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沒有完美

  「還有，家裡老人的事情你別操心了，你欠你乾媽的，其實等於說是我欠他們的，如果不是當時我把你送走，我們一家人恐怕也得餓出來一身的毛病，所以，我和你爹商量好了，他那邊的項目做完了之後，不管那邊條件再高，或者說地位能拼得再高，他都得回來。他這一輩子過得好不好，地位高不高其實都是小事兒，報恩這事兒是大事兒，他一回來，不用挨批鬥，大家的境遇也會好一些。」

  「行，只是耽誤爸做事了。」

  

  「他知足吧他，他還有機會自己做這麼多年的事情，哪裡像我們，連別人扣在我們頭上的屎盆子都摘不完。相比來說，他自己也很知足，所以你不要擔心，別總想著成全別人，自己連個人都當不好，那不是偉大，那是愚蠢。」張淑芬把聲音壓低了說，生怕別人聽見。

  何靜覺得很奇怪：「媽，你什麼時候能想清楚這些了。」

  「嗨，還不是你幹嘛告訴我的，我這腦子哪裡能想出來這些，不過你乾媽說了，現在還不能說這些，說這些不好。」張淑芬有點小得意，繼續抓著何靜的手閒聊。

  「還有你那孩子，孩子我幫你帶著，你放心，總歸是餓不死的，我怎麼帶你，就會怎麼帶她。可現在的世道我也看不透了，我也不敢說以後再出現什麼亂七八糟的饑荒年啊什麼的我能把她留在身邊，到時候你可別埋怨我。或者所，你要真的怕她跟你一樣的話，你就給我托個夢，讓我明白你不樂意把孩子送走，哪怕一家人餓死到一塊，也不願意把孩子送走。你只要給我托個夢，我就算是餓死，也不會把她送走，你說好不好？」

  「唉，不用這樣麻煩的，真過不下去的時候該送走就送走，我也看開了，我們都是凡夫俗子，只能做當下覺得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哪裡能管得了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兒。這輩子活成這樣我已經很知足了，比起那些早死的，或者不能生兒育女的，我這不是幸運很多了嘛，你就別難過了，孩子交給你了，憑良心對她就行。」何靜反倒安慰起母親了。

  「我肯定會對她好好的，而且不會把你的女兒給她的爸爸。那個李躍啊，真的是個無賴，聽說他這兩天又咬出來好多人，這樹敵越來越多，你說你要不要和他離婚，這樣最起碼以後孩子不會是他的，我們計算全權撫養孩子，他也不能說什麼。」

  「打個申請上去算了，能不能批看命，不能批也別太執著。這前面的路都不知道怎麼樣，我們還是別太干預了。憑良心說李躍對女兒還好，他比我不要臉，說不定能熬過這一劫，等熬過去了，說不定他還能給女兒更好的生活呢。」

  「你說這些，我想都不敢想。行，就聽你的。」張淑芬說著，幫女兒換了瓶吊水，這醫院裡的護士醫生都不知道去哪裡了，醫護人員少得很，很多事情只能自己來。還好要自己做的事情也不多，張淑芬能應付得過來。

  「媽，要是我快不行了，就讓醫生給我打大劑量的鎮靜，讓我好好睡一覺，現在是不用挨批鬥了，只是還疼的厲害，止疼藥吃下去會好一點，但是聽說效果最好的還是直接打吊瓶。」

  「到時候再說……」張淑芬說著說著又哭了出來：「你非要把交代後事這種事說得跟拉家常一樣，你不知道我這心裡難受的不行嗎？我說孩子你要是想哭的話，你就哭出來，你這樣我心裡更難受。」

  「我剛知道消息的時候心裡是不好受，但是現在已經想通了，想那麼多也沒有用，太難過更沒有用。不是我非要這樣，是生活逼著我這樣。誰也不勇敢，可是不勇敢又怎麼面對死亡。」何靜微笑，她也不知道親媽到底能不能聽懂這些：「這兩天我終於又能過得輕鬆一點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很少想當初在師範出事之後我受了多少罪，想得更多的是我在師範讀書的時候讀初小的時候的那些小夥伴，還有當年學的一點點俄語。」

  「那些日子真的挺好的，我覺得我這輩子也沒什麼遺憾了，過過那樣的生活，有親生父母，還有乾爸媽，還嫁了人，還有了孩子。其實很完整了，上天給我的也挺多的了。我真的不生氣也不難受，我就是怕你們難受，可你們還非要當著我的面難受……」

  「好好好，不難受了，媽不難受了，免得你難受。」張淑芬趕緊擦擦眼淚，不想再給女兒添什麼負擔。

  「這就對了嘛。對了，一會兒乾媽就要抱孩子來了，我得準備一下，讓我坐起來吧。」

  「你都疼成那樣了，行不行？」

  「疼算什麼事兒，看見孩子什麼地方都不疼了。」何靜很是樂觀，最近生病讓她明白一個道理，碰上越難的事情，就得越樂觀，不然難的事情，會造就出更多的苦難。

  「行，我聽你的。」

  張淑芬總覺得女兒似乎是從生病了之後才更像一個人的，在生病之前，她對李躍來說只是個保姆，對自己這些老人來說也只是一個保姆，對孩子來說更是一個保姆。很少能聽到何靜自己的觀點，自己的想法，還有自己的夢想和心愿。

  似乎人被埋沒到生活之中已經沒有了生命。像是一個傀儡，被別人安排好的生活，和是自己的或者不是自己的責任壓的喘不過來氣，並且貌似甘之如飴，其實內心發苦，如同那樹上的甜杏。外邊是甜的裡邊是苦的，這種苦，還有毒。

  何靜見了女兒一面，女兒活潑，可愛，愛鬧騰，現在已經會走路了，甚至還會「嗯嗯」的叫著，想要說話。她很想聽女兒叫一句媽媽，可是女兒努力了很久，嘗試去體會何靜的發音，但始終不得要領，最終還是失敗了。

  「叫不出來就叫不出來吧，我們從來不能逼迫別人做什麼，連逼迫自己做什麼都很難，何況是別人。」何靜安慰母親。她總覺得最近的自己似乎又矯情起來了，卻也不想放棄這種矯情。這才是自己，那個當年校園裡穿著白裙子，被人說文藝感爆棚的女生。

  她不是那個願意圍著鍋台轉，願意圍著男人轉的女人。

  她對老人也不是依戀和依靠，更多的想得是自己的責任。

  只可惜造化弄人，物是人非。曾經耀眼的女郎，抵不過生活所開的玩笑。

  她終於還是面色蠟黃的要告別這個世界，能夠安慰她的只是她的人生還算完整。

  至於完美？

  這是個這個時代所有人都不敢去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