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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毫無尊嚴

2024-05-02 14:11:48 作者: 九命紫林貓

  「媽媽,媽媽,你看那個大姐姐哭了。」公車上,一個小娃娃小聲對抱著自己的媽媽說。

  「不要去看大姐姐,大姐姐正難受呢,我們別打擾她。」他的媽媽說著小孩,並引著小孩去看窗外的風景。

  

  這小聲的討論傳到了何靜的耳朵里,她趕忙擦掉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出來的淚水,覺得沒來由的孤獨。

  剛才回娘家只想報喜不報憂,不想讓她們擔心。以前十六七歲的時候,她會在心裡嘲笑那些祥林嫂一樣的女人,那些女人總愛說:「在娘家是客人,在婆家是外人」。

  每當聽到這話,她都覺得是因為那些女人不夠「新」,沒有知識沒有文化,挑不好男人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不值得可憐。

  可等到自己走到這一步,才覺得那些話一點都沒說錯,挑男人是個技術活,是個人都會變;改變命運更是個運氣活,不是每個女人都能運氣那麼好的。

  現在想想,都是唏噓。

  一想到家裡本來需要她伺候照看的那些老人,她心裡更是一陣的難受:都那麼大年紀的人了,自己這個女兒長這麼大也沒孝敬過他們什麼,反倒一直讓他們擔心。現在要是嫁了人之後還不讓人省心,那就是不孝,她不願意這樣對待四位老人。

  可是,她現在要回去的地方,是李躍蓋起來對的碉堡,哪裡有她何靜下腳的地方。

  那個地方沒有是什麼溫情,有的只是李躍的攻城略地。今天攻克了別人的思想壁壘,讓一個標準的走資派、之前說過帝國主義好的混蛋底下了他高貴的頭顱,明白了自己的錯誤,並且匍匐在他的腳下向他承認錯誤;今天晚上又在床上又一次征服了自己的妻子,讓妻子在自己的身體下連連求饒,如同一個帝王,又一次讓男性的自尊得以膨脹。

  這就是李躍的生活。何靜並非是李躍的戰利品,何靜是李躍可以一次又一次回味勝利的戰爭紀念品。

  她說到底在這場婚姻中只是個能被李躍擺布的東西,什麼時候李躍也沒有把她當做一個正常的、應該尊重的、應該去問問她的想法,並在乎她的想法的人。

  她作為一個物品艱難的活著,總感覺自己死了沒有埋。

  這場婚姻不知道持續多久,現在不過剛剛過去一個月,就給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是有些絕望的啊,本以為自己活下來能夠多回娘家照看那兩對年邁的父母,可誰知道這都出嫁一個月了,才回去了一次,這一次也沒有在娘家待夠兩個小時。

  她要給他做飯,要給他洗腳,要給他整理公文包,還要幫他製作大字報,晚上還要提前進被窩,把被窩暖熱。她是油條包子煎餅炸醬麵漿麵條米飯炒菜洗腳盆文件整理機大字報印刷機暖水瓶暖腳爐子……偏偏就不是一個人。

  心裡的氣一直在發酵,想要爆發,卻又不敢,如同一個不停加壓卻又沒有出口的暖水壺,她明白這樣一直下去自己只能崩潰爆炸,卻也毫無辦法。

  *****

  「你在幹什麼?」李躍回來吃完飯,看到何靜在寫字檯上看著什麼。

  「是一本蘇聯的小說……」何靜慌忙解釋。

  「啪!」何靜的臉上挨了一巴掌。

  李躍甚至連那本書叫什麼名字都不看,直接把那本書丟盡了旁邊燒得正旺的火爐子裡。

  何靜什麼都沒有問,也沒有反駁,回到飯桌前接著收拾碗筷,然後準備去洗碗。

  「你記住,以後只能看我拿回來的書,別的書都不能看,知道嗎?」

  「知道了。」何靜溫順地答應著,雖然她明白,李躍就算拿回來書,也可能輪不到她看。

  果不其然,第二天,李躍對何靜說:「勞動最光榮,現在市區的紡織廠還需要一部分女工,你如果在家太閒的話,可以去那邊上班。」

  何靜說「好」。

  結果何靜上了一天班就回來了,因為去上班還是要做一個基本的身體檢查的,何靜上班第一天體檢,就被檢查出來懷孕了。

  她回來把懷孕的事情對李躍說了,李躍說:「那就不要去上班了,免得我又操心。」

  或許是沾了懷孕的光吧,李躍終於對她好了一點,這一年最起碼沒有再挨打,也出生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兒。

  「以後你就在家裡照看孩子吧,你們娘倆的生活我會照看好,雖然不會讓你們有多好的生活條件,但是最起碼也不會讓你們餓著。」李躍信誓旦旦的保證。

  只是何靜更忙了,要照看孩子,要回到娘家照看老人,最重要的是照看李躍和李躍的工作。她像一個機器人生活和工作著,覺得每一天都是一樣的內容,像是同一天在一年的時間裡循環了三百六十五次,沒有一次是為了自己而活著。不過她不想死了,有了孩子的女人很少願意去死,就算是做一個機器人,只要是為孩子做機器人,那也算自己有了價值。

  何靜想著,如果日子能這樣一直下去也算不錯,最起碼比那些沒有扛過去的那些人要好上一點,自己還活下來了,或許以後還會有好日子過。

  她雖然討厭李躍在外邊人五人六對生命沒有敬畏,但是這樣能活下去,李躍不敬畏的並不僅僅是那些在牛棚里呆著的人的生命,還有她的生命。她其實並沒有離開牛棚,她甚至比在牛棚的時候更像一頭牛——她出嫁一年多以來,無時不刻都在給李躍當牛做馬。

  她無法控制自己主人的想法,於是只能看著他在外邊為非作歹,越來越暴力。她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和自己的女兒,每天祈求的都是在夾縫中生存下去。

  不要去怪她沒有頭腦了吧,在那個時候,想要活下去得捨棄很多東西。

  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卻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難。當何靜聽說李躍的靠山倒了之後,李躍沒有倒下去,只是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而何靜確實實打實的暈了過去。

  *****

  「李躍!我們從你舅舅家裡搜出來了很多古代字畫,你是否知情?」

  「我不知道,這事兒我根本不知道!」李躍覺得冤屈。

  「你不知道?我再給你個機會,你敢說你不知道?破四舊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倒好,偷偷的藏起來那麼多的封建殘留,你們這是想和革命作對啊!」

  「我真的不知道!」李躍繼續叫屈。

  「你別廢話了,你舅舅已經說了,說有不少字畫還是你送給他的,是你我們這片轄區里,還有你主要活動的學校里搜刮出來的,然後偷偷見你舅舅,把這些東西都給他,你知道他喜歡這些東西,是也不是?」

  李躍說:「我揭發,我舉報!這不是我主動送給我舅舅的,不,是我送給張竟的,他不是我舅舅,他是張竟走狗,是封建主義的走狗,是他逼迫我這樣做的,並不是我主動給他的!」

  「呵,你們之前不是關係挺好的嘛,怎麼,現在事發了就要劃清界限?」審問的人覺得這事兒頗能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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