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蜘蛛禍太醫愧無能
2024-05-02 13:58:25
作者: 九命紫林貓
「最近皇上在太醫院眾位醫生的照料之下,病情變好,許是等不到三月,便能在卯時上朝了罷。」
「恭喜太后,終於可以安心了,這也是老祖宗您的功勞。」折桂在旁邊替太后高興。
「你個小丫頭,嘴巴一直都是這麼甜,也不枉我一直對你這麼好。」張馥郁笑道,眼中甚是欣慰。
就連皇帝最近也會到後宮看一看孫皇后還有她這個老太婆了,不枉她之前在皇帝身上下了大半輩子的心思。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張馥郁甚至能看到兩個月之後自己又開始做甩手掌柜的逍遙樣子。
張馥郁正品著花茶,讓折桂幫她讀《山海經》的第九卷海外東經。忙了一日,難得清閒,再聽一會兒書也就該歇息了。
正這時候,福子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大膽!福子你也是這太后宮裡的老人了,太后的寢殿豈是你一個太監隨便能闖進來的嗎?」折桂見進來的人是個太監,看清楚了來人,不由呵斥了一句。
「太后娘娘贖罪,折桂姐姐莫怪,奴才也是著急了……」福子抬起頭,滿眼的驚恐和滿臉的難受,對太后說:「老祖宗,我們皇上恐怕是不行了。」說罷便抽噎了起來。
「你……你說什麼?」張馥郁緩緩把茶杯放下,儘管放下的那麼慢,但還是沒有放好,打翻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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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皇上……恐怕是不行了,御前的王德已經去通知孫皇后和內閣大臣了。」
張馥郁霍地站起來,大罵福子:「這麼多年哀家對你有可有半分虐待?你知哀家不能受驚,為何還要說這種謊話?!」張馥郁拿起旁邊斜著漏完水的杯子,朝福子腳邊一摔,兩眼一黑,倒在了椅子上。
「太后,太后!」折桂忙地掐太后人中,又讓福子去取了薄荷膏,抹在太后的太陽穴上。忍不住埋怨:「你沒事胡說八道什麼,這事兒能這麼和太后說嗎?還有,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八歲就跟在我師父李喜屁股後了,長這麼大何時騙過太后?」
「怎麼會……」折桂本還想再說兩句,見太后慢慢醒過來,也不顧上說話,忙幫太后順著胸口。
「還不趕緊準備轎子!你們這蠢貨真的不想讓哀家見皇帝最後一面了嗎?!」張馥郁怒吼,這句話吼到最後已經變成了哀嚎。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啊!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啊!
他才三十歲出頭,剛過了而立之年,憑什麼是他!
他不是個好皇帝嗎?他活得太久了嗎?他不是已經改了自己的毛病,身體一天天轉好了嗎?!
福子本來要去找轎子,折桂連忙叫住:「你在這和太后說說,我去找,我們還都不知道皇上怎麼突然就……」
折桂忍住不廢話,出了寢殿的門。
等轎子這會兒功夫,張馥郁覺得頭還是懵的,暈暈乎乎的,似乎是做了一個噩夢。
她這會兒稍微平靜了一些,她年齡大了,經歷也多了,再也不是那個能甩了鞋子跑得動的年輕女人,也不再是那個什麼都不管,只管著自己的夫和子,眼界狹小的女人。
她問:「皇帝白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現在會成這個樣子?」
「御書房今夜進了蜘蛛,皇上被咬了。現在一個太醫院的人應該都在那。」
「就沒人願意救皇帝嗎?」張馥郁問。
「不是沒人願意救,是蜘蛛不偏不倚的咬在了皇上脖子上,劇毒……太醫們也無能為力。」此時轎子已經準備好,福子攙著張馥郁出了寢殿的大門。
張馥郁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腦子可以這麼僵化,然後心如同被人手穿過了肋骨握在了一起,怎麼著都難受。她想不通,腦子裡總在想皇帝是不是被人暗算了,皇帝是不是因為什麼地方沒有防範好,是不是有些地方得罪了大臣,大臣找人要他的命……
她不相信這天下能有如此巧合,怎麼偏偏不是是別人,是他?皇宮裡有那麼多的侍衛,蜘蛛就算是要害人,怎麼偏偏就害了個皇帝?
她急急忙忙的下轎,旁邊折桂和福子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到了,她想的是為什麼,她急切的想去知道為什麼。
折桂在她身邊扶著,張馥郁踉蹌而奔,開門進了朱瞻基御書房的寢殿。
她看到了那張床。這張床,她一定要拆了!這張床要了她兩位至親的命!她一定要拆了!!
這是她闖入寢殿之後內心的第一個想法。
但是在下一秒,她明白了。她愣在當場一霎那,之後她特別想笑。
是那種如同吞了大把海鹽嘴巴苦澀無比可下意識會扯嘴角的笑。
張馥郁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前朝後宮各個地方的人那麼多,怎麼蜘蛛就到了朱瞻基的寢殿。
離床邊不遠的地方有三個促織的籠子,那裡邊的促織叫得正歡。
這天氣剛開春而已。外邊的哪裡能尋來什麼促織,而朱瞻基喜歡促織朝野皆知,有人特地從更南的地方給他帶過來,他還在寢殿建了暖水箱,為這些促織保持可以生活的溫度。許是那碩大的毒蜘蛛尋不到可口的蟲子果腹,尋著這殿內的促織聲想來吃一頓大餐……
那隻闖了禍的蜘蛛,被侍衛們拼了命的抓了起來,沒地方關,尋了個放在寢殿角落裡的促織籠子,把那隻手掌大的蜘蛛給關了進去。太醫們本來還想通過這個蜘蛛,找到解毒的方法,但真的看到了這個蜘蛛,他們心中瞬間也沒了把握。
這個蜘蛛,竟然是前所未見的品種,和本土的蜘蛛是兩個樣子。
張馥郁看著滿屋子的人,邁步走了進去,那些太醫們幾乎沒空請安,金院判的腦門上都是汗,似乎也沒有聽到太監慌亂的通報說太后來了。他還在一邊翻著藥典和毒典,一邊比對皇上的症狀,似乎要尋一條救皇上的法子。
太后緩步走到金院判背後,道:「這蜘蛛,俗稱南疆大毒狼,並不是《永樂大典》收錄過的毒物,耐寒耐旱,生命力強,毒性甚大……」
「原來是的南疆的,我說怎麼在大明的藥典和毒典中都找不到……」金院判回身想再詢問兩句,一看是太后,把他嚇了一跳。他連忙行禮,太后擺擺手說免了,看著已經在抽搐的皇帝,強裝鎮定:「我現在已經告訴了你這是什麼蜘蛛,可有治療的法子?」
「這……」金院判連這是什麼蜘蛛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可以用什麼來解這種蜘蛛的毒。
「真的一點法子都沒有了?」張馥郁一手扶著她的拐杖,一手死死的攥著折桂的手,又問了一遍:「真的沒有一點法子了嗎?」
她不想露出疲態,也不想露出哀傷,強裝的堅強是她的盔甲,提醒她早已百鍊成鋼。她還記得上次她哭得太過悲慟,導致漢王和趙王的心又蠢蠢欲動。這次不能再哭了,太子才八歲,就算為了太子也不能哭!
金院判跪在腳下,五體投地,聲音沉痛,道:「回太后,老臣無用。」
張馥郁撲在朱瞻基的身旁,坐在地上,看著他臉上的黑氣越來越重,聽著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知道這種蜘蛛到底有多毒,她剛剛不忍說出那一句「被咬之,半辰必死,無藥可救」,是因為相信還有希望,雖然是自己騙自己的希望。
她不想承認,可是腦袋中冒出的「報應」二字,還是讓她忍不住渾身打了個激靈。她怎麼沒想到,她怎麼能放縱這件事,怎麼能把這件事當成小事呢!她應該早早提醒皇帝,銘記那句「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她應該去問一句的啊!
旁邊促織籠里的促織還叫著正歡,讓人覺得沒來由的心煩。旁邊的人都站著、跪著,似乎是在等皇帝什麼時候咽氣,也似乎是在聽皇后或者太后第一句的哭嚎。
張馥郁拂了拂皇帝頭上的髮絲,看著他脖子上那個腫脹起來也沒有指甲蓋大的傷口。人真的很脆弱,被一隻巴掌大的蜘蛛咬了就沒了。
她說:「告訴你父王,我很好,大明以後依然會很好。放心,有我在。還有,基兒,如果你有下輩子的話,莫要再耍弄促織了。」
其實朱瞻基是聽不見的,他的腦子已經疼得只剩下疼了,可惜全身麻痹,別說動一動了,就連張張嘴都不行。他聽不到張馥郁說什麼,但隱約中感覺張馥郁的眼中是一種平靜下掩飾的波濤洶湧,還有沉默中帶著那麼一點點蒼涼。
母親已經絕望了。
這是朱瞻基徹底死亡後之前的想法。
她怎能不絕望?
你要她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