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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為何

2024-05-02 16:17:00 作者: 意遲遲

  於他而言,任憑歲月如何綿長,往事如何遠去,都無法磨滅他對雲甄夫人的厭惡。

  

  十二歲那年的事,他至今仍然記得清清楚楚,雲甄夫人說過的話,他每個字都能背誦出來——

  生母莞貴妃去世的時候他尚且年幼,父皇膝下又遠不止他一個皇子,他既非嫡,又非長,沒了母親後,更是舉步維艱,在宮中處處小心,生怕一著不慎礙了誰的眼便要遭殃。

  那時候,太子之位還是他三哥長孫少藻的,雖然一樣沒了母親,但身份不同,處境也是大不相同。

  他自覺孤立無援,恨不得事事爭個先,好叫父皇對自己另眼相看,但沒想到,他百般努力,落在雲甄夫人眼裡卻成了壞事。

  那日萬里無雲,天清氣朗,是陰雨連綿的春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人見了陽光,心情也跟著舒暢。

  他一早去上課,得了老師的誇讚,便想將自己寫的文章拿給父皇看,不想到了地方卻見父皇屏退了眾人,正和雲甄夫人坐在那下棋。他候在一旁,等著他們一局下完這才隨內侍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將手中文章遞給了父皇。

  父皇粗粗看罷,忽然將文章遞給了對面坐著的雲甄夫人。

  他眼也不眨地看著,心下十分不以為然,一個女人,一個滿身銅臭嫁不出去的女人能懂什麼?

  他的錦繡文章,真論起來,她應當還不配看。

  可是他沒有想到,雲甄夫人不但看了,看明白了,還笑著同父皇說了那樣一句話。

  她說,殿下這篇文章好是好,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麼?

  他心裡咯噔一下,轉瞬便聽見雲甄夫人口氣淡淡地道,急躁了些。

  還是個半大孩子的他聽見這話後,下意識急急地朝她看了過去。

  映入眼帘的那張臉保養得宜,膚白薄透,不過就是個尋常美貌婦人罷了。

  她算什麼東西?她也配點評他的文章?她也配說他急躁?

  她也配麼!

  她不過就是個仗著父皇寵信的蠢女人罷了!

  他惱火至極,實在忍不住,面上便帶了出來。

  雲甄夫人卻還是神色不變地看著他,眼裡丁點波動也不見。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女人不怕自己!

  自己在她眼裡什麼也不是,根本不值得她費心去怕去生氣去在意。

  她連輕視的眼神都懶得給他一個。

  年少的長孫少沔何嘗被人這般對待過,他貴為皇子,母妃在世時又是深得皇帝喜愛的寵妃,他自幼縱不算是眾星捧月般長大的,也是時時有人敬著小心伺候著的。即便母妃去世後,他的處境大不如從前,那也從來沒有人敢向雲甄夫人這般視他為尋常。

  她不過一介民婦!就算父皇賞了她封號地位,又能怎麼樣?她依然不算什麼東西,憑什麼不將他放在眼裡?

  長孫少沔越想越惱怒,什麼文章不文章的,早已拋之腦後,滿心滿眼只有雲甄夫人和她的那一句「可惜急躁了些」。

  然而父皇對她的話卻很是贊同。

  雖然面上帶笑,但父皇口中所言絕非他滿懷期待想聽的。

  他往日同兄弟們爭,同兄弟們奪,費盡心機拿來的一切,在雲甄夫人那一句「急躁」映襯下,皆成了急功近利的象徵。

  他不服,他不承認!

  但他知道雲甄夫人沒有說錯。

  正因為她沒錯,他才更生氣。

  那怒氣里混著一種被人看破後的惶恐,是真真切切的惱羞成怒。

  可那又怎麼樣?

  他如今還不是搶到了兄長的太子之位,還不是一步步逼近了連家?

  等到了時候,且看她雲甄怕是不怕他!

  ……

  太子少沔陰沉著臉,低低地冷笑了兩聲。

  而一旁聽完了原委的陸立展,卻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這不過只是樁小事罷了。

  可太子少沔一記就是這麼多年,還念念不忘要摧毀整個連家來報復雲甄夫人昔年那句點評……

  真真是睚眥必報的性子。

  陸立展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個深深的川字烙印在了他眉間,平白增添了幾分老相。他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殿下可知,您口中的衛麟原是微臣想方設法送到雲甄夫人身邊去的。」

  太子少沔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本宮早已知曉。」

  陸立展聞言,剛要舒展開來的眉頭再一次皺得緊緊的,他沉默了片刻後問道:「算一算,這人該是去歲到您身邊的?」

  太子少沔說了個是。

  陸立展的眼神變了變,繼續問道:「既如此,不知殿下為何一直不曾告知下官?」

  若非他今日來問,只怕還要繼續被蒙在鼓裡。

  陸立展口中未說,心裡卻早已翻江倒海。

  「他不過就是一條狗。」太子少沔十分不屑地道,「養著便養著了,這等小事難不成還非得通報你麼?相爺事務繁忙,何必要在一條狗身上浪費時間?連家的任務砸了,那狗膽小怕事,生恐你會殺他滅口,只是不敢回你身邊罷了。」

  言罷換了個口氣,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陸立展道:「你若是覺得本宮這事辦得不地道,那本宮便向你賠個不是如何?」

  陸立展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僵。

  他果然……果然還是在記恨自己當年愛慕他娘莞貴妃的事……

  陸立展心中百轉千回,明明在看著太子少沔,卻覺得自己眼前仿佛有無數畫面正走馬燈般湧現出來。

  他想起了那個自己年少時愛慕的姑娘,也想起了那份打從一開始便遙不可及的喜歡,想起了那個身份卑微,連官話也說不像樣的少年郎,想起了那貧困潦倒的童年時光。

  如今他不說,怕是沒有人會想得到,現如今這個權相是在極其偏遠的邊塞小鎮上長大的。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便沒有父親。

  不論日子如何艱難,都只有他和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

  可這世道下,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婦人要怎麼才能養活自己和年幼的兒子?

  他小的時候,曾無數次問過母親,為什麼旁人都有爹,只有他沒有。

  後來大抵是叫他問煩了,母親便說他爹在他出世之前就死了。

  他又問,是怎麼死的。

  可母親不是避而不談便是信口胡謅,有時說是吃酒吃多醉死了,有時說是失足落水溺死了……

  說得多了,破綻漏洞也就都多了。

  長至八九歲,他漸漸不再相信,母親便也索性不說,只回回有人上門便朝他手裡塞塊餅推他出門。有一回,他拿著餅走到外頭,碰見了鄰居家的大小子,那孩子比他大兩歲,生得卻又高又壯像頭小牛犢,一見他就上來搶餅,又哈哈大笑說:「哎喲喲,你娘又接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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