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龍套

  「再打些粉，我要她的皮膚再顯得黃一些……」留著大鬍子的導演抬頭看了一眼，就又低下頭，也不知在翻看著什麼。

  宋小葉動了動腳尖，有些局促不安地往旁邊看了看。

  這個拍攝現場，和她想像得完全不一樣，沒有任何搭起來的場景，只是一個四周都圍上藍色幕布的房間。

  宋小葉知道這是什麼，藍幕拍攝，後期製作時再加上背景、以及該有特效。這樣的拍攝手法，在幾年後一點都不稀奇了。甚至聽說美國大多數影視劇都是採用這樣的方式，不再像從前拍攝電影動輒幾億來造「大船」，而是把資金放在後期製作的電腦特效上。

  可是，對於完全是個沒入行的新手來說，這樣站在藍幕前演出，很沒有代入感好不好？看看周圍的藍布，再看她手上那張據說是她的劇本的A4紙，宋小葉真的很想哭。

  中國古代的廟宇，神秘而高大的地方？

  這裡哪兒半分古代廟宇的感覺？她真的完全找不到半分感覺好不好？

  「唉，丫頭，集中點精力好不好？」才剛剛指導她和詹姆斯拆招的武術指導皺眉訓了她一句。

  被人叫蘇的武導，和她一樣，也是香港過來的。聽說當年在香港的娛樂圈裡，還算小有名氣。香港電影沒落後，直接來闖好萊塢。可是，一腔熱血，卻不過像現在一樣只能混個不愁衣食。

  

  「沒辦法，誰讓我不是袁爺，沒那個本事呢！」調侃、自嘲，心情不好都有，可是一旦工作起來，蘇的認真勁卻是讓劇組裡所有人都信服的。就連那個大鬍子導演，在拍攝打鬥鏡頭時也很尊重蘇的意見。

  原本宋小葉想用自己的劍，可是卻被蘇好一頓教訓。

  「用真劍上場，是想謀殺還是想吃官司？！」

  看著手裡的道具劍，宋小葉在心裡嘀咕。拿著這把塑料劍，真的沒有感覺。不過，如果她真的想做演員，就只能習慣這些道具了。

  「OK……」終於覺得宋小葉的臉色夠黃，夠像想像中的中國人了。大鬍子導演一聲令下，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排練了十幾次，宋小葉早就熟悉了拍攝時用到的套路。雖然她學功夫才一個月，不過是花架子，但好在拍攝就和師兄弟拆招一樣，不過是個套路，倒沒有什麼太大的難度。

  只是這算是宋小葉第一次拍戲，人一站在攝像機前，眼睛不知怎麼回事，就往攝像機上瞄，不知不覺間就想去找攝像機。

  因為這，大鬍子導演直接破口大罵。罵得凶，卻也無奈，「外行人就是外行人——姍妮，下次再找這樣的臨演，你也不要幹了！」

  被罵得臉色發青，宋小葉的動作更顯出僵硬來。所幸搭檔的詹姆斯不是那麼脾氣暴的人。

  「宋，不要去看攝像機，就當作沒有那個東西……相信我，我站的位置就是攝像機能夠拍攝到的位置。你只需要把精力集中在我身上——看著我……」

  雙眼不知不覺中定在詹姆斯身上，宋小葉眨了下眼，雖然知道詹姆斯的意思，但她並不覺得到底會有什麼效果。

  似乎只是在她一眨眼工夫，詹姆斯的表情就變了。一秒，還是兩秒，那個好脾氣，就連化著吸血鬼妝都不讓人害怕的好好先生，突然間就變成了那個殺人如麻，冷血殘酷的斯派克。

  宋小葉有些嚇傻了，雖然這是在表演，可是一個人在兩秒之內就突然變成另一個人的感覺實在讓人有些惶惑。

  可是也不過怔忡了兩三秒，她就回過神來。不知為什麼，在詹姆斯讓人心悸恐慌的威勢下，她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覺。

  身後還是藍色的幕布，周圍還是那些工作人員，可是忽然間她就感覺自己是真的置身於一座古老而殘破的廟宇，廟宇外，是震天的喊殺聲，遠處的火光映亮了半天天空。

  那是義和團在城中與官兵廝殺，無情的殺戮，讓這座原本寧靜的城市變成一座地獄。而更可怕的，是有暗夜生物趁著夜色收割人的生命，吸食人的鮮血。

  而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個無情殘忍的惡魔。哪怕她是受上天寵愛的獵人，面對這樣的冷血怪物，仍然會恐慌害怕，覺得孤立無助……

  心跳不知不覺間加快，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宋小葉整個人都變得亢奮起來。她說不清到底是種什麼感覺。

  因為詹姆斯的轉變，她原本看過的那張A4紙上的內容就突然那麼鮮活地跳進她的腦中。變成了一副又一副活生生的畫面，讓她在兩秒之內變成了那個追逐、獵殺惡魔的少女。

  這個時候，宋小葉根本就想不起來去看攝像機，她握著手中劍，目光犀利，牢牢盯住詹姆斯，既警惕又小心，雖然有信心獵殺面前的惡魔，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跳是那樣快，帶著一種難言的惶恐……

  她做獵人，已經有幾年了，這樣長年累月的獵殺，已經讓她感到難方的疲倦與無力……

  長劍刺出，直逼惡魔的面門，她豎起眼，冷眼看著嬉皮笑臉戲弄她的魔鬼，沉聲道：「殺你，是我的使命……」

  不論是這樣疲於奔命的殺戮，還是就這樣死在惡魔手中，都是她的宿命。

  劍光劃破黑暗，宛如游龍一般直襲跳躍閃躲的惡魔，精於武術的獵魔人很快，就占了上風。可是，就在她舉劍刺殺，要給惡魔最後一擊時，遠處突然遠起「轟」的一聲巨響。

  那是炮聲……

  只是動作稍微停滯了一下，原本倒在地上的惡魔就彈跳而起，一把扭住她的手臂，尖利的牙齒刺入脖頸上……

  一切都像之前的排練一樣，準確而一氣呵成，沒有再出半點錯。

  宋小葉的心神有些恍惚，知道自己是在拍攝，可是又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

  目光閃爍，她低聲呢喃：「告訴我媽媽，我不能回家了……」

  「OK……」

  有人在大聲叫，摟住她的手稍稍鬆了下，然後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宋小葉心神一震，總算回過神來。看著詹姆斯的笑臉，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剛才還覺得凶神惡煞似的，現在突然又是這樣一副溫和的笑臉，她還真有些不適應。

  而那頭，大鬍子導演正在看監視器，「嗯嗯，不錯，詹姆斯，演得不錯……」突然扳了扳手指，大鬍子導演突然問：「蘇，她剛才說的是什麼？是『告訴我媽媽，我愛她』嗎？我怎麼覺得不太對呢？」

  一聽到這話，宋小葉立刻扭身。

  糟了！她剛才說錯台詞了！

  深吸氣，她沒留意聽蘇是怎麼答的，自己主動走過去打招呼，雖然導演聽不懂漢語，可是她也不能不承認錯誤吧！

  顯然已經從蘇那裡知道宋小葉說錯台詞了，導演瞪著她，恨不得一拳頭捶死她的模樣。

  「這是第幾次了？第幾次了？好不容易詹姆斯帶著你過了這一段，為什麼你還要說錯台詞？！」

  眼角瞥到監視器里反覆播放的片段，宋小葉有瞬間的恍惚。原來她演起戲來是那個樣子的，真的不像是她……

  「啊，導演。」舔了舔嘴唇，宋小葉直接先道歉，「對不起，是我錯了！但是，」遲疑了下，她還是堅持己見：「這句台詞並不算是語誤，而是我覺得……」

  看了眼沒說話的大鬍子導演，她的膽氣壯了些：「中國人和西方人是不一樣的，中國人的感情沒那麼外放，很有人會對父母或是子女說『我愛你』這句話。所以，我覺得我說『我不能回家』了更能體現出這個角色死去時那種……」

  眼角掃過正在和她比劃手勢的蘇，宋小葉眨巴下眼，還是收了聲。

  一個小龍套，還是就兩三個鏡頭的小龍套，跑到這兒和導演理論，是找死啊！

  垂下眼帘，她抬起頭用眼角偷瞄沉默不語，只是揉鬍子的導演，雖然聽不清他自己一個人在那嘀咕什麼，可是隱約聽著像是反覆在嘀咕著那兩句台詞：「我愛你，我不能回家了——珊妮！」

  突然一聲大吼，大鬍子導演擦了擦鼻子，大叫道：「下一場的演員呢？還沒見鬼影？」

  呼了一口氣，宋小葉放鬆下來，看蘇一個勁地打手勢，她也忙跟過去轉身，「這算是過了？」

  蘇白她一眼，還沒說話，就聽到身後導演叫了一聲，「那個，小姑娘……」

  在宋小葉聞聲回頭時，大鬍子沒說話，只是翹了下大拇指，就扭頭看別的去了。

  宋小葉愣了好一會兒，突然叫起來：「你看到了？看到了？蘇，他在誇我是不是？我、我演得不錯是不？」

  翻了翻眼皮，蘇根本懶得理會她，「可能不會有人送你去機場了，你自己能……」看著四下掃視，好像在找人的宋小葉，蘇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肩膀，回頭應了一聲，先就走人了。

  等宋小葉回過頭時，已經找不到蘇了，不只是蘇，就連她想要感謝的詹姆斯都找不到人影。

  「真是，還想好好感謝一下呢！」

  宋小葉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詹姆斯帶著她，這段戲她不知要拍多久。

  她自己浪費時間不要緊，耽誤了劇組的進度就真的是罪人了。

  「詹……」終於看到要找的人，可只叫了一聲，宋小葉就下意識地收聲。不知怎麼的，還往旁邊閃了閃。

  在不遠處的人群里，詹姆斯正在和人說話，微微笑著，目光溫柔，帶著燃燒的熱情，看起來就好像——和巴菲說話的斯派克！

  目光落在詹姆斯對面的金髮美女身上，宋小葉的眼睛不覺亮了起來。

  米歇爾啊！？是比電視上看起來還漂亮、還性感的美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