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間煙火

  良久的沉默後，亞倫用當初安娜質問自己的問題，反過來質問她：

  「這是你的非凡能力嗎？」

  「當然不是。」安娜將手中端著的湯鍋放下，用手抹去額頭上滲出的汗珠，眨了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反問道：「奇怪，你為什麼要學我說話啊？」

  安娜小姐此時的表情，看起來甚至有些呆萌和無辜，但是旁邊那鍋里看起來就有幾分駭人的湯品，讓亞倫明白，這廝絕對不是個天然呆——在這位女僕小姐可愛的外表下面藏著的，分明是一塊酒心巧克力般的黑心，帶著醉人而危險的香甜。

  

  「亞倫，快喝吧！」

  安娜將湯鍋推向亞倫，笑嘻嘻地說道。

  亞倫低頭看著面前的湯鍋。

  說實話，他能將胡辣湯做成地獄之水，靠得是「憂鬱廚房」的能力。若是沒有非凡能力，他壓根沒法用那么正常的食材做出那麼掉SAN的食物。那麼問題來了，面前的安娜究竟是怎麼用廚房裡那些平平無奇的食材，熬煮出這麼恐怖的湯品的？

  「這湯究竟是怎麼熬成這種樣子？」

  亞倫拿起一根勺子，在湯鍋內攪了攪，想要知道她究竟用了那些食材——但經過簡單攪拌後，亞倫意識到一點，他應該是認不出這些面目全非的食材了。

  他蹙起眉頭來，質問道：「你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

  「故意的！」安娜小姐眨了眨眼睛，接著一臉驕傲地回答道：「你那鍋什麼『克蘇魯的呼喚』，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亞倫：「……」

  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接著，在安娜的持續催促之中，亞倫終究還是用手中的勺子舀起漆黑冒泡的湯水。

  他用稍顯有些顫抖的目光看向這根仿佛直達地獄的銀之匙。

  說……說不定它不僅長得和他用「憂鬱廚房」熬煮出來的胡辣湯類似，在味道方面也完成了精妙的模仿呢？說不定，它只是看起來黑暗料理了一點，實際上是非常美味的呢？

  畢竟安娜可是來自於愛德華茲公爵府的女僕啊。

  堂堂公爵府的女僕，應該不會有「不會下廚」這麼大的短板吧？

  亞倫用這種想法安（催）慰（眠）著自己，抬起了手中的湯匙，閉上了眼睛，將這一口湯水吞入口中。

  接著，難以想像的味道在舌尖炸裂開，透心的苦澀在他的口中瀰漫、持續，接著又是甜鹹苦辣混雜的味道爭先恐後地出現。亞倫甚至感覺自己的意識發生了瞬間的中斷，而這短暫的中斷，也讓他沒拿穩手中的湯匙，將它摔在了桌上。

  邪神的注視都沒讓亞倫失去意識，而安娜熬煮的黑湯做到了。

  不過，安娜似乎沒有注意到亞倫的失態，她眨眨眼睛，有些期待地問道：

  「怎麼樣？」

  她……不會真不知道這鍋「毒湯」是什麼味道吧？

  亞倫嘴角微微一抽，頗為高情商地說道：「味道很有層次感。」

  「是嗎？那我也得嘗嘗！」

  安娜明顯高興起來，她也拿起一根勺子，看來也向嘗嘗自己的傑作。

  見到這一幕，亞倫生怕安娜在自己家裡出事，連忙阻止了她的行動：「安娜小姐，要不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嗯？」安娜蹙了蹙眉頭，收起了臉上流露出的真心笑容，反問道：「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想慢慢享用你的傑作了！它實在是太好喝了，我忍不住生出了獨享的念頭！」亞倫張口胡謅著他和安娜都不會相信的胡話，「而且，我覺得和你這樣一位大美人共進午餐，需要一些儀式感。」

  安娜笑眯眯地說道：「繼續說，尤其是大美女那部分，多展開一些。」

  「總而言之，能否賞臉赴約呢，美麗的安娜小姐？」

  「你這是要邀請我約會嗎？」

  安娜歪歪頭，露出了些許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沉吟良久，她忽然伸出了一根手指：

  「可以呀，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店家，就去那裡吧。」

  ……

  讓人意外的是，公爵府出身的安娜推薦的店家，並不是什麼很高檔的地方，從裝潢的格調和風格來看，甚至比不了當初泰勒少校請客吃飯的霍靈斯沃斯餐廳。

  這是一家名為「紅葉屋」的路邊館子，走入此處的客人也都是普通工人家庭，菜單上的食物也都是能讓任何人都能負擔起的平價食物。

  「這家店的烤肉火候掌握得不錯，肉質也還不錯。」

  安娜一邊帶著亞倫走進紅葉屋，一邊介紹著她推薦這家小餐館的理由，此時已經稍稍超過飯點了，紅葉屋內的客人並不多。紅葉屋風韻猶存的老闆娘看到了安娜，有些驚訝地打了個招呼：「小安娜，好久不見了。喲，這位是誰呀？」

  老闆娘的大嗓門中摻雜了些調侃意味。

  亞倫剛想向她自我介紹，但這時，安娜主動拉住了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說道：

  「這是我的約會對象哦，曼迪阿姨。」

  「喲！我們的小安娜長大了，都知道帶男人來紅葉屋了呢！」

  「哎呀，你這樣說我會不好意思的啦。」安娜羞紅了臉，然後對老闆娘曼迪眨眨眼，「來一份家庭套餐，再來兩杯啤酒。」

  「沒問題。」老闆娘曼迪雙手一拍，接著又起嗓子，對一旁忙碌著的紅葉屋老闆喊道：「死鬼，記得給小安娜多切兩塊肉！」

  「知道了。」

  相比咋咋呼呼的老闆娘，稍顯沉默的老闆翻翻白眼，但他處理肉食的雙手並沒有停下。

  看得出來，安娜與這家小店的老闆與老闆娘非常熟悉。

  她拉著亞倫熟門熟路走到了小店的角落坐下，邊走邊解釋道：

  「這裡曾是我父親非常喜歡的店家，他是這裡的常客。他覺得作為公爵府的一員，最不應該做的，就是永遠呆在那座空蕩冰冷的莊園。遺世獨立沒有任何意義，人類是一種群居動物，哪怕是貴族也不能擺脫帝國與社會獨立存在。」

  「貴族的生活與非貴族的生活存在著一道鴻溝般的裂痕，這讓貴族們產生了自己高人一等的錯覺……我父親認為這是不對的，所以他總是會走入這樣的小店，親眼看著世間的真實，享受著人間的煙火氣息。同時，他也會儘量散發自己的善意，嘗試幫助所有見到的人。」

  「他覺得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得到幸運的眷顧。」

  說到這裡，安娜停頓片刻，嘴角微微翹起，頗有些懷念地說道：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