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有錢,吃得起。
2024-07-07 15:34:46
作者: 壺酒慰風塵
枯槁似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後那如朽木僵硬的細瘦脖頸緩緩抬了起來,渾濁的眼珠轉動,瞬間捕捉到那道清瘦雋長的身形。
「來了?」
「嗯,來啦!劉掌柜近來可好?」
少年眉眼含笑,如一陣清風走近,摘下包袱放在櫃檯上,露出裡面的幾本書給老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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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遊記》三卷、《余白鳳詩集》四卷、《前朝經史雜論》兩卷,一共二兩銀子……煩請劉掌柜給結個帳?」
劉輝生木著臉看他半晌,彎腰從櫃檯底下拿出另外一隻包袱,動作緩慢地打開,把裡面的書露出來:「二兩銀子。」
《三經全義》、《文山策論集》、《明易官義》……一共七本書,都是近年來鄉試的參考書目,這小縣城的書肆怎麼可能會有?
季懷幽狀似漫不經心地翻了一下,居然還不是抄錄的版本,這套書要是拿去外面賣,怎麼也得幾十兩。
「劉掌柜大手筆啊……不過這書晚輩實在是用不著,拿著也是浪費,您還是給我結銀子吧。」
「……」
書肆對面。
陸北依站在街角處,很快便找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年紀約摸只有十一二歲。
銅板落入破碗的聲音驚醒了假寐的乞兒:「多謝貴人,貴人一生平安……」
「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賤名狗娃。」
女子蹲下身,從腰間拿了一小塊碎銀遞到他面前,「這是一兩銀子,你拿好。」
「我需要你為我辦件事。陸家村有一個人叫陸正義,我要知道他近一個月的動向,包括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
「我叫陸北依,陸家村人氏。」
「有了消息第一時間交給我,至於怎麼找到我,那是你的事。」
男孩猶豫了很久,似乎是在權衡利弊,看著女子的眼神變得警惕又銳利。
過了一會兒,他伸出髒兮兮的手抓住那一小塊碎銀,一個頭磕在地上,語氣激動道:「小人明白,小人一定把事給貴人辦妥了!」
狗娃又哐哐磕了幾個頭,然後抓起地上的碗和長木棍,爬了起來,轉頭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陸北依不怕他拿了錢不辦事,眼睛不會騙人,那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
上輩子她離開陸家村,五年之後曾回來過一次,本也是懷著滿腔恨意,卻得知了陸家上下十幾口,包括陸老三剛出生沒兩個月的小兒子,都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又兩年之後,她去潁州府辦差,在一個淫窩中見到了得了花柳病的許文娘。
那會兒她的模樣已經變了太多,長期遭受藥物折磨,使得她的身體空蕩得像一具行屍走肉,臉上畫著艷俗的妝容,眼窩深陷,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膚上布滿駭人的紅斑。
是許文娘主動開口喚了她的名字,又說出了她父母的姓名,她才認出了她的身份。
她端掉了那個淫窩,把許文娘安置在了一處院子裡,也只讓她多活了兩個月。
那時她只把那女人當做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以並沒有在意她時而清醒之時自言自語的那些話,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囈語裡,有一半是在道歉,另一半則是在喊「我兒」。
許文娘,居然有過一個孩子?
陸家上下都被燒了個乾淨,為何偏偏只她一個人活了下來,還流落到了那種地方?
她在跟誰道歉?而她的相公陸正義在這其中,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陸北依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後悔當初沒有把陸家人死亡的真相查個清楚,弄得現在這般頭疼。
季懷幽被劉掌柜從書肆里趕了出來,一抬眼就看到了蹲在街角的女子。
她似乎也在余光中看到了自己,撐著膝蓋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朝這邊走過來。
高挑卻削瘦的身形不比尋常女子嬌小,也沒有挽著小女兒家的髮髻,烏黑的長髮只用細木條隨便挽起,額角落下幾縷碎發,卻也不會教人錯認成男子,只覺得那張臉愈發英氣逼人,利落幹練。
少年緩緩眨了眨眼睛,唇角盪開清淺的笑意,張口便是清澈的嗓音:「北依姐姐,咱們走吧。」
「東西都買好了?」
少年把手上鼓鼓囊囊的包袱遞給她看,又從懷裡摸出半鼓的錢袋,拎起來晃了晃,露齒一笑:「買了紙和筆墨,還剩半兩銀子呢!走!咱們去福源酒樓,我請姐姐吃好吃的!」
書肆內,夥計侍立在一邊,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櫃檯上那套價值幾十兩銀子的書,遲疑地叫了一聲掌柜的。
「……不然,小的去把季秀才請回來?」
「不用了。」
老者面無表情,重新垂首看向手中的書卷。
「白鹿縣的苗秀才問過好幾次了,趕明兒你給他送家裡去。七本書五十兩銀子,分文都不能少。」
「……天資過人又如何,他既然願意為了梁仲輝那樣一個敗類自斷前程,老夫又何必上趕著去討嫌。」
——
昌源酒樓是縣城裡唯二兩家數得上名的酒樓,另一家名叫千饗客,就在對面,十幾年了一直相愛相殺,愣是沒誰有換個地方的苗頭。
大堂里坐了不少人,哄哄鬧鬧的特有煙火氣。
小二哥殷勤地跑了過來,熱情地招呼二人。
「季秀才可是好久沒來咱們酒樓了啊,身子可是大好了?」
少年有些敷衍地隨意應了一聲,張口報出了幾個菜名:「麻煩來一份龍井蝦仁,紅燒鯽魚,還有一道玉米冬瓜湯,主食要兩碗米飯!」
「得嘞!小的這就吩咐大廚給您做,一會兒就能上菜!」
小二哥拿著炭筆飛快地在小本上記下,笑眯眯地說道。
「秀才公,咱們酒樓前幾日新推出了一道甜湯,名叫銀耳玉蓮羹……您要來一份嗎?」
少年眸色微動,似是動容:「價錢幾何?」
小二哥立馬咧開了嘴:「不貴不貴,也就二十文,季秀才您也是老主顧了,算您十八文如何?」
十八文……一道紅燒鯽魚不過十八文,怎麼不去搶啊!
「上一道嘗嘗,算我請的。」
女子神情淡然,從懷裡摸出一把銅錢放在桌上,那小二哥立馬一把抓過,確認數目沒問題之後,立即轉身離開。
「得嘞!二位請稍後,小的這就給您催菜去!」
季懷幽眼神疑惑,不太能理解她的行為,「姐姐,那個湯太貴了……」
對面的女子執起茶壺倒茶,手骨修長有力,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平靜地「嗯」了一聲。
「我有錢,吃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