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寵妻深情男
2024-07-07 05:45:32
作者: 淮西
葉白榆一早到長明宮送藥,老遠就看見榮貴妃跪在大殿前,高聲說著什麼。
走近了才聽清她是在控訴沈纓殺害皇嗣,請求陛下嚴懲。
「沈淑妃下藥謀害皇嗣不成,又收買宮人青桃刺殺姚碧華,致使皇嗣夭折,此乃惡意謀害皇嗣之大罪,其罪當誅!」
「沈淑妃下藥謀害皇嗣不成……」
她像個訴冤無路的苦主,一遍遍地陳述著冤情,喉嚨都啞了。
葉白榆今日早上隱約聽說掖庭獄出了事,好像是死了什麼人。這樣看來,應該是沈纓派人去殺那個刺殺姚碧華的宮女,被榮貴妃查出了真相。
榮貴妃自己無子,也無家族支撐,就指望著姚碧華的這個孩子穩住地位,如今沒了,是個人都想魚死網破。
長明宮內朝大殿每日都有朝臣往來,榮貴妃這樣不遺餘力地控訴沈纓,沈纓這次是天王老子也護不住了。
葉白榆端著藥走上石階,見馮堅朝她微微搖頭,便知蕭宸不方便。她將藥交給馮堅,正要走,遙見沈霽匆匆而來。
沈霽邊疾走邊擦汗,好像身子很虛的樣子,他拎著袍角走到殿前,撩袍就要跪。
「誒!使不得啊沈公!」馮堅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沈霽,「您身子骨不好,就別跪這石階了,回頭陛下又要罰我沒照看好您。」
沈霽痛心疾首地捂著胸口:「我在公廨里聽說我那逆女又惹了事,只恨不能立刻就來把她打死了乾淨!我教養出了那樣的女兒,真是慚愧至極!慚愧至極啊!」
葉白榆聽懂了沈霽的畫外音,這是要棄車保帥了。她不禁心中嘲諷,這偽君子滿口仁義,關鍵時候連親女都毫不猶豫地捨棄。
只是,他這番垂死掙扎是糊塗之舉,他如果能在上次殺了羅望後就隱退,沈纓興許會收斂些,在宮裡還能過兩天好日子。可如今這個局面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毀了沈纓,他沈霽這個中書令也要到頭了。
在沈霽哀嚎了第三遍打死沈纓後,蕭宸終於開了口,他在殿中問:「是沈公來了嗎?快請進來。」
馮堅叫小內侍打開殿門,親自攙扶著沈霽進殿,「沈公您請入。」
蕭宸道:「門就不要關了,榮貴妃不便進來,讓她在外面也聽一聽。」
葉白榆往殿中瞥了一眼,韓松鶴跟李繼都在,還有那位諫議大夫劉智,這場面真是熱鬧。
收回視線時,正對上蕭宸的目光,對方要笑不笑的,似乎是在告訴她,開著門就為了讓她看讓她聽的。
葉白榆不可否認,她吃不准蕭宸會如何處理,所以還挺想聽一聽。
蕭宸刻意抬高聲音,道:「沈公深明大義,是我沒照顧好纓娘,她犯下這樣的罪過,也是我平日對她太縱容了。」
沈霽堅定道:「還請陛下嚴懲!」
蕭宸揉揉額頭,神情萬般為難,「雖說謀害皇嗣是死罪難逃,只是……只是孤狠不下心啊,這樣吧,請眾臣來表一表態,如何?」
韓松鶴很樂意再看一場陛下戲弄沈霽黨羽的戲碼,第一個同意:「陛下一向寵溺沈淑妃,上回為了她,連刺殺葉氏女的罪過都饒恕了,可見是不忍心殺的,若是難做決斷,就讓大家來出出主意好了。」
蕭宸贊同地看了眼韓松鶴,「韓公甚知孤的心思。」
「陛下勿要再縱容她了!」沈霽一腔悲滄,幾乎要老淚縱橫。
他這時候必須得做出態度來,韓松鶴剛才提了刺殺葉白榆的事,若深究,連他也不能保全,他必須更不能鬆口,只能順勢把罪過推給沈纓。
蕭宸一臉痛苦地捂著額頭朝馮堅擺擺手,「去請皇城當值的諸公來。」
葉白榆看蕭宸那個做張做致的樣子,差點兒沒笑出聲。
若論深情寵妻,簡直非蕭玄青莫屬。
皇城諸位大人再次被陛下召喚至內朝大殿,上回當眾砍頭的陰影猶在,個個頭皮發麻。
但他們想不到,更叫他們頭皮發麻的還在後面。
蕭宸居然一一叫他們進去表態。
這簡直是先捅一刀再在傷口撒一把鹽。
放眼朝中群臣的立場,大概只分作忠於沈霽的,以及不忠於沈霽的,在不忠於沈霽的一部分人當中,三成是兩頭不靠,五成是立場不明,明面上忠於蕭宸的只有極少部分。
除了那極少部分勇於跟沈霽作對的朝臣之外,其餘的都是要哭的狀態。在兩者之間選其一,還是事關沈纓性命的選擇,跟把脖子伸進砍刀里沒什麼區別,是十足的送命題。
於是接下來,葉白榆就見證了一場群臣排隊哭喪臉的大戲。
進殿時仿若便秘,出殿時心如死灰,一個比一個精彩。
最終的結果跟葉白榆預計的差不多,選擇饒恕沈纓死罪的只有兩成,其餘的全都認為謀殺皇嗣該當死罪。
「沈公啊。」蕭宸痛心疾首地看向沈霽,「看來,孤不得不狠心了。」
沈霽跪地道:「懇請陛下嚴懲!」
「陛下——」
遠方傳來聲嘶力竭的叫喊聲。
葉白榆扭頭去看,只見沈纓提著裙擺奔跑而來,那慌張的,驚懼的樣子從未在她臉上出現過。
「陛下——妾是冤枉的!」
沈纓跌跌撞撞撲向大殿,卻被榮貴妃一把扯了回來。猝不及防的,沈纓差點兒讓她扯個仰倒。
「榮貴妃這是做什麼!你為何要這樣冤枉我,我與你有什麼仇怨?」
榮貴妃肅著臉,公事公辦道:「群臣議事時,後宮女子未經允許不得入殿。」
沈纓簡直氣絕,「我叫人冤枉了還不能伸罪嗎?行,你是後宮掌權的你說了算,我就在殿外說!」
「陛下,妾從不曾害……」
啪!
不等她說完,沈霽就從殿中衝出來扇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沈纓當即就跌在石階上滾了下去。
沈纓懵了,一半是被打懵了,一半是詫異沈霽的毫不留情的態度。
這可是事關她生死的時候啊,不是平常不疼不癢的做戲,這時候他難道不應該替她說話嗎?
「父親!你憑什麼打我,我沒有下藥謀害皇嗣,是她——」沈纓的手指忽然指向葉白榆,「是她與葉蘭芷合謀下藥污衊我的,我根本接觸不到膳房!」
榮貴妃聞言猛地看向葉白榆。她一直百思不解的一個問題就是,沈纓到底讓誰下了藥。張尚食明顯是沈纓的替罪羊,真正的劊子手卻還逍遙法外。
此時沈纓指認葉白榆,雖然有可能是她走投無路了亂攀咬,但卻點醒了榮貴妃。
各家都想讓姚碧華的孩子胎死腹中,為何只有這個葉氏女無動於衷?說她無欲無求鬼都不信,她若無欲無求,就不可能現在還能近陛下的身,她早該去個清冷處躲避是非才對。
皇嗣沒了,姚氏完了,成妃降了位,韓氏也失一局,沈氏更不必說,怕是要就此退出雍城權力中心了。
三大家族失勢,獲利的就剩下了葉氏!
榮貴妃簡直細思極恐。
葉白榆沒作聲,馮堅問:「沈淑妃可有何證據?聽榮貴妃說,昨夜殺害宮人的內侍已經招認了,說您身邊的乳母讓他出宮去買天花粉,倒是沒查出葉氏姐妹倆有天花粉的證據。」
沈纓是豁出去了,承認道:「天花粉是我給她的!我讓她下在姚碧華的藥里,最終卻出現在了姚碧華的吃食里,不是她與葉蘭芷串通好了哪能那麼巧?」
她這是自己沒活路也要拉別人下黃泉,大家要死一起死。
葉白榆跪地朝向殿內說:「陛下,沈淑妃多次讓我謀害皇嗣,我皆拒絕了,謀害皇嗣是大罪,我便是因此被沈淑妃打死也不敢替她當劊子手。」
「你胡說!」沈纓急赤白臉地控訴,「我明明給了你天花粉!我身邊的乳母都看見了!」
葉白榆垂首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沈纓:「你!」
拿了天花粉這事葉白榆是不能認的,沈纓一共就叫人買了一包天花粉,她若認了,那下在早食里的又是哪來的?
沈纓沒有足夠讓人相信的證據證明她拿了天花粉,所以她的訴控只會顯得她是亂攀咬。
「就是她指使葉蘭芷下了藥!」沈纓哭得聲嘶力竭,面目猙獰,卻也分外無力,「我的天花粉給她了呀陛下!陛下你要相信我!」
「還不知悔過的東西!」沈霽氣得要喘不上來氣,叫人拿了把柄去不說,自己還認了,指認別人又沒有證據,簡直蠢不可耐!
「我沒有罪!」沈纓瘋了一樣重複著這話,「父親為何硬要我認罪,你難道想要看著我去死嗎!」
「陛下!陛下您最疼纓娘不是了嗎?我是有過要害那孩子的心,可我沒下手啊陛下,上回父親叫人刺殺葉白榆您都原諒了……」
「住嘴!」
沈霽大聲呵止這蠢物再說話。
但話說出來了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葉白榆問道:「沈公怎麼不讓她把話說完,上次我險些身死,陛下卻將此事壓下,我只當是沒有查出真兇,原來竟不是查不出,是不能查出!」
沈纓這才意識到情急之下說了不該說的,悔恨不已,她很是無助地看著父親,希望他能力挽狂瀾。
可沈霽已經沒咒可念了。如果沈纓不說出那句話,他沈霽就還是風光霽月的一國宰相,是世人眼中清明磊落的沈公。
可現在,他成了暗中殺人的卑鄙之人,成了陛下也不敢追究的佞臣,他自身難保,哪裡有餘力再去救沈纓?
何況惡意殺害皇嗣的罪一旦坐實,任憑你是家世顯赫還是國之肱骨,哪怕你是陛下他親爹也難逃追責,沈纓非死不可。
他仰天無聲長嘆。
他一向認為天命有定,但事在人為,人可改命,也能勝天,可此時他卻只有無力。一個人是可以憑藉自身的努力獲取一切,但永遠無法掌控身邊的所有人,命運的齒輪就是會眼睜睜地轉到別人手裡。
他摘冠脫去官袍,跪地朝殿內請道:「陛下,修遠教女無方,愧對陛下厚愛,愧對先皇栽培,無顏再任職中書令,懇請陛下准許修遠辭官,並嚴懲臣之罪過!」
蕭宸走出大殿,面向群臣道:「先前沈公派人刺殺葉氏女,孤一時不忍纓娘哀求,這才將此事隱瞞下來,是孤糊塗,今日既然沈公自己認了,那孤也要與葉女史認錯。」
葉白榆垂首:「奴不敢。」
「孤疼愛沈淑妃,是孤的縱容才養成了她今日的性子,她刺殺皇嗣有罪,孤也要擔一定的責任,便免其死罪,廢除淑妃封號,送入掖庭冷宮。」
沈纓聞此言如遭晴天霹靂,她不顧體面與驕傲爬到陛下腳下,懇求:「陛下,您怎能如此對我,我不能去冷宮,我不能去冷宮啊!我會死的,陛下你要纓娘死嗎?」
蕭宸忍著將她一腳踢開的煩躁,繼續表演深情夫君,「纓娘,孤就是因為不忍殺你才要送你去冷宮,雖從此沒了封號,但你吃喝無憂,尚可安度餘生,若有機會,孤會去看你的。」
眾臣聞言無不驚愕,心說陛下是糊塗了嗎?竟為個女人心軟至此?不賜死就算了,還打算日後再寵幸?
這沈纓是給陛下灌了什麼迷魂藥了?
蕭宸用眼神叫馮堅把沈纓弄走,而後又對沈霽道:「沈公為北黎操勞半生,雖有罪過,但功過可抵,孤便允你辭官,去涼州養老。」
沈霽身子一震,涼州乃戰亂之地,說是養老,形同流放。
「父親!」
沈纓一時不知是自己更涼還是父親更涼,如果沈家舉家都去了涼州,那她在冷宮哪裡還有什麼指望?
沈霽只能跪謝陛下隆恩。
沈纓幾乎要瘋了,比起被父親打,她更害怕眼下的局面,她毫無形象地哭求:「陛下,您饒了父親吧,實在不行,也送我去涼州吧!」
「孤如何捨得你去那麼遠的地方。」蕭宸一本正經地放著違心的屁。
「陛下,臣認為您不該饒恕沈纓。」
諫議大夫劉智冷不丁插嘴。
蕭宸皺眉:「為何?」
劉智道:「陛下可還記得那句遮天女的讖言?臣認為這沈纓就是此女,此女不祥,斷不能留著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