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交給時間

  一切都源於，他這樣愛她，就像一頭猛虎愛上一朵薔薇，跋山涉水而來，最後來到她面前，收起自己鋒利的爪子，牙齒也抵在舌頭後面，輕輕含起脆弱的枝幹，把她種在自己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她若喜陽，他就給她璀璨明媚，她若喜陰，他便護她一世安寧。

  

  這世界啊，真的沒什麼好，除了有一個她，只要她一笑，世界尚且明媚，而她眉頭一皺，他就覺得，心都快撕碎了。

  「未央，在遇見你之前，我想很多事情，我想要讓這天下伏首，可是在遇見你之後，我變得很沒有出息，只想和你一起變老。」

  他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溫柔細語沉浸在一片未散去的華貴光彩之中，猶如君王的愛。

  左未央在他的眼底能看到東方之珠全部的流彩所在，有星月，有燈光，有風花雪月，有滾滾紅塵，然後還有一個靜默無言的自己，有些與濃墨重彩的景色格格不入，但是卻讓這令人迷失的景色有了清淨的平衡，總算不是孤獨無人。

  她承認，心在亂，亂得無法給出回應，亂得守著堅決與波瀾不驚的情緒都微微動搖。

  她只想要……只想要做一個別人眼中，包括他眼中的合格的妻子，但從來不想要再次愛上他，像以前那樣不顧一切地愛他，這輩子有一次就夠了，她已耗盡了最後的元氣，以後都不會了。

  可是她低頭躲閃著，企圖忽略這漫天的燈光，忽略陸城眼裡被放在他的世界之中的自己，忽略這長樂未央，也無法避免，聽見他繼續在自己面前說，聲音隔著溫軟的風傳來，都縈繞著攝人心魄的氣息。

  「未央，只有你開心，我才可以安心，如果你不開心，我一定不會放心。」

  他很不放心她，闊別的七年中，他用一半時間驚覺自己愛她，並承認自己愛她，剩餘的時間，懷念，後悔，以及愛恨交織，矛盾重重。

  直到今天，才撥開了一切雲霧，天光洞開，原來一切都是庸人自擾，原來她和他之間本無什麼解不開的仇怨，都是自己想不通。

  在惠風陣陣，眼前人即是心上人時，陸城忽然想要回憶起自己第一眼見到她時的模樣，只可惜那時候自己實在是不怎麼在意這些衝動誇張的女孩子，早就已經想不起了，只能憶起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她總是在自己身邊，打籃球時尖叫歡呼，圖書館裡小心尾隨，食堂里偷偷靠近，樓道間紅著臉偷看。

  那時活靈活現，看見都會讓他煩的眼神，現在卻早已消失不見，苦苦尋求都再也見不到，他終於知道什麼叫作後悔。

  此外最令他忘不掉放不下的，應該就是七年前他帶著孫莞兒走的時候，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平靜，絕望一般的平靜。

  到了約好的地點，孫莞兒拉著他拼命不讓他下車，他好聲勸著，一面透過車窗玻璃，看見女孩子就等在路邊，夾著雪的風襲人，吹起她的頭髮飛揚在風中，而她只是隨便地撩了一下，然後搓搓手繼續翹首等，目光澄澈。

  他當時忽然就很詭異地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見到過的最美麗生動，乾淨純澈的畫面。他總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但是這一幕，大概就是萌芽的開始。

  眼看著她想要把眼淚瞞過他，可一切都在反照鏡中清晰地被他看到，他第一次覺得胸口位置有點微痛，但他真的無能為力，她從此會恨自己也好，會忘記自己也好，可是總能夠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吧，而這一切大概都與自己無關了。但那時他只有微微失落與同情，覺得她還小，還不懂什麼叫做相愛不如懷念。

  直到時間漸漸過去，才明白，原來錯的人是自己。

  那個時候他的心結在於自己責任心，讓他不能去肆意妄為，所以就這麼錯失了第一次，以後種種，更是錯誤百出。

  那麼現在，他承認自己錯了，還來得及嗎？

  「未央……你抬起頭看看我。」他柔聲說，帶著清冷的風，華麗的色彩，柔和的尾音，輕輕笑，「我後悔了，是我自作聰明，以為你對我不重要，以為自己並沒有那麼喜歡你，以為你總是會等著我，以為這世上的一切我都可以掌握，可是……我必須承認，我錯了。」

  倘若這個時候有好事者趙亦舒在場，一定會抓緊連拍加錄影，過後再狠狠地嘲笑他一輩子，陸城認錯，大概是比山無陵天地合還要不可能發生的事件。雖說即便是認錯還是一臉淡漠的表情，除了眉間微微皺了皺，與尋常並無什麼大區別，但，其震撼力，左未央反正是一時接受不了的。

  可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明明這裡只有他和她兩人，他正在說著可在幾十年之後與兒孫調侃的話，她卻異常懷念地……想起她的阿哲。

  她陡然想起的是阿哲帶著自己看過的燈光，那時候耳邊有呼嘯的風，他年輕鮮活的笑聲，自己緊緊抱著的不夠寬廣卻很溫暖的身體，那時候他們身邊的不過是微微路燈，而眼下陸城送自己的是巍巍天燈，儼然是天差地別，可是，她每一幕都忘不了。

  心口淺淺疼起來。是不是阿哲正在提醒？提醒她不要忘記他，就好像他總是像個孩子一樣撒嬌似的提醒著。

  顫抖著手捂住胸口，心臟熾熱而滾燙，她低著頭，最終還是沒有辦法心無旁騖地接受這一句長樂，她也希望長樂，只可惜人生來皆苦。

  「謝謝你，陸城……」她很誠懇，也很誠實，「可是至少現在，我已經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愛你，或許，以後還會發生改變……誰都說不準。」她忽然笑了笑，「就好像我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可以放下你，但是……我還是放下了。時間是很厲害的，我們誰都沒有辦法在時間面前信誓旦旦。所以，在此之前，你我還是繼續做一對別人眼中的恩愛夫妻，不要說這些勞心傷神的情愛，一切都交給時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