給兒媳婦的敬茶錢還真是大手筆,只是,從夏天到冬天,這杯茶,醞釀的時間可真久啊……
「那……」蔣媽媽體恤葉清禾,不管怎樣,這都是姑爺的媽媽,可是,她心裡可不舒暢,摸了摸她的袖口,還真是濕了,催著她去換衣服,「小荷,進去吧,趕緊換衣服去,不然姑爺又得說你了。」
葉清禾隨了蔣媽媽進房間,蔣媽媽耐不住問她,「小荷啊,你婆婆找來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她脫去外衣,再脫去毛衣,嘶嘶吸著氣,「真冷!還是北京的冬天暖和……」
「小荷,你……」蔣媽媽聽著她這語氣,怎麼覺得那麼彆扭呢?
葉清禾微微一笑,眼神有些恍惚起來,「乾媽,二哥的手……都長凍瘡了,從前在北京,他從來就不長……」
蔣媽媽聽著,心裡頓覺酸酸的,嘆了口氣,再不問了……
「乾媽,二哥那雙手,可漂亮了呢,是不是?」她笑了笑,「乾媽,我沒有告訴過你,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喜歡男人,過去是男孩,有一雙乾淨的手,十指纖長,白皙溫潤,指甲修剪得很乾淨。」
蔣媽媽眼前浮現出蕭伊庭最近因凍瘡而紅腫的手……
而她,卻依然沉浸在微笑里,「二哥的手,不僅僅是我中意的乾淨漂亮,還能寫書法,能拉二胡,能操作一流地打遊戲,還能打籃球,他啊,從來都不知道,他在寫字的時候,我在一旁看著,有時候,就光看他的手了……」
「好了好了,趕緊把衣服換了吧,別光顧著說話,你自己又說冷!」蔣媽媽聽得心裡難過,她才不管手好不好看,她只管小荷受委屈……
「嗯。」葉清禾拿了衣服進浴室換。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莫名其妙的,鏡中卻浮出某人的影像來,執了筆,端端正正的,正在寫字……
她怔怔地,伸出手去摸,自然摸到的是冰涼的鏡面,鏡中的幻象隨之消失,她只記得,他很久沒寫字了,更有太久太久沒有拉二胡了,有些過去,真的就如刀切一般,齊生生切斷了……
換好衣服後,她拿著姜漁晚給的紅包外出。
來到茶館外,門關著,沒上鎖,他們必然在裡面。
這時候談話還在繼續吧,她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淡然如她,在姜漁晚來訪這件事上,仍是有著強烈的好奇心的,站在門口猶豫不決,卻聽裡面「啪」地傳來一陣輕響。
她心中一急,推開了門。
卻見姜漁晚的手舉在半空中,蕭伊庭的臉上,紅了半壁,而姜漁晚流著眼淚,看著自己尚在顫抖的手,睜大的眼睛裡,滿是不相信。
這情形,應是姜漁晚打了蕭伊庭,而她自己尚難以置信。
別說姜漁晚不相信了,就連葉清禾本人也是難以相信的,姜漁晚如此溺愛蕭伊庭,只怕從小到大都不曾動他一個手指頭,所以,現在是為了她而動手了嗎?
她有些後悔自己衝動了,不該衝進來,他們母子之間的事,自己攪和進來只會越來越亂……
蕭伊庭卻很冷靜,極輕柔的語氣,對她說,「你來幹什麼?外面這麼冷,說了不要出門!趕緊回去等我。」
「嗯……」正好,免除了她的尷尬吧,她微微地笑著,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把紅包交給他,「媽給的,你保管著。」
她一直都不知道蕭伊庭和姜漁晚之間現狀到底是怎樣,這個紅包在她手裡,她心中不穩妥……
他摸了摸她的頭髮,「去吧,我一會兒回來。」
他手背上紅腫的凍瘡再一次刺目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出去了,也聽他的話回到了店裡,可是,卻倚在店門口,看著茶館那邊的變化。
等了許久,才終於看見有人從茶館裡出來,是姜漁晚,而後,才是他。
兩母子站在門口,好像也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蕭伊庭說了句什麼,便往店裡的方向而來了,姜漁晚拉住了他的手,流著眼淚在說著,可他的臉,卻始終硬冷,就像冬天裡的石頭……
姜漁晚終於放了手,站在原地,看著他走遠。
他沒有再回頭,一直冷著臉走到店門,見她探頭探腦的樣子,伸出手來,在她腦門上彈了個爆栗,「還不進去?」
她縮了縮脖子,可是沒有進去,因為,她看見,姜漁晚哭著往這邊走來了……
「二哥……」她示意他回頭看。
他雖然背朝著姜漁晚,可也懂葉清禾的意思,迴轉身來,目光亦如這冬天的溫度,「媽,您回去吧。」
然而,姜漁晚卻突然撲了過來,抓住葉清禾的手,哭著哀求,「清禾,媽求你了,有什麼錯也是媽的錯,不要……」
「媽!」蕭伊庭語氣變得尖銳。
「媽!這件事和清禾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不是跟您說了嗎?請您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清禾了!」蕭伊庭將葉清禾往身後一藏,高大的身軀橫在兩個人女人之間,如一道屏障。
什麼事?她一點也不知道到底還有什麼事?
姜漁晚看著這樣的蕭伊庭,極度的失望中透著心寒,終於是看清了眼前這一切,站在門外,卻是笑了出來,笑容淒迷欲絕,「伊庭,媽媽怎麼也沒想到,我們母子倆最後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從你生下來,一直到今天,我都以為,我們才是最親密的人,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全世界我最愛的人,媽媽愛你,勝過愛你爸爸,更勝過愛我自己,也勝過,愛你大哥。媽媽偏心,這點我承認,你大哥雖然也是我的心頭肉,可是,伊朋他性子冷一些,不會討好賣乖,只有你最乖巧,是媽媽知冷知熱的貼心人,有一件事,可能你自己都忘了,但媽媽永遠都會記得。那時候你還很小,勉強能把一句話完整地表達出來,媽媽病了,高燒,躺在床上打針,你要過來黏著媽媽,媽媽怕傳染給你,趕你走,可你卻說,媽媽,寶寶要保護媽媽,把壞蛋感冒趕走……你還說,寶寶生病的時候,媽媽也保護寶寶的……寶寶長大了,要一直陪著媽媽……」
姜漁晚說到這裡,終於泣不成聲,捂著嘴,再也說不下去。
葉清禾貼在蕭伊庭背後,看不見他是什麼表情,可她自己,卻已淚濕了他的後背……
「寶寶現在……真的長大了……」姜漁晚哭了一陣,緩了口氣,才接著抽泣著說,「你小時候,媽媽就盼著你……快點長大啊……看著你一天天的變化,媽媽心裡不知道多高興……可現在……現在……媽媽卻寧願你還是小時候的寶寶,媽媽走到哪裡你就跟到哪裡,一會兒不見媽媽就要找我……幼兒園裡發了點心,自己捨不得吃,還要帶回來給媽媽吃……因為有這麼貼心的寶寶,媽媽不管生活里遇到什麼煩心事兒,遭了什麼委屈,只要想到我的寶寶,心裡都是熱乎乎的,總想著,只要有寶寶陪著媽媽,天塌下來了,我也不怕……可是,我錯了……有句話說得好啊……當真誰也不是誰的誰……每個人都是要走的……你姥爺姥姥走了……你走了……你舅舅也……」
她擦了擦眼淚,喘著氣,擠出笑容來,眼淚卻再度紛紛而落,「也許有一天,你爸爸也會走的吧……所有人……都走吧……讓我一個人……一個人也好啊……再也不用牽掛誰了……兒子……寶寶……不管怎麼樣,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瞧不起我也好,跟我斷絕關係也好……我總是希望你好的……好好保重吧……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說到此處,她那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滾滾墜落,而後,掩面,轉身即走……
蕭伊庭在門口呆呆地站著,再轉身來面對著葉清禾的時候,卻是一副輕鬆自如的笑容,反發現了她在哭……
他於是笑得更加輕鬆,捧著她的臉揉了揉,「好好的哭什麼哭?怕我罰你是嗎?好吧,看在明天茶館要開業,你要榮升老闆娘的份上,今兒先把這頓罰記下來,以後再犯,數罪重罰。」
她把他的手從臉上揪下來,看著他手背上那些紅腫,愈加傷心,撲進他懷裡,緊緊地貼著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