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成為朱麗葉

  戲劇社的人還沒有來，大會堂里顯得空蕩蕩的。

  宋小葉站在舞台上，抬起手，仿佛正被一個看不見的人擁摟著，慢慢地旋轉著舞步……

  她沒有真正的表演過，可是她相信馬軒成的話。也努力想要自己按照馬軒成的指引去成為朱麗葉。

  雖然沒有和她配戲的人，她卻仍然一個人在表演著舞會的那一場戲。

  恍惚中，仿佛她就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正在被英俊的舞伴引領，在舞池中旋轉飛舞……

  「演戲很好玩嗎？是不是導演罵得太狠，嚇得你變得像傻子、瘋子！」

  低低的笑聲，讓宋小葉的腳步一頓。

  耳畔一直響著的舞曲戛然而止，從幻境一下子跌到現實。

  轉過頭，她望著台下帶著兩個跟班，明顯是來看笑話的宋雅芝，笑了笑，「是不是好玩，你只要站在這個舞台上就知道了。不過，你可能這輩子都沒有那個勇氣。」

  被打斷了接近朱麗葉的腳步，正在生氣的宋小葉說話尖酸而刻薄，原本還想來看熱鬧的宋雅芝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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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葉，你以為你現在站在上面，是因為你的勇氣？不是，你把自己想得太好了。我們都很清楚，你之所以站在那上面，是因為你和你那個賤人老媽一樣，一樣那麼愛出風頭！」

  雙眸眯了起來，宋小葉看著宋雅芝，忽然就笑了起來。

  「宋雅芝，或許你有一件事說對了！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到底是什麼人，可是她的確在我的身體裡流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我的身體裡，流動著和那個女人一樣的血，所以我像她……」

  微微笑著，宋小葉的心緒卻很是複雜。

  前世今生，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直白地談及生她的那個人。不是因為被別人罵「戲子生的雜種」而羞憤難當，而是這樣的坦然承認她的身體裡的確有那人的遺傳基因。

  「你呢？你從太太那裡遺傳到什麼了？不聰明沒腦子，狂燥，暴力，沒有半分淑女該有的風範……宋雅芝，從你身上，看不到半分太太的遺傳——難不成，你根本就是被抱錯了……」

  閃身避開宋雅芝丟過來的手機，宋小葉「嘖嘖」有聲，「真是可憐，這樣沉不住氣，難怪太太總要說你了——可惜了，幾千塊的手機呢！」

  居高臨下，宋小葉睨著宋雅芝，微笑，「深吸氣，少動怒。宋雅芝，你該回頭去看看的……」

  「不要臉的賤貨……」宋雅芝破口大罵，根本就不信宋小葉的話。

  反倒是李翠珊和麗莎張兩個，一把拖住宋雅芝，「有人來了……」

  宋雅芝回頭，對上戲劇社眾人表情各異的臉，嘴角微微抽搐。

  她該想到，那賤人又在給她下圈套。

  看到走過來的威爾，宋雅芝舔了下嘴唇，抬手想要招呼，威爾卻根本理都沒理她，徑直穿過去，跳上了舞台。

  「我的朱麗葉，你不該自己獨自一人留在這裡的，你這樣美麗、這樣柔弱、這樣純潔，就這樣讓你獨自面對惡狼的羔羊，讓我怎麼放得下心呢？」

  柔弱？純潔？羔羊？

  威爾每說一個詞，宋雅芝的身體就震一震

  她是惡狼嗎？她是？！

  「威爾，你不要被這個女人給騙了！我告訴你……」

  沒有給宋雅芝說下去的機會，威爾收起羅密歐似的對白，直接而囂張地警告：「宋雅芝，小葉是我的朋友！不要再讓我看到你欺負她，你該知道，我不是那種不打女人的紳士！」

  真的被威爾這一句話震到了，宋雅芝震撼地瞪著威爾，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下。身體撞到身後的李翠珊，她蹌踉了下，好不容易才站穩身。

  她想吼，想叫，想指著宋小葉大罵，可是她還什麼都沒有做，就聽到有人在鼓掌，「不錯不錯，終於看到點羅密歐和朱麗葉的影子了……」

  側目，看到那個一臉絡腮鬍的男人，宋雅芝雖然滿心憤恨，卻到底沒敢再鬧下去，只是憤憤瞪了宋小葉一眼就跑了出去。

  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居然都相信那個賤人……

  胸口悶著一股氣，宋雅芝滿腔憤恨，無處發泄。

  「我要去告訴爺爺，告訴爺爺……」

  「你想把什麼事告訴爺爺？」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宋雅芝的腳步一頓，看著攔在她面前的宋詩芬，她瑟縮了下，「我——那個賤人她耍我！」

  「你去大會堂了？」宋詩芬皺起眉，「不是說好了，現在由著她得意嗎？你為什麼還要去惹她？雅芝，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這麼沉不住氣，只會壞了我們的計劃。」

  看宋雅芝咬牙不語，宋詩芬的眉頭皺得更緊，「你要是壞了我的事，我可不會饒了你——還說小葉耍你，如果不是你自己送上門去，能讓她耍了？但凡是你有腦子一點，也不會讓她耍……」

  冷眼睨了不說話的宋雅芝一眼，宋詩芬冷哼一聲，扭身搖擺著腰肢往遠處的朋友群走去。

  宋雅芝慢慢抬起頭，冷眼瞪著宋詩芬的背影，從牙縫裡迸出一聲短促的低咒：「不要臉的雜種，自以為了不起，其實和那個賤人一樣賤……」

  回頭，她的目光冷冷掃過低下頭不敢出聲兩個跟班，沒有再費心警告，只是沉聲低罵：「早晚讓你們都跪在我面前求饒……」

  宋雅芝和宋詩芬的衝突，宋小葉一點都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也不會覺得驚訝，原本那對姑侄就從不像她們表現的那麼親密無間。

  幾天的排練，雖然馬軒成不是叫囂重新來過，就是大聲呵斥演得不到位，甚至拿著劇本捲成棍子，毫不客氣地敲打著他們的腦袋……

  怎麼看，不管都好像在責難他們一樣，但宋小葉卻覺得，正因為馬軒成這樣的嚴厲，才讓每個人都卯了一股勁。

  不說戲劇社那些原本有經驗的學長們，就是她和威爾也好像越來越默契，演得越來越嫻熟。宋小葉有時候甚至覺得，或許，她真的是有些演技，是骨子裡帶著的天賦。

  只是，每次，這樣的想法都被馬軒成大聲的吆喝，還有不分情由打下來的紙棍敲散。

  「在舞台上，可沒什麼男女之分，有的只是演員！」

  馬軒成總是這樣吼著，也的確是對他們男女一視同仁了。

  鐵腕監管下，這齣劇卻是越排越好。

  有一天，威爾望著宋小葉，忽然低笑，「你這樣子看我，我真的要誤會你已經愛上我了。」

  「NO、NO，那不是我在看你，而是朱麗葉在看羅密歐。」

  宋小葉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變成了朱麗葉，那個如同一隻白鴿般純潔而多情的少女。她望著羅密歐，仿佛在望著自己的生命，他們的愛情就是她全部的信仰，是她的整個世界。

  她隱約能理解朱麗葉的情感。

  曾經，她也那樣仰望過一個男人，雖然並不是愛情，但他曾經把那個男人看作她的一切。

  他是她的兄長，是她的父親，是她全部的思念……

  直到……

  她以為自己真的如威爾所說，真的成為了朱麗葉，可是卻卡在最後的那一幕上。

  「你是朱麗葉，記得嗎？你是心甘情願要跟情人殉情的朱麗葉，不是被古代皇帝硬拖到皇陵的妃子，能不能讓我看到你的心甘情願啊！啊？！」

  被吼得不敢接話，宋小葉縮了縮脖子。

  威爾卻呼地一下從地上坐起身，「馬導演，你不要太過份了！我覺得小葉演得很好了——你們大家說是不是？！」

  雖然宋小葉之前和戲劇社的人沒有什麼交集，可是這些天大家一起排練，彼此有多努力，都看在眼裡，所以，這時候威爾一叫出聲，就有人應和。

  馬軒成眼一翻，大吼：「想造反——」

  鎮壓住起了喧譁之聲的眾人，他轉向宋小葉，「你剛才是個什麼心態，你自己心裡最清楚。宋小葉，你要想成為真正的朱麗葉，就把自己拋開，要是不成，就趁早滾蛋……」

  宋小葉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馬軒成已經轉身叫道：「趙欣，上來，不要耽誤大家的排練……」扭頭，看著愣住的宋小葉，馬軒成皺眉，「你以為大家有時間讓你浪費嗎？！還不快點——滾……」

  來不及辯解，甚至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被毫不留情面地趕走。

  宋小葉慢慢走到舞台的角落，默默地看著趙欣取代她的位置，重新排演之前的那一幕。

  朱麗葉看著心愛的羅密歐，心若刀絞，義無反顧地拋開所有的一切要隨他而去……

  趙欣的表演，很嫻熟，臉上的悲傷表情，手的輕顫，都在表明她有多麼悲傷，多麼絕望……

  那她剛才呢？為什麼會被馬軒成大聲呵斥？

  是了，她剛才心裡在想：現在哪裡還有這樣的愛情？生死相隨，多可笑？

  她曾經那樣地仰慕著三哥，把他看作依靠；也曾經心甘情願嫁給付家俊，與他靈肉交?融……

  可是，他們若是死了，她雖然難過，卻絕不會隨之殉情——不只是她，現代這樣的社會，又會有誰為情人殉情呢？

  或許，正因為這樣的心態，她演不出朱麗葉的視死如歸吧？

  或許，她真的沒有辦法成為朱麗葉，沒有辦法成為舞台上的那令人矚目的焦點……

  抱著肩，宋小葉的身體顫抖著，這樣看著舞台正中間的表演，她恍惚有些感覺，仿佛自己已經被一腳踏開。那些人，是一個團體，而她，是被丟棄的那個……

  這樣的感覺，讓她怕得渾身發抖。明明，她已經成為其中的一員，已經找到她生存的空間，為什麼，還是這樣……

  沉溺在那種難言的恐慌之中，宋小葉的身體瑟瑟發抖，整個人都似縮進了黑暗中。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似乎說了什麼，在得不到回應後，抬手重重推了她一下。

  宋小葉茫然地抬頭，望著坐在身邊的馬軒成，眼神很是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