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五章 驚愕

  月素那表情引得我一陣冷哼，這人住在一起久了，便生出相近的性子來了，眼前這夫妻二人雖然貌離卻處處表現出了相通的感官來，就是這輕視人的表情也是一般無二的。

  休文廷沉默片刻，方才又輕哼著說道：「既然王妃並不認同了我這曲子，文廷便洗耳恭聽了王妃的賜教了。」

  夾槍帶棍的說辭，休文廷直到此刻還如此的狂傲，實在淺白，怨不得景帝不賞識了他。

  「賜教倒是不敢，似乎是對你這曲子有些印象，我這腦子還混沌著，一時也想不起旁的曲子，這便借了你方才的調子，小試一下身手，倒是希望休樂師夫妻莫要笑我。」

  把牛皮往天上吹去的本事不單單休文廷會的，看著他那張譏諷的面孔心中便不舒服，既然他學不會內斂，我也實在沒必要在他眼前扮深沉，他強我更強，要得就是折了他傲骨之後的暢快。

  並不抬頭便可以猜到，那一對男女此刻定帶著滿臉的譏笑等著我出醜，即便多年未曾撫琴，這手法難免會有些生疏，但自認為比之休文廷還是綽綽有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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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文廷說我那兩指撫琴的動作是星凡習慣性的——也的確是習慣使然，即便休文廷和月素都在我眼前，我還是禁不住在撫琴前又輕輕觸摸了一下那琴身。

  休文廷說琴是有靈性的，這個說法我倒是信它一二的，他身前的九霄環佩當初陪著我和爹爹的時候，就是那琴頭上嵌著的珠子都是錚亮的，可三年之後再見了這九霄環佩，就沒見那上頭的珠子亮過，灰濛濛的，似乎蒙了一層灰塵，可後來我發覺那並不是灰，因為休文廷閒著的時候，就會用手指輕撫了那顆珠子——一如我當年的動作，可那顆珠子卻不同於那時。

  我手指撫琴，只是因為當初爹爹同我說過，你珍愛了它，它自然還你更多的報答，每個琴師都與自己的琴有特別的交流方式，而我的方式就是用手指給它安撫，雖然這琴是陌生的，可如此做過之後，心中便有了安慰，輕輕的閉上了眼睛，抬手輕奏。

  腦子裡是那年爹爹輕笑著撫琴的畫面，告訴休文廷腦子混沌記不得曲子不過是調侃之詞，這些屬於爹爹的東西總已經滲入我的肌理，爹爹早年的琴譜並不稀有，可中年以後的琴譜卻十分的罕見，休文廷得了個中年之後的上卷便已經達成入宮的心愿，我知道他還想要下卷，可縱然他娶了月素也得不到，爹爹那下卷的琴譜早在白家生變之後被他親自燒了，他說印在紙上的東西太不保險，我是他活著的琴譜，卻是不想這活著的琴譜更不牢靠，他希望我長命百歲，可他萬萬想不到，我連他三年孝期都未滿便被孿生的姐姐逼死了，若是沒有閻君，那麼他一生的精髓怕也湮滅了。

  想到閻君之後，再去撫琴，傾瀉的情感流於樂音，曲終抬眼，看見的便是休文廷張口結舌的模樣和月素慘白慘白的一張臉。

  「你到底是誰？」

  見我看她，月素抖著身子問我，輕勾了嘴角，她很歹毒，我也不會善良，清冷的說道：「我是方家的掌上明珠，瑜王府未來的女主人，方幽凡！」

  月素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聲接著一聲反駁了我的話：「不可能，不可能，這個世上除了星凡，沒人有這等手法。」

  神遊太虛的休文廷被月素一句『星凡』捉回了神，再次錯愕的瞪大了眼睛對上了我，「凡兒？」

  我還是清清冷冷的笑著：「怎的？休樂師和夫人想說我這王妃是冒名替的不成？」

  我語調中的不悅並沒有令休文廷的震驚回神，他偏過頭去正視著月素，怕這還是他自月素『丟了他休家的顏面』之後第一次拿正眼去看月素，顫著聲急切的問道：「怎的，你說凡兒她會撫琴？」

  月素見了休文廷震驚的表情反倒笑了：「又心疼了？看來她還是不愛你，若是愛你怎會不告訴你她會撫琴，而且，爹爹生前也說過，星凡是他一生的驕傲，那琴技較之爹爹只勝不輸，你當初的願望那麼的強烈，若是她愛你，只要她肯幫你，又何必我出賣了身子保你！」

  月素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總有意無意的飄過我的臉，我卻只是淡笑著伸手拿過擱置在一邊矮几上的茶水就口輕啜，那過往的恩怨結成的網把月素和文廷逼至角落，我卻感覺自己已然破網而出，心透亮透亮的。

  「不會的，你騙我，凡兒愛我，你是為了報復了我對你的冷漠才會這樣說，凡兒是愛我的，她肯為了我去死，若當真有這般高深的琴藝，又怎會不教我？」

  我的死只是因為屈辱，還有深深的背叛之後的絕望，真的愛麼，如今聽了休文廷言之鑿鑿的肯定，我反倒覺得可笑了，實在懶得理會這一對男女互相傷害了彼此，只是想要爹爹的九霄環佩，那是他之於我的嫁妝，與俊彥成親之時，我希望抱了它上花轎，很明顯，我技巧雖生疏了許多，卻勝了這局，那琴理應屬於我。

  翩然起身，輕移身子直奔著九霄環佩去了，眼中全是這琴，再見之後我便一直希望得到的琴，才伸出了手，卻被人猛然抓住，豁然抬頭，對上了休文廷赤紅的桃花眼。

  心頭一顫，不過很快便穩定了心神，輕緩的說道：「方才休樂師曾說過，若我勝了，這琴便屬於我，你不會賴著的，請休樂師自重，我乃瑜王爺准王妃，如此拉扯被旁的人瞧見了，恐詆毀我的聲譽。」

  休文廷又看了我一眼，方才慢慢的鬆手，慢慢的俯下身子，伸手輕輕撫摸著九霄環佩琴頭的珠子，休文廷的低啞的聲音在我上方響起：「王妃，你為何一定要這琴？」

  還是低垂著頭，我輕勾起了唇瓣，開懷的說道：「我喜歡這琴，前頭同你說過了，怎的，休樂師莫不是要與我去聖上面前理論理論？」

  「既然王妃喜歡，文廷願賭服輸。」

  沒想到休文廷居然答應的如此痛快，緩緩站起身子，眯著眼睛看著休文廷還有站在他身後的月素，那月素見我不解的凝視，扯出一抹蒼白的笑，隨後對我躬身行禮，喃喃的說道：「王妃，妾身人有些不舒服，先下去了。」

  我輕點了頭，看著月素倉惶的背景，嘴角輕勾著笑，卻忘記了身邊還沒離開的休文廷，以前他是我的天，我的眼中時時刻刻都是他的存在——即便他不在我身邊，而今他之於我已經沒有意義，即便近在咫尺，我竟也可以忽略了他的存在。

  「凡兒……」

  耳畔的輕喃讓我意識到他們夫妻並不是同時離開的，轉頭對上了他那赤紅的眼睛，輕緩的說道：「當今之世，我只聽過聖上和我的家人叫我凡兒，你今日這一聲『凡兒』，怕是逾越了吧！」

  同樣都是凡兒這個名字，卻在這個時候顯出了好處來，我可以說得無波無瀾，任憑心已微動。

  休文廷微微顫抖了身子，外頭有人高聲的喊著：「王妃，宮中來人了！」

  冷冷的看了一眼休文廷，他微微縮了縮身子，伴著人聲，景帝身邊的高總管踩著小碎步走了進來，身邊跟著奶娘和邱摯。

  高總管見了我微微躬了躬身子，卻並像旁人那樣喚我做王妃，也就在這個時候才發現，瑜王府里的人都稱呼我為王妃，而景帝身邊的人卻沒有一個這樣稱呼我的。

  「方小姐，奴婢過來瞧瞧聖上命休樂師辦的事情可成了？」

  景帝命休文廷做的事情我心中清楚，倒也不必問，微微側過了身子讓高總管看見立於我身後的休文廷，大家目光所聚讓休文廷回神，看見高總管之後拱手道：「高總管。」

  高總管微微頷首，對待我與休文廷是天差地別的態度，口氣也清清冷冷的了，「可有結果？」

  休文廷看了看我，隨後輕緩的說道：「文廷自嘆弗如。」

  高總管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對向我的時候眼神中已經浮現了敬畏，還是用哪種令我不舒服的聲音說道：「聖上口諭，若是方小姐想清楚了，今日晚宴之時，便與那北夷的公主切磋切磋。」

  我微微咬著唇點頭應下，聽著高總管不掩歡愉的問著：「既然方小姐應下了，除了瑤琴之外，可還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便是，聖上對此次之事非常的看重，奴婢等人也知道定然馬虎不得，只要方小姐有交代，奴婢定會盡全力滿足要求。」

  我有什麼要求，我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俊彥。

  「瑜王爺現在身在何處？」

  聽我問及俊彥，高總管微微顰了顰眉，隨後輕緩的回道：「方小姐儘管放心，瑜王爺現在很好，聖上說了，方小姐肯比琴，瑜王爺就會回來的。」

  「沒瑜王爺看著，我比不好，輸了有失國體。」

  「聖上說方小姐上了場，無論輸贏，都會放瑜王爺回來。」

  「我只要我的王爺回來，沒他，我沒心思比，高總管方才應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