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蛇留京良人香消損
2024-05-02 13:57:38
作者: 九命紫林貓
朱瞻圻在那日之後,便受到了朱瞻埈的冷落。他是從樂安逃回來的皇孫,樂安州的朱高煦如今是漢王,他如今在國子監的身份也比較尷尬。說他是皇子,他父親早就有了封地,給了爵位,如今是個王爺,朱瞻圻則是小王爺。可他與父親鬧僵,父親不願意給他封地或者封號,這小王爺似乎又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何況他投靠的是皇上,似乎稱他為皇孫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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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的太傅和教師們對此也頗有微詞,幾次三番以不遵禮法為由,讓朱瞻圻早日回漢王封地。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況且他在國子監四處拉攏不經世事的官員子弟,目的是什麼,那些少年們或許不知,但國子監的老先生們無人不曉。
朱棣無奈下了一道旨意,命已經在京城宮中滯留了兩個月的朱瞻圻,三日內啟程前往樂安,不得延誤,不得推脫。
本以為這樣就可以把朱高煦安插進京城的間諜給請出去,沒想到朱瞻圻對自己真得夠狠。那日他說要去京郊校場練習騎馬,免得回程路上總憋在馬車中太過煩悶。結果在去校場的路上遭遇了伏擊,他本人大腿重劍,還被馬蹄踏傷。這下不想留也不行了。
「什麼北元復仇,一派胡言亂語!」張馥郁得知此情況在東宮發了好大的脾氣,而太子這會兒,正在扮演道德表率,率人親自去了朱瞻圻在宮中的臨時住處探望,還送了好多屬國供奉上來的奇珍異寶,靈參寶芝。雖然東西是真的,情誼是假的,但想想還是讓人有些窩心。
「孩兒也聽說了。母妃莫要生氣,他如今重傷,掀不起什麼大浪。」朱瞻基如今知道來的朱瞻圻是個什麼貨色,聽母妃如此說,嘴上安慰,心中卻也難平,「這京中是北元進不來的堡壘,居然扯什麼北元報復的鬼話,我這位堂弟,比我小了一歲,可這對自己狠的功夫,我恐怕十年都趕不上。」
「我擔心的還不是這個!」張馥鬱憤然道:「你皇祖父這些年十分不喜朝堂之事,多次率兵北伐,他把這帝都遷到燕京,為的不過是地盤熟絡,打仗方便。這幾年國庫都被你皇祖父給打空了。言官前年開始前赴後繼的上書,才讓你皇祖父消停了兩年與北元講和不去北伐。這時候扯出來這種事情,不是真的你皇祖父也要當真!」
「這麼說……」朱瞻基明白了母妃的意思,「皇祖父以這個為藉口,說北元傷了他子嗣,他要討伐?然後把政事丟給父親?」
「不止如此,漢王知道太子打的是『仁義賢德』的聖人招牌,知道你父親絕對不會逼著朱瞻圻回到樂安,這樣等朱瞻圻的傷勢一好,便可留在宮中伺機行事。真的是一手好棋!」
「現在不能強令他回去了嗎?」
「不可能,皇上現在不會讓他回去,而且他也不會回去。我算看出來了,朱高煦這次即便是讓他的庶子折在京城,也不會召他或者接納他回去,只要他死得有價值,朱高煦不會在乎。」
「二叔當真如此心狠手辣?」
「你忘了當年?」
朱瞻基默然,沉聲回答:「孩兒沒忘,況且月余前發生的走水,孩兒還記得呢。」
「基兒,你答應我,保護好你自己。不管如何,身邊都要帶上人,千萬不要再任性,一個人偷偷溜出房間或者溜出東宮,現在想殺你的人,恐怕一個樂安州都裝不下。」
「兒子知道了。」
想起那一刻都不曾親近過的皇叔,朱瞻基心中也沒什麼傷感,只是略微感覺這世事弄人。明明是血脈相連,為何偏偏成了天生的仇家。
此後東宮便再也沒了消停之日。張馥郁竭力周旋,卻還是喪了不少得力之人。
先是那東宮新晉的良人,姓何,母家兄長是最近在北伐中脫穎而出的何中烈,驍勇善戰,剛被封了參將,升了品級。且何家與張家本也有些關係,加上何良人性情灑脫,年紀又小,沒什麼城府,張馥郁對她頗為照顧,也是想讓太子在前朝多一人說話。
月余之前,何良人剛被診出有喜,張馥郁還曾說若這孩子出生,男則是將帥之才,女則是巾幗英雄。送了何良人不少好東西,並囑咐她一定護好孩子,她母家一門英豪,子嗣斷然不差。
可昨日李喜前來匯報,說何良人暴斃。貼身侍女的說法是何良人東宮池塘不小心失了足,溺死了。
李喜悄悄與張馥郁道:「昨日清早何良人起床便說自己頭暈不適。貼身侍女說可能是睡得過多,讓她出門散步。聽伺候梳洗的丫頭說,早上似乎聽何良人說了一句,感覺鞋子彆扭,想換一雙。是那貼身侍女說,無妨,許是太子剛賞的新鞋,穿一會兒便習慣了。這何良人才答應出來的。」
「可有人看見她失足落水嗎?」
「除了何良人殿裡的幾個宮女外無人瞧見。她本有身孕,加上這初春乍暖還寒,湖裡的水是結了薄冰的,還沒救上來眼見不行了。」
「侍女家的事調查清楚了?」
「聽說其兄長在京城買了一處宅子,對外說是從賭桌上贏回來的。且定了一門親事,下月迎娶。別的並無蹊蹺之處。「
「賭桌的事是真的?」
「那人確實好賭,這說法倒也可信。」李喜回答道。
「杖斃侍女,責她辦事不利。何良人的事情你再去查查,除了那個侍女之外,別的侍女也都杖責二十,行刑前問她們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奴才遵旨。」
夜晚,張馥郁在太子書房等候太子回東宮。如今要監國,太子免不了車馬勞頓,張馥郁也已經習慣了。只是她因何良人的事情,心中有些不安,特在這等著太子。
太子回東宮後聽太監說了此事,回到書房問張馥郁:「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何良人昨日暴斃,這兩日臣妾正準備安葬呢。想來問問太子是何意見。」
「那是個好女孩,性格開朗又懂禮數,難得的灑脫之人。可惜了。安葬選侍是太子妃的事情,按祖宗規制去做即可。」太子讓左右先退下,一人坐於書案旁,抬頭問張馥郁:「可是有了別的發現?」
「何良人十有八九是被朱瞻圻買通了貼身侍女害死的。只是做的很乾淨,拿不到什麼證據。此外這幾日聽聞在北伐中,她哥哥何中烈也被軍法處置,這是我弟弟派人打探出來的,恐怕和漢王脫不了干係。」
「何良人是你大意了。」朱高熾嘆道。
張馥郁苦笑:「防不勝防。這東宮中的下人們,凡伺候有孕在身或有子嗣的主人,我都要求必須是由嬪妃母家出身,或者由我指派。何良人家的便是她母家的丫鬟。可還是沒保住你的寵妾和孩子,是我無能。」
「也不可過多自責,以後多加小心便是。」朱高熾嘆道:「朱瞻圻近日仍不願回樂安,說前幾日他父親才寄書信駁斥他,並在奏章上寫得可憐兮兮,我沒辦法讓他回去。且他在宮中表面上表現良好,在國子監也慢慢的被人所喜。我不想他在燕京紮根,可他的能力超出我的預計,現在讓他回去,怕是不行了。」
「我本以為這朱瞻圻是一條毒蛇,現在看來倒不如說是豬。他這是要扮豬吃老虎啊。」張馥郁道。
「所以東宮後宮還需要你多為照料。我已在選人之時剔除了心術不正之輩。在此之前也做了許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但把她們納入後宮,我卻無法兼顧照料了。」
「臣妾自然明白。許是我這東宮後宮還算太平,原因皆在你挑選時慎重,我培植時嚴苛。東宮現在大多數的女人不論品行相貌,多是很好的。我在約束她們的時候,也覺輕鬆了許多。」張馥郁拂了拂這幾年愈發腫痛的太陽穴,接著說:「以後這種錯誤臣妾不會再犯,回去之後,我便重整東宮後宮。只是你在前朝以仁君自居,我這東宮刑罰也不宜過重,下面的那些人未必會怕。」
「明的不行暗著來。只當我不知曉即可。」朱高熾提醒道:「如今是我在前朝做『明君』,又不是你在後宮做『仁後』,該對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用點手段也是可以用的。待我登基之後,你便是這大明名正言順的皇后,到時候這後宮上下,想收拾誰也不必顧忌了。」
「如今倒有個想收拾的。你可記得安少子?」
「怎不記得。那個趁我鬱悶喝酒爬上床的宮女,我也是無奈,她求我收了她,我這才把她封為少子。」朱高熾苦笑。
「我剛派人查清,她本是尚衣局調來的,但調的時候並不知道她的堂兄,就是朱高煦原先身旁的掌事太監。」
「這種事情怎能犯錯?」朱高熾並不是有意斥責太子妃,只是東宮妾侍與朱高煦身邊的人有這種親屬關係,實在不該。
「這安少子從小是被其姨娘養大,跟的是她姨夫的姓,不然他們是堂兄妹關係我不可能不知。安少子未進宮之前只與朱高煦身邊的那個掌事太監見過一面。許是因為這安少子被分到我們宮中當差,那掌事太監才與她牽上線,搭上橋的。最近這兩件事真讓我覺得越發力不從心。何良人的事情我還能說是我疏忽大意了,可這安少子的事情,我真覺得防不勝防。」
「安少子的事情你儘快想辦法打發了,逐出宮外。想一個合適的理由。這種女人在東宮,會惹得整個東宮上下心神不寧,儘快處理了。東宮後宮是太子妃的天下,切莫再讓我失望。不過你也不必太過自責,我知道後宮事情看起來雖小,卻千頭萬緒,你只要盡力了便可。」
「臣妾知道了。」張馥郁嘆了一聲,忽見朱高熾額頭上的疤痕,道:「太醫不是說這額角的傷不會留下疤痕,怎麼又留下了?」
「我也曾問過,破了相不好。太醫道個人體質不同,還交代我以後切莫著急,莫要隨意受傷。」朱高熾下意識的摸了摸額角,「可能又是我這體胖拖累的。」
末了,朱高熾也看向張馥郁的臉,他撫著她的臉說:「你也別太勞累,你看這眼角,似乎都長了皺紋了。」
「怎能不長?我已年近三十,前些年梳頭時,已發現鬢角已有白髮。」
「這麼多年,辛苦你了。」朱高熾沉聲說道,但眉眼間已經沒有當年的柔情。他們都不是那十八九歲二十出頭的年紀了。那時候或許還書生意氣過,或許還迷戀愛情過,但現在他們發覺生於皇家,除了拼命讓自己這一脈人丁興旺,保住現有的地位,才能保住性命。那些曾經的感嘆和情懷全都煙消雲散,有的只是朝堂和後宮的勾心鬥角,似乎看不到盡頭。
張馥郁頷首,與朱高熾告安,回了自己殿中。最近這幾年,她已經避免與朱高熾說起此間種種,那些惆悵之類的話他們很忌諱。有些壓力隨讓人難受但不能開一個缺口,開了或許所有的忍耐突然就變得忍耐不下去。就這樣吧,各自忍受,相互安慰,相互鼓勵,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