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新時代

  我是個幸運的人。

  這種幸運，是從我進入潘德帝國學院的那一天開始的。

  進入學院的第一天，我就在學院廁所里撿到了一本皺巴巴的手抄本，這本書名叫《潘德軍官回憶錄》。

  現在回想起來，那可真是一本寫得非常引人入勝的好書——你們懂的。

  但當時我才十一歲，書里的很多內容對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確實有點太刺激（刺激這個詞被劃掉了，改成了『深奧』）了……

  由於這本書寫得太精彩，我在第一天上課的時候就被老師抓到辦公室去了。

  但我並沒有挨罵——老師問我，想要知識和財富，還是想要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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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然回答想要知識和財富……

  於是，老師送給了我整整一車書籍，然後拿走了那個手抄本。

  當時我整個人都顫抖了——那一車書起碼能值數百第納爾，而且有錢也未必買得到！

  這當然是莫大的幸運。

  那個老師名叫艾米·索娜德。

  是的，她就是李昂大帝的妻子、烈獅女王、世界商貿聯盟主席、潘德大陸總工會主席、皇家科學院院長、帝國學院副院長……被人們稱為『幸運女神』的艾米陛下。

  當然，她並不喜歡我們用其它頭銜來稱呼她——所以我們都叫她『院長』。

  人們都說，能見到艾米院長的人都是幸運兒。

  這確實是真的。

  院長給我的書，讓我在學院求學的十年裡一直順風順水，而且幸運從此一直伴隨著我。

  我嚴重偏科，理科成績稀爛，但每次結業考試我都能擦線過關，並且一路順利畢業——因為大多數文科題目都來自艾米院長送我的那些書；

  到了畢業時，我因為喜歡歷史，打算面試帝國文史研究院的歷史編研人員。

  這是一份很體面的工作，而且很符合我的興趣。

  但到了面試現場我才發現，文史研究院的職位太搶手了，這是與帝國科學院同等級的國家單位，而且經常有機會與那些大人物進行訪談，是每個人都想進的部門——幾千人在競爭三個崗位。

  而我只是個剛畢業的學生，雖然有帝國學院的文憑，但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在應聘者中並不出彩，形象方面也不出眾……

  可是，僅僅只招收三個編研人員的文史研究院，卻偏偏把我選中了，而且歷史編研組組長的職務也莫名其妙的落在了我的頭上——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因為我看過艾米院長給我的那一車雜書，面試官覺得我『博學多才而且客觀樸實』……

  而今天，面見帝國皇帝李昂陛下，對陛下進行訪談的美差，也鬼使神差的落在了我這個新人身上。

  ——本來這活兒應該由文史研究院院長阿茲瑞爾爵士親自出馬，但他歲數太大腿腳不便，而另外的同僚不是吃壞了肚子就是已經出差去了各地……

  我都被自己的運氣嚇到了。

  艾米院長不愧是幸運女神，給我帶來的好運也持續得太久了。

  去面見李昂陛下也是需要出差的，因為李昂陛下並不在長河城居住。

  雖然長河城是帝國首都，但卻沒有皇宮，也沒有皇室成員在此居住，想想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現在是三月初，這個季節，李昂陛下應該在財神堡。

  是的，李昂陛下在哪住是分季節的——春季在鮮花盛開的財神堡，夏季在涼爽宜人的白鹿堡，秋季在遍地金黃的烈獅城，冬季在溫暖的思源城……

  這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

  但這倒不是李昂陛下貪圖享受非要在不同季節去氣候適宜的地方，主要是因為他有三個老婆……

  從長河城去財神堡其實是很便捷的，城裡的火車站離文史研究院只有一條街的距離。

  其實我並不喜歡這種總是發出巨大噪音的鋼鐵怪物，但必須承認，這種新式交通工具極大的縮短了兩地通行所需要的時間——這也是艾米院長的皇家科學院發明的。

  據說李昂陛下為了這個支持妻子的發明以及鋪設鐵軌，總投入已經超過了三千萬第納爾，為此還向帝國人民借了國債……

  所以說，娶三個老婆是需要有足夠經濟能力的——很多人都說李昂陛下是為了探望老婆方便才花了這麼多錢……

  作為隸屬於帝國文化部的歷史編研人員，我是可以憑工作證明免費乘車的。

  但免費待遇僅限於硬座，想要軟臥或商務包廂之類的是需要自己付錢的。

  這是帝國福利體系的慣例——國家公職人員有很多福利，但這些福利都只是為了便於開展工作，而不是為了享受或體現地位差別。

  不過，與豪華的商務包廂比起來，我倒是更喜歡硬座。

  因為硬座車廂能和很多來自各地的人聊天，還能避免暈車，而且可以更方便的欣賞窗外的風景。

  這趟列車是從弗萊徹駛出的，中途會停靠長河城、財神堡、烈獅城、辛加爾等地，終點站是風嶼港——差不多是斜著貫穿了整個大陸。

  這也是目前整個大陸的列車路線邏輯——無論是橫向、縱向或是斜著，只要是貫穿大陸的列車路線，都會經過位於大陸最中心的財神堡。

  也正因為如此，財神堡在短短十年裡便成為了整個大陸的商業中心。

  列車速度很快，車上的人們嘖嘖讚嘆著窗外一片片的油菜花田，談論著今年又將豐收，大部分人臉上都流露著安心與喜悅。

  我沒心思欣賞花田，我還有工作要做——硬座車廂是有書桌的，這也是公職人員只能免費乘坐硬座車廂的原因之一，不耽誤在火車上辦公……

  這不是我的猜測，而是艾米院長親口說的。

  在火車上，我整理了一些需要向李昂陛下當面求證的問題——我必須如實的記錄帝國的歷史，要客觀真實詳盡可靠，不能帶有任何猜想。

  遇到有些含糊不清的內容，就必須儘可能的向當事人求證，有條件的話，還得多方求證——別以為文史研究員是個輕鬆的活兒，歷史是不能馬虎的，我們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出差的路上。

  需要求證的問題很多，有些問題非常重要，但一直都不怎麼清楚。

  比如，關於財神和幾位女神，到底應該怎麼定義？李昂陛下自己是怎麼看待的？

  再比如，凜鴉王國和獵鷹王國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帝國北方兩個行省的？

  這個問題困擾了研究院的同事們很久。

  因為凜鴉境的前國王格雷戈里四世一直閉口不談，兩個重要的當事人前獵鷹女王厄休拉和獵鷹騎士團團長雷恩爵士又全都離奇失蹤……

  目前只有李昂陛下才知道具體的經過了。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八年前，李昂陛下帶領維和部隊遠征阿瑪拉大陸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些著名的戰役大家都沒什麼疑問，比如故都閃擊戰、拜蛇神殿殲滅戰（也稱為滅神之戰）、馬爾斯峽谷追擊戰等等。

  但有一個事件始終不為人所知——為什麼在遠征的最後，馬里廷帝國和拜蛇教組成聯軍之後反而迅速崩潰了？

  這件事的經過很清楚，但原因不清楚。

  而且，雖然有很多參與者可以求證，但每個人的回答全都不一致……

  比如時任維和部隊第二軍團長的克洛澤爵士說的是，馬里廷的領軍統帥是個膽小鬼，見到李昂陛下就被嚇跑了，一將無能累死千軍，結果本來還有抵抗能力的拜蛇教也被連累了。

  而當時的維和部隊第三軍團長埃里克爵士卻說，這是因為拜蛇教信徒迷途知返，在李昂陛下的號召下棄暗投明，隨後馬里廷也就跟著棄暗投明了。

  但第七軍團的克里昂總督卻說當時主要是因為阿瑪拉大陸的人被光輝十字騎士團感化，是安森爵士的醫療隊在這場勝利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軍隊其實不算主力……

  看看這些截然不同的說法，我們這些編研人員很難操作啊，這歷史到底怎麼寫呢？

  所以只能聽聽李昂陛下怎麼說。

  還有很多其它的問題。

  比如十幾年前李昂陛下失蹤的那段時間——有傳言說李昂陛下去過一個神秘的島嶼，還見過活生生的龍，我真想知道龍是什麼樣子的……

  比如帝國引進火槍技術的具體經過——這事在十年前屬於機密，但現在帝國已經有了比巴克利更先進的槍炮技術，十年前的事也就可以問問清楚了。

  再比如溫蒂女王真的會魔法嗎？——溫蒂女王也被稱為『魔法女神』，說她能點石成金，甚至能把樹葉變成第納爾……我個人當然不太相信這一點，但溫蒂女王確實幫助很多人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還有被稱為『智慧女神』的阿琳娜女皇……阿琳娜女皇為很多人出過主意，而且無一例外這些主意都變成了巨大的財富。有人說這主要是因為李昂陛下在暗中配合——我也有這種感覺。

  哦，還有個重要的問題……廣受人們喜愛的愛麗絲小姐現在怎麼樣了——是的，人們都將李昂陛下的坐騎愛麗絲稱為『小姐』，我十年前便見過她，但她已經很久沒在長河城出現了……

  其實，我二十年前就見過她的。

  不過，那時候我大概還在吃奶，什麼都不記得。

  我的運氣確實很好。

  火車到站之後，我剛出車站，來到財神堡廣場，便看到了愛麗絲小姐。

  她看起來依然神采奕奕，似乎與十年前沒什麼兩樣。

  她全身沒有任何鞍履束縛，正在廣場上悠閒的散著步，金色的鬃毛隨著步子跳動著，人們親切的與她打著招呼，看起來財神堡的人對她的存在已經習以為常。

  十年前，她在長河城時也是如此。

  愛麗絲小姐總是到處閒逛，人們看到她之後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李昂陛下對愛麗絲有多疼愛，愛麗絲所在的地方就意味著絕對安全，從來沒人敢在她所在的地方鬧事，人們也就會更安心。

  「愛麗絲小姐……您能帶我去見見李昂陛下嗎？」

  我嘗試著走上前朝愛麗絲說話——我知道她聽得懂，十年前，我父親就是這麼對她說話的。

  我父親叫安德魯，他是看著愛麗絲小姐出生的——愛麗絲其實可以算是我姐姐，如果她願意承認的話。

  出乎意料的是，愛麗絲小姐似乎真的認得我……

  她確實把我帶到了李昂陛下身邊。

  李昂陛下是個很和善的人，而且我完全看不出歲月在他身上留下過任何痕跡——按理說他今年應該四十多歲了，可看起來卻和我這個二十一歲的人沒什麼兩樣……

  「萊恩，哈，你沒長成你父親那樣，真是令人高興。安德魯還好嗎？」

  我有些緊張，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而李昂陛下主動問起了我父親。

  「他還是那麼胖……但身體挺好的。陛下，我來找您是為了求證一些事情……我現在是文史研究院的編研專員。」

  我很感激李昂陛下這麼平易近人，就像艾米院長一樣——像他們這樣的大人物，跺跺腳整個世界都會顫兩下，卻在面對我或是其他平民時始終和顏悅色，甚至能考慮到我的緊張失措，這大概就是他們最大的不凡之處吧。

  不過，我問起公務之後，李昂陛下似乎不打算讓我太過容易的完成工作……

  「這麼說來，你是要對我進行一次訪談？嗯……這當然沒問題，但是……」

  李昂陛下露出了一種溫和但有些可怕的笑容：「萊恩，據我所知，文史研究院對別人做訪談，都是要給受訪者一筆勞務費的……」

  確實是有這個規矩的，因為訪談必然會耽誤受訪者很多時間，會影響別人的正常工作，研究院也有專門的預算用於勞務支出。

  大體上就是按照耽誤的時間對其進行相應的補貼。

  但如果受訪者是皇帝……

  這怎麼補貼？

  「額……陛下，我們是按受訪者的薪酬支付勞務費的，可是，您的月薪是多少？」

  我問了個看起來比較愚蠢的問題——其實我也不知道皇帝有沒有薪水，乾脆趁機滿足一下好奇心……

  「嘶……你這麼一問，我倒還真想起來，我好像從來沒給自己發過工資啊！虧大了！」

  李昂陛下似乎真的很懊惱。

  我愣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隨後李昂陛下便很正經的轉頭吩咐道：「里薩迪蘭，幫我記一下，讓國庫給我結算十五年的工資……嗯，就按年薪六百第納爾計算吧……還得算上利息！」

  年薪六百第納爾？月薪五十第納爾？

  我當時整個人都恍惚了——這對平民百姓而言確實屬於高薪，但他可是整個大陸的皇帝！

  我父親當市長的時候，薪水都是每月一百第納爾……

  「陛下，我覺得工資的事您應該過段時間再結算，今年是艾米陛下監管國庫——我估計那十五年工資多半到不了您的手裡……等明年阿琳娜陛下輪值國庫的時候再說吧？」

  近衛軍統領里薩迪蘭將軍低聲說著，眼裡似乎還有一絲笑意。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笑，反正我是笑了……

  「咳……那行吧，萊恩，你也看見了，我被欠薪十五年啊……窮得叮噹響……」

  李昂陛下轉過頭看著我：「你懂的！」

  我忍著笑開始在包里摸第納爾：「懂的懂的……」

  「你懂個屁！我為帝國奮鬥了十五年，卻一分錢工資都沒拿過……而且我能想到，你即將問我的問題都是一些很麻煩的事……所以……」

  李昂陛下盯著我搖著頭：「得加錢！」

  ——摘自潘德歷374年的《潘德文史研究公務實錄》

  帝國文史研究院院長萊恩爵士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