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決絕

  「嗨，我想和傑森先生談談。對，好的，我等著……」

  揉了揉太陽穴，仍是一幅宿醉未醒的理察打了個哈欠，抬頭看看宋小葉，低聲說：「對不起，我很抱歉，但，宋，你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宋小葉低語，「我只是想，至少說聲『對不起』……」

  她和瑪莉在一家賣劣酒的酒吧里找到理察時，已經是下午。一切，都已經晚了。就算瑪莉用涼水澆醒了醉得一塌糊塗的理察，現在這個時間，蘇格蘭那邊的試鏡也已經結束了。

  「都怪你不好！」瑪莉沖闃理察大叫：「要不是你每月一次非要把自己灌得像頭死豬，早就該和蘇格蘭那頭聯繫上的。」

  

  理察板著臉，卻沒有反駁，只是突然偏了偏頭，「喂，是傑森？我是理察，對，是小葉?宋的經紀人。」

  不自覺地傾近了身，宋小葉緊張地想要聽得更清楚。

  理察看了眼宋小葉，按下了免提，所有人立刻聽到了對方在說：「真是抱歉，試鏡已經結束了。」

  腳下一軟，宋小葉跌坐在椅子上，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仍抱有希望就這樣破滅了。

  理察看了她一眼，懇求道：「對不起，我知道今天試鏡會的事是我們不對，但是，宋絕對不是有意錯過班機，實在是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情況。我真的很抱歉……」說得情真意切，理察的聲音甚至有些哽咽，「她還只是個小女孩，我希望您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真的很需要這次機會……」

  傑森沉默片刻，才沉聲道：「抱歉，不只是宋，我們今天面試的都是年輕女孩。」

  理察尷尬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當你得公平——我只是說……」

  「對不起！」一直發呆的宋小葉突然出了聲，「對不起，傑森先生。我只是想說，我為自己的失約而感到非常抱歉。」

  傑森靜默了好一會兒，低聲說道：「宋，我也感到很遺憾。坦白說，我很看好你，羅琳女士也是。你的表演完全是我們想找的東方韻味。但是，很抱歉，我們已經決定了秋?張的人選……」

  已經預料到了，可是突然聽到，宋小葉仍然覺得心一沉，好像一顆心都被沉入了寒潭，冷冰冰的。

  後來傑森又說了什麼，她又答了什麼，理察又說了什麼，她記不清了。

  等回過神來，自嘲「我真該更冷靜的，像剛才那個樣子實在是太丟臉了……」

  「宋，我很遺憾……」理察扒拉著半禿的頭頂，「我不該喝那麼多酒。」

  「不關你的事，」宋小葉笑笑，雖然有些勉強，但看起來似乎已經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了，「這是我的錯，如果我能趕上班機……」

  「不要再說那個了，宋。」瑪莉擔心地看著她，「你說你爸爸把你趕出來了，你現在要怎麼辦？」

  沒有答話，宋小葉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我沒事，瑪莉，理察，我先走了……」

  「宋，」理察叫了一聲，在宋小葉回頭時，盯著她的眼睛說：「我只想你知道，一次失敗不代表整個人生。下次，我們還有機會……」

  「是啊！」宋小葉笑著揮了揮手，「回見兒……」

  推門走出去的時候，她還能聽到瑪莉在罵：

  「你只知道說別人！既然一次失敗不代表整個人生，你為什麼還要每個月都醉那麼幾天？我都不知道，這幾天對你來說，到底是代表了什麼，讓你根本就不像個人……」

  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宋小葉看著斑駁的牆壁，想了想，忽然就笑了。

  都是失意的人呢！不論是理察還是麗麗，甚至是永遠都那麼精神、喜歡罵人的泰勒，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去。

  可能，曾經受過沉重的打擊，就算掙扎著爬起來，也已傷痕累累……

  前世的她，很怕受傷呢！痛苦了，悲傷了，只會哭泣。可是，現在她不再是那個只會哭泣的沒用的女人。哪怕跌倒了，她也要爬起來。再多的挫折，都會成為過去，哪怕，遍體傷痕，她也只當是勳章……

  仰起頭，宋小葉輕輕吁了口氣，似乎要吐出所有的鬱氣。

  這糟糕的一天還沒有結束呢！

  回到公寓，雖然宋小葉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可是心裡仍是忐忑。尤其是她一進門，就聽到宋振峰在冷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以為她真的那麼硬氣，能一個人在外面活？」

  目光微閃，宋小葉儘量去忽略宋振峰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宋家五少，那麼風流的男人，就算是在紐約也不會寂寞。

  「三哥，我來取行李。」

  「小葉，」宋浩華的目光很是古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沒有像昨天一樣再勸宋小葉。

  另一頭的宋振峰卻沒有留意到宋浩華的眼神，仍是叫囂著：「浩華，你不准攔她！這死丫頭要走就讓她走！管她死在外面呢？！我也只當沒生過她這個女兒——哼，我們明天就回香港，反正，老爺子要是知道這個死丫頭做的事，也會把她掃地出門！早一點、晚一點，都是一樣的……」

  抿緊了唇，宋小葉只當沒有聽到宋振峰的話，轉回房間簡單收拾了東西就提著皮箱出來。

  一隻皮箱，就裝下她所有該帶走的東西，就和她從香港來紐約時一樣——不論是哪裡，她所擁有的，讓她捨不得放下的東西，其實都沒有什麼。

  「小葉，」宋浩華似乎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只把一隻手機遞過來，「新手機你帶著，卡我已經幫你補了……」

  原本一直坐在沙發上好像在看電視的宋振峰忽地一下站起身，叉著腰，轉過來瞪著宋小葉，「死丫頭！你要滾出去以後就別想再回來——休想再從我手裡拿一毛錢！」

  忍不住笑了笑，宋小葉終於正視了宋振峰。他一定是沒有發覺，她到底為什麼會和從前不一樣了吧？其實，說到根本，她為什麼會這樣強硬？也不過是因為她不會再花他們的錢，不必再倚靠他們而生活了呢！

  「爸，你多保重——我走了！」

  拉著行李箱，宋小葉轉身，沒有再回頭。

  「你、你，死丫頭！」宋振峰大聲罵著：「要死滾遠點！要是以後讓我看到你在那些狗屁片子裡袒胸露背賣弄風騷，老子直接掐死你，省得你丟人現眼……」

  沒有回頭，宋小葉毫不猶豫地離開，直到出了公寓大門，才停下腳步。

  想要回頭看看已經住了大半年，已經熟悉的公寓，卻最終仍是背對著大門，沒有回頭。笑了笑，手卻到底還是忍不住去抹了抹眼角。

  不能再回頭！走出這道門，不僅僅是離開三哥借她住的房子，還等於離開了宋家——或許，真的就這樣不再是宋家的人了吧？

  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感覺，宋小葉就這樣一路拉著行李箱走了十幾條街，到了夜總會。米婭驚訝地大叫時，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真是傻，怎麼居然忘了坐地鐵呢？！

  夜裡，睡在米婭租的房子裡，原本也住在這裡的樂隊帥哥里奇被米婭趕了出去。

  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拆散鴛鴦的惡人，米婭卻責怪地拍她，「傻瓜！管他做什麼？以後你就住在我這裡！當然，房租你也要承擔的……」隨手遞給宋小葉一瓶啤酒，米婭白了她一眼，「就這一晚上，以後你想喝都別想……」

  看著米婭認真的表情，宋小葉突然就笑了起來。

  這一晚，和米婭喝得半醉，又是說又是笑，好像根本就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夜裡，忽然驚醒，夢遊般被那投落在床前的月光吸引，在狹小的露台上，她仰起頭，望著那一輪明月，突然間發覺原來紐約的月色也是這樣美麗的。

  從前，住在上東區的豪華公寓，她本該有無數機會這樣仰望星空，可居然一直沒有……

  寧靜的夜，如水般的月光，身後小小的公寓裡，隱約傳出米婭均勻的鼻酣聲。不知是哪兒的貓兒，從對面的樓梯一躍而下，落在幽暗的街道上，轉瞬就消失不見……

  忽然之間，宋小葉的心就這樣沉靜下來。原本積在心底的鬱悶就那樣漸漸消失。

  還鬱悶什麼呢？不是已經想好了，再多的挫折也只當是考驗嗎？就算是被趕出來，也沒什麼好留戀的——早晚都會走到這一步呢！

  拋開所有的一切，宋小葉回到學院時，已經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喬納追著她，「有什麼好事？說來聽聽，宋，一定是有好事，才笑成這樣的……」

  「也可能是被泰勒罵了！」麥可不冷不熱地來了一句：「你沒覺得，每次泰勒罵完宋，宋都會笑得格外燦爛嗎？就好像，嗯，特意要告訴人，她不介意，不生氣……」

  「我哪兒有那樣？」氣得瞪人，宋小葉故意哼了聲，「你們現在儘管說，一會音樂素養課，看你們怎麼死……」

  雖然是戲劇系，可是朱麗亞的學生，在音樂上也不含糊。只是對某些戲劇系的同學來說，音樂素養課絕對是個死穴。

  眼看喬納和麥可臉色大變，宋小葉笑得越發開心。轉過身，她的目光在對面街上一閃而過，腳步不自覺地頓了下。

  回身，再看了看，卻沒有看到她剛才以為看到的人。

  偏著頭，想了想，她不以為意地跟上同伴……

  停在馬路邊上的黑色轎車後，一道身影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卻終究還是停下，只是遠遠地望著那張熟悉的燦爛笑容，離得越來越遠。

  或許，這樣，遠遠地離開他，才是最好的……

  捶了捶悶悶的胸口，宋浩華抿著唇，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