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照看三天

  劉太太沒心思再去做程序有點麻煩的公車，在路上走著，精神有點恍惚。她的腦子裡現在想的全是何靜的事情：何靜這件事中間是不是有貓膩；何靜是不是被人坑了；這李躍不按照程序辦事，還明顯想要在其中謀取私利，這事情對不對；如果這件事不對的話，那是不是可以找省城裡還在這個漩渦里打轉的人活動活動，讓事情有些轉機。

  ……劉太太想了許多，但完全是亂想，想到最後沒有一個靠譜的，能讓自己放下心來的。

  越來越頭疼，好像已經有太長時間沒有動過自己這腦子了，這猛然一動腦筋只覺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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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老太，老太，你看著點，悠著點，哎哎哎哎……咣當！」

  一輛二八式的自行車正要過馬路，劉太太已經到了路口的馬路牙子上，但是她自己沒注意到，結果被撞了一個結實。

  騎車那人慌慌張張的把劉太太給扶起來，嚇得臉都白了：「老太太你沒事吧？」

  劉太太本來腦子是蒙的，現在被這麼一撞，好了，覺得整個腰到腦子這一塊兒都是蒙的，似乎沒什麼知覺，但是也不覺得太疼，應該是沒什麼事。

  「我沒事兒，就是有點起不來，你拉我一把。」過慣了戰場上的艱難日子，只是摔一跤不算什麼大事兒，雖然現在老了，可之前鍛鍊出來的身體底子還都在，劉太太覺得沒事兒。

  「您要是有事兒，我現在帶您去醫院。」

  「沒事兒，沒事兒，老骨頭一把了，但是還算結實，沒撞到我哪兒，看你也挺忙的，快去忙吧。」劉太太沒心思在這兒糾結小事兒，心裡還都是何靜的事情。

  「您真沒事兒？」那個年輕人還不放心。

  「沒事兒，快走吧。」劉太太見這小伙子生得白白淨淨的，穿著白襯衣，的確良的褲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既然不是壞人，又不是故意的，自己也沒什麼大礙，人要是有事兒就讓人趕緊走。

  小伙子這才應了一聲，騎上車子，還是有些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劉太太看著人走了，也想要離開，可還沒邁開步子，就覺得這腰裡一陣發麻，她以為是閃著腰了不舒服，想嘗試緩緩動一下，沒成想更大的疼痛侵襲了她，加上頭疼和站立不穩，她猛的又摔了下去，頭磕到了馬路牙子上，頓時不省人事。

  那個騎車的小伙子，已經走得遠了，沒看到這一幕。

  旁邊商鋪里不愛管閒事的供銷社營業員，本來是真的不想管，可現在一看這不管不行了，也沒廢話，改進招呼幾個街坊夥計把人給送到醫院。

  劉太太在醫院裡掛上了吊瓶，這人才好了一點，清醒了之後醫生問家人，劉太太說家裡有個老頭子還是癱著的，倒是有一個女兒，可是在師範犯了事兒，還不知道人在哪裡關著的。

  「你這身邊不能沒人照顧，不就是批鬥，到點的時候該去挨批鬥就去批鬥，平日裡還得讓自己姑娘在床邊守著，我去和他們學校的人說。」老太太如今都五十多了，別的不說，這骨頭沒年輕人的結實。若是年輕人挨這麼一下子，頂多也就是擦傷或者水腫，這劉老太是腰粉碎骨折了，沒個三兩月，人走不利索。

  總不能讓這人三兩個月都沒人照看吧。現在正是如火如荼的思想大改造，大家都沒那些閒工夫照顧一個老人，怎麼著還得讓自己的兒女們來。

  劉太太聽了醫生的話，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醫院裡都沒什麼老先生了，全是一幫娃娃在。這醫生也是個娃娃，看起來神氣得很，也不知道做事靠譜不。

  她一副虛弱的樣子，看著個醫生的眼神也是「你說什麼都對，你覺得怎麼方便就怎麼辦」的模樣，把這些讓醫生覺得不方便的事情交給醫生。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缺點是容易被人蠱惑，誰也不服氣，不惜命又愛衝動；可優點就是年輕，做事效率高。這醫生上午才說要把何靜給找過來，下午就真的把人給找來了，這讓劉太太很意外。

  *****

  今天誰能都看出來李躍的心情不好，昨天李躍請假了，昨天快到晚上的時候，李躍一直盯著的何靜被人接走，來接她的理由很合理，他不能不把人放走。而且還說了要接走三天，因為劉太太剛做完固定什麼的，三天內是完全不能自己動身的，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何靜來做。

  何靜需要在醫院裡全天照看三天。

  李躍在這場風雲變幻、詭譎莫名的鬥爭中，自然很早就明白事情朝夕則變的道理。有些事兒早上還是那回事兒，晚上說不定就變了，更別說三天了。

  三天能顛倒個黑白，信不信！

  把何靜放出去無疑是一種風險，李躍不想讓事情有風險，有變動，卻也控制不了。他感到了一些無力感，察覺到自己有一點點膨脹——原來他以為自己能控制全世界，如果不能控制全世界，最起碼也能控制整個師範學校老師或者學生的思想，可現在發現好像並不是這樣。

  他在那一霎那之間有那麼一點恍惚，似乎分不清面前這個瘋狂又混亂的世界是不是自己以為的熱血和革命。他覺得自己離所要背負的使命越來越遠，反倒是時時刻刻的總在思考什麼東西對自己最有利。

  但這也只是一剎那的恍惚而已，等有人叫他，有人和他說話，討論事情之後，他就又把那短暫的清醒和良心給收起來。

  因為度過了最初的興奮期，現在批鬥的人裡邊又沒有了何靜，李躍覺得這一天過得極其無聊。一想到還有兩天也要這樣度過，他的內心就更不平靜了，甚至覺得無法接受這樣的生活。

  為了不讓自己的生活那麼無聊，也不讓自己的生活變動太多，李躍決定把鬥爭蔓延到被批鬥的人的家裡去，這樣也能給自己找些事情做。

  他心裡隱隱約約也知道做這些是沒有什麼價值和意義的，但是那又如何，如今的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算是再沒有價值和意義，他也要走下去，不然的話，他就真的沒有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