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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心意冷全力扶聖孫

2024-05-02 13:57:16 作者: 九命紫林貓

  「奴婢倒聽說一事。您可記得那東宮南側殿的容貴嬪嗎?」採蓮悄聲問道。

  「容貴嬪?前年進宮侍奉太子,圍棋不錯。」張馥郁記得她。太子選妃琴技書畫必通一門,否則絕不可能入東宮侍奉。這容貴嬪棋技一流,人又認真,與太子下棋從不讓半子,棋風凌厲,總能和太子殺個酣暢淋漓。這些,張馥郁裝作不知,內心實如明鏡。

  「昨日她與太子下棋,聽說陰損了您兩句。太子大怒,掀了棋盤呢。」採蓮說道,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得色。

  「她如何說我的?」

  「不過是年輕氣盛,說了幾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罷了,您不必聽,省得氣憤。」

  「還是說吧,我也想知道這容貴嬪娘娘是如何議論我這人老珠黃的太子妃。」

  

  採蓮踟躕片刻,還是說了:「昨日容貴嬪新得了一套玉棋,擺開與太子廝殺。太子問起她為何換了棋具。她答曰『舊物用之不順手,丟了換新的而已,如男人挑女人一般道理』。太子調笑,說『我還偏是個戀舊的人』。她這邊張狂了起來,嗤笑道,『若太子戀舊,怎這半月不去看太子妃?』這話一出,太子掀了棋盤,憤然出容貴嬪寢殿。可惜了那上好的漢白玉和墨玉的棋子,聽說碎了一些呢。」

  「虧得你拿這事兒安慰我,原來是容貴嬪戳到了他的痛處,惹得他惱羞成怒罷了。」張馥郁苦笑一聲,這算什麼?又有什麼可說的?

  「您別這麼想,若只是如此,奴婢便不說了。掀了棋盤後太子去了嫻良娣處,給這容貴嬪這傳了口信。」

  「什麼口信?你這般吞吐,莫吊我胃口,全都說了吧。」

  「太子命容貴嬪此生不得再碰棋盤,說她不配。當晚小太監便收走了容貴嬪住處所有的棋譜棋書棋盤棋子,乾乾淨淨,此時您要去容貴嬪那裡瞧,根本看不出她是個愛下棋的人。」

  「這倒有點意思。這棋是容貴嬪的命,斷了棋也就斷了她的恩寵。太子這話又說得及重,他又是個重諾言的人,容貴嬪想要翻盤,這輩子難了。」張馥郁梳妝完畢,臉上帶了幾分笑,坐於桌前,品了一口娘家送來的菊花茶,繼續說道:「不過你高興地太早。太子說她不配,並不是不配說我,而是她這種喜新厭舊的心態,下棋只能得棋藝,不能得棋韻。黑白子在方格間拼殺,殺的是一種氣韻,不是炫耀器具。容貴嬪不懂,自然不配。」

  「可您聽了不是也很高興嗎?」

  「傻丫頭,我高興的是太子心中還有逐鹿天下的願望,還有揮斥方遒的念想,而不是他與我出頭說話。」

  「採蓮不懂,只覺太子若獨寵您一人,採蓮高興。」採蓮入宮也近八年,年已十八,此時看來,依然還有些小女孩的嬌憨模樣。

  「不與你閒話了,你去做事吧。幫我去給太子那邊送碗綠豆湯,發那麼大火,給他清清火。」

  「噯,奴婢告退。」

  採蓮退出去後李喜進來了。李喜請安之後轉身把房門關上,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了張馥郁。

  「你下去吧。」張馥郁臉色未變,但她知道這封信是誰寄來的。

  看完信箋之後張馥郁臉色鐵青,早上略為轉好的心情瞬間低落了下來。採蓮看了太子之後歸來,見張馥郁臉色不佳,不敢言語。翌日,便傳來張馥郁之父張麒身故的消息。

  張馥郁按照禮節痛哭流涕、並表示會依照朝廷的禮法回家祭拜。因此事,太子近幾日未曾去旁處就寢,夜夜在張馥郁身邊柔聲安慰。

  「你父親當年隨著父皇拼殺疆場,這江山剛定,他還未曾享過一日清福,就這麼去了,實在讓人惋惜。太子妃要多多保重,切莫過度悲傷。」

  張馥郁默然點頭,垂淚頷首。可心中早是怒火一片,弟弟張升在信中說了,此事和朱高煦脫不了關係!宮中的侍衛多數和父親熟知,她曾拜託父親代為照看,以防朱高煦在宮中生事。這才入宮幾年,父親便去了。況且張升說了,父親雖然是死於疾病,但這病來得蹊蹺,倒像是被人下了毒藥,死狀可怖。從宮中花大價錢請出的太醫令,不但沒有治好父親,反倒讓他的病雪上加霜,不到三日人便魂歸故里。她張馥郁這才當太子妃幾年!父親便被他們這麼害死!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渾然不知。他朱高熾站在她旁邊柔聲安慰,她倒很想對朱高熾說,若不是因為你,我何至於如此!

  她一直找人盯著朱高煦,一直找人保護著朱高熾。她手裡沒有兵權,也未曾結勢,唯一能指靠的便是娘家的那一門武將。可面前這男人,整日不是舞文弄墨,便是彈琴對詩,怎能讓他不氣?可她還不能說,說了就是貪圖榮華富貴,做了更是為了榮華不擇手段……她很想放下,讓這一切都和她無關。一個堂堂大明的太子對此都無鬥志,她一個小小武將出身的弱女子又何必自找難受?

  扔下這一切吧,聽天由命吧。張馥郁對自己說。

  可又有一個聲音在勸她:「外患北元虎視眈眈,內憂爭儲還未消停,你的夫君不管不問,你的兒子尚需扶植。張馥郁,你若再撒手不管,張家滿門、朱高熾一脈,將如何安身?你雖為女子,但何時比男子弱三分?」

  是啊,張家虎門不出弱女,她張馥郁一直以來也當慣了朱高熾的救星,救他一世又有何妨。可憑什麼讓她救他一世,還救得如此憋屈,如此難受!

  她握著朱高熾的手,流下眼淚。朱高熾認為她只是心中悲慟,把她攬入懷中,輕聲安慰著。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則是,我在你懷裡哭,你卻不知道我為什麼而流淚。

  事情還是要做,路還是要走,她別無選擇,她必須扛著。

  那日之後的張馥郁,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她不再對朱高熾惡言相向,躬身親為演示了什麼叫做「舉案齊眉」。

  在朱高熾的眼中,她笑容很美,離心很遠。

  在張馥郁的眼中,她笑容很假,心在滴血。

  張馥郁成了這「皇宮中的妃子」,變得和那些人一模一樣。她早上必定早起去徐皇后宮裡請安;逢年過節她準備的禮物件件心思精巧,奪人眼球;每日在住處與朱瞻基對詩,繪出一副母慈子孝的畫卷。宮中人都道太子妃仁善、聰慧、機巧、賢惠……她這一張面具貼得時間久了,見人不自覺露出微笑,見事不自覺以禮為先,久而久之想摘也摘不下了。

  她在宮中上下打點,惹得徐皇后在後宮總說娶了個好兒媳。她在宮外運籌帷幄,掌握的前朝大事倒比她那夫君更準確三分。

  連朱高煦也總與他那嫡妃爭執,似是斥責嫡妃不懂察言觀色,木頭腦子,風頭蓋不過張太子妃。

  這幾年,張馥郁謀劃了不少。先是尋解縉和朝中幾位大臣,鼓動他們「護太子,立藩王」,總想把這朱高煦給弄走,這樣天下便可相安無事,她也可輕鬆一些。可這朱高煦居然膽大妄為到抗旨,皇上對他下的命令他也不從。本來已經命他去雲南封地,這過了一年多,人依然還賴在京城皇宮中。張馥郁幾次向徐皇后進言,說:「皇宮之內不可有二虎相爭,這二虎皆是您的孩子,相互還是手足,若有死傷,哭泣的必當是您啊。」

  「本宮何嘗不知,只是這煦兒的脾氣越發暴躁,或許是他嫌雲南蠻荒,荒涼了些,待我與你父皇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張馥郁面上應承,心下愕然,這朱高煦,真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了嗎?

  她企盼皇上能再次下令讓朱高煦離開京城,而正在此時,祭祖的大典馬上要開始了。朱棣命朱高熾和朱高煦共同祭祖,主持大典。一來是想再次審視一番自己這兩個兒子;二來他也知這立儲之事讓兩位皇子心生嫌隙,此事也能讓他們多親近親近,緩和一下關係。

  大典當日,皇太子按照禮節行走於眾人之前。可他這麼多年來,一身肥肉並無半點改進,且隨著年齡增長,身體素質也不如當年,旁邊太監攙扶著,才保行走無虞,不過這磕磕絆絆顫顫巍巍的步子,當真有些寒摻。

  朱高煦見狀,在身後小聲譏諷:「前人失足,後人知警。」在大典場合,他也不敢說得太過直白,可也惹得周圍幾個禮官側目。

  「『前人失足,後人知警』,皇叔說得不錯,但更有後人知警啊。」一個略帶稚嫩的聲音有身後悠悠傳來,莫名讓朱高煦打了一個冷戰。

  回首一望,原來是太子這個窩囊廢的兒子朱瞻基。他悻悻道:「你這小兒,嘴巴倒是厲害。」

  「母妃曾教我,萬事且不可平白侮辱他人。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麼簡單的道理三歲小兒都懂,皇叔年長我那麼多歲,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你……」朱高煦平白遭受搶白,心下難堪,正要想想反駁兩句,但大典時辰已到,他只能恨恨的瞪了一眼朱瞻基,暫時作罷。

  這一切都被朱棣的人看在眼裡。朱棣這下明白了。

  他的太子臃腫不堪,卻宅心仁厚,非眥睚必報之人;他的次子軍功赫赫,力大無窮,卻是個惹事生飛的主,需要有一個人降住他才行,不然這大明江山必定被他糟蹋。剛好,那個能管住他能收拾他的人,是這還不到十歲的皇孫朱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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