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善有惡報

  何靜最近一段時間總覺得心口疼，說不上來的感覺。她想去醫院看看，但是看不了，周圍都是人，都是抓著她在批鬥，批鬥她最狠的，是當年那些想嫁給李躍的女人現在卻沒有了機會。

  她之前聽到李躍的舅舅被人抓出來批鬥的時候，內心惶恐不已，她惶恐的不是別的，而是如果她死了，如果李躍死了，那麼誰來照顧老人和孩子？不能因為她的原因讓她本來要報恩的那些老人遭受沒人照料晚年淒涼的痛苦。

  可這種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行了的，如果她之前沒和李躍在一起，或許現在的下場還會好一點。或許最多會被發配到勞動農場勞動，或者像很多人一樣，主動申請下鄉進行勞動改造學習，以她之前犯的那點小事來說，如果李躍倒了的話，她是很有機會回到農村去照顧自己家裡的老人的。

  但是這世道沒有後悔藥可以吃，她只能苦笑。

  「好疼……」被人用手指頭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戳人的東西頂著腦袋，她不由呻吟了一聲。倒不是因為頭上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和指責，而是肚子真的有點疼了。

  這半年多來基本都沒有好好吃飯，每天都是挨批鬥愛勞動，回家沒有喘氣的功夫，每天回家她和李躍彼此一句話都不想說，也沒有說話的力氣，都是倒頭就睡，像是一攤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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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知道疼啊，不要臉的東西還知道疼，說，你是不是在沒有和李躍結婚的時候就偷偷勾搭上了李躍，並且用你這一張狐狸精的臉皮來迷惑他犯錯誤！」

  「是，是的，我不要臉，我是狐狸精。」這一套說辭在這半年多的鍛鍊中，何靜已經說得很嫻熟了，就像當年李躍批鬥別人說的詞一樣嫻熟。

  她嫻熟地承認自己的錯誤，臉上還能做出來聲淚俱下的模樣。往日和今日沒什麼區別，唯一有區別的是今日的眼淚有一些是真的，因為肚子裡是真的疼，疼得難受，疼得想要打滾。

  她最終還是熬不住了，那些批鬥她的人，突然發出一陣疑惑：「她臉色怎麼這麼黃，還有，這天不熱啊，她頭上都是汗……」

  「快來人把人送醫院！這女的扛不住了，嘴是白的！」終於有人察覺出來不對勁了，發現不對勁第一時間還是把何靜送到了醫院。

  不管文鬥武斗，斗的都是思想，這種要人命的事情，沒人真的願意做出來。

  *****

  「我女兒這是怎麼了？醫生你倒是說她到底怎麼了？」

  「血色素太低了，肝功能不行了，怎麼現在才送來，她這病，最起碼有半年，她自己都沒發現嗎？」醫生有些生氣，但後來看清楚是何靜的名字，也不再說什麼了。何靜和李躍是批鬥的時候總會提起來的兩個名字，這兩個人也算是大大有名，誰都知道，這是省城裡從批鬥別人到如今被人批鬥的負面典型，這倆人陽奉陰違的事例已經盡人皆知了。

  「那要治好她得多久？」

  「這個不好說，其實她能在得病之前把孩子生下來還能剛好過了哺乳期，已經算很幸運了。這個病現在拖成這個樣子真的沒有治癒的可能和必要，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照顧好那孩子才是關鍵。」醫生說得很委婉，其實大家誰也沒比誰好到哪裡去，都是在夾縫裡討生活，誰也不想真的搞死誰，可是被人折磨的過不好的人，等到有了能折磨人的權利，面對仇人，又有哪個能放過報復的機會。

  被生活打擊了一趟又一趟的兩個老女人，面對這樣的消息，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已經習慣了而且麻木了。

  習慣打擊了，對苦難麻木了。這是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的最高境界，可忍受了這一趟又一趟的「考驗」之後，迎來的並非是「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最後大徹大悟，攀上人生巔峰，多數只是冰冷又麻木的死去，草草完結這潦草的一生。

  張淑芬讓眼淚默默的流下，她已經沒有絲毫的力氣嚎啕大哭。

  現在是能嚎啕大哭的時候嗎？不是。

  現在有力氣去做這毫無意義的事情嗎？沒有。

  嚎啕大哭能解決一丁點現在遇到的問題嗎？不能。

  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希望看到你難過傷心的樣子嗎？不希望。

  你這樣的悲憤，會不會做出來什麼衝動的事情，讓她走得更不踏實？會。

  那就別做嚎啕大哭這麼奢侈的事情吧。

  孩子已經夠苦了，不要放大任何情緒，一丁丁都不要放大，就算是走，讓她平靜的離開吧。

  她不適合在這個年代生活，現在生存的機會也沒有了。或許上天是真的不想給她這個機會，或者說是上天不願意看著她繼續在人間受苦，所以該回去就回去吧。

  張淑芬只能在心裡想想這些，不敢說出來，甚至沒有和劉老太討論的勇氣。有些話不能說，說出來就是錯。

  這比夫妻之間的那些傷人的話還可怕。那些或許還能隨著時間慢慢消化掉，而現在說的有些話，會被人當做把柄記一輩子的。若是兩人關係好還尚可，若是關係不好，那就如同一把匕首一樣，在另外一個人的命運里刺穿一個洞。

  掉進洞裡，想要爭取一個爬上來的可能，也不知道得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況且，在科學上，生老病死本就是一個很正常的事情，又何必戀戀不捨，念念不忘，像一個老封建一樣。

  *****

  躺在病床上的何靜，聽著張淑芬給自己絮叨的那些，忽然覺得很輕鬆。

  親媽是這麼和她說的：「醫生說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是爹媽不救你，是因為花多少錢也救不回來，你現在能躺這裡歇歇，我反倒覺得你能輕鬆一點。如果你老了之後，那些日子依然不是你想要的，你依然過不好，所以……你得理解我。」

  「我理解，你若非要把我救回來，讓我接著熬著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反倒沒辦法理解你。」何靜的嘴角居然還有一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