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扮豬吃虎
2024-07-07 05:44:41
作者: 淮西
冬春交接,夜裡寒涼不減。
葉府百十號人從暖被窩裡被薅出來,一群待宰鵪鶉似的聚在院子裡瑟瑟發抖。
而比寒夜還叫人脊背發涼的是玄羽衛的玄甲,一排排的玄甲在火光映襯下發著幽幽寒光。
隋末立在正中,鷹一樣的目光掃視著院子裡的每一張臉,一邊聽下屬念他們的戶籍來歷。
「劉清,平城人士,在葉府侍奉十年有餘。」
「翟寂,平城人士,系劉清外甥,上月才來葉府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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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清是誰?」隋末打斷下屬問道。
一個矮瘦的中年人從隊伍里出來,畢恭畢敬道:「小的是劉清。」
隋末在他面前來回踱步,「平城家裡還有幾口人?」
「只有長姐一家四口,姐姐姐夫,一個外甥叫翟寂,現就在府上做小僕,家中還有個小外甥女,還沒議親。」
隋末點點頭,「翟寂站出來。」
霍淵垂首從後排走出,「小的是翟寂。」
隋末二話沒問,一腳踹向他的膝彎。只聽「咚」一聲,眼前小僕就跪在了堅硬的石板地上,膝蓋骨似有隱裂聲。
「你欺負人!」
出聲指責的是站在葉梁文跟前的大朗,他奶聲奶氣的指責,帶著叫人慚愧的認真。
「大朗不得無禮!」葉梁文呵斥道。
「是他無禮!」大朗指著隋末,小臉正氣凜然,「問話便問話,做什麼先踢人一腳?便是小僕身份不如他高貴,也不該如此待人!」
隋末執掌玄羽衛這許久,不乏有人質疑過他的行事,但頭回被一個小毛孩子指著臉質問。
他一樂,走到大朗面前問:「如果此人是隱藏在你家的賊人,你還會這樣替他說話嗎?」
大朗歪了歪頭,「你說他是賊,你有證據嗎?若沒有,你就不該反問我,若有,你先拿出來證明他是賊,然後依律處置便是。」
隋末被他問住了,他不知如何跟一個小毛孩子說,抓賊人以禮相待是扯淡,按規矩辦事也只能對付有規矩的賊。如果這賊人是個很會隱藏的狡詐之徒,又沒有足夠的證據,就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可能讓他露出一點馬腳。
然而可惜,方才那一腳什麼也沒試探出來,這小僕的反應證明他不會功夫。
「隋統領莫怪。」葉梁文尷尬地替自家小兒道歉,「是我這個當父親的沒教好。」
「葉大人教得很好。」隋末彎腰看著大朗,「大朗是嗎,這個叫翟寂的人,你以前見過嗎?」
大朗搖頭,「他來我家之前,我如何得見?」
「與他相似的人有見過嗎?」
大朗不明白:「何為相似?」
隋末道:「比如身形,氣味,說話的語氣,待人接物的習慣,都算。」
大朗下意識地看了眼翟寂,面有遲疑。
他冷不丁想起了之前來家裡的那個叫做俞木白的小吏,若說兩人有什麼相似,他一時也說不出來,但就是莫名想到了那個人。
葉梁文見大朗遲疑,緊張地喉嚨發乾,小孩子的感覺最靈敏,又不會說假話,萬一真說出那麼一點半點的相似之處,就可能害了霍淵。
他正想要提醒一二,忽聽一個下人打了個噴嚏,他腦弦一怔,意識到在隋末面前做這樣的小動作是大忌。
隋末回頭看了看那打噴嚏的人,是個小侍女,因為害怕,這會兒已是瑟瑟發抖。
他再次來到霍淵面前,蹲下來看著他,「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霍淵吞咽唾沫,「回,回大人,是叫人打斷的。」
「誰打的?」隋末說著就去捏霍淵那條斷腿。
「啊疼疼疼……是,是叫原先的家主打的。」霍淵疼得扭曲了臉。
一旁劉清接話:「我這外甥以前在一有錢的莊戶家裡做事,那家主不是人,動輒打罵下人,我這外甥險些就叫打死了!」
隋末抬頭看看劉清,再看看霍淵,「斷腿接骨,吃了不少罪吧?」
霍淵被隋統領直白的盯視嚇得直咽口水,「是,是……但葉家主肯收留我就已是萬幸,如今我這腿也快,快好……」
話沒說完整個人忽然僵住,他餘光看著隋末的手在他臉上使勁兒抹了一下。
隋末摸完了臉,看看自己的手指,上面沒有顏色,他又伸手去摸耳後,也沒有戴面具的痕跡。
一切都沒有問題,但他就是覺得此人有問題。
「撤!」
隋末起身收兵。
葉梁文一顆懸著的心終於鬆了。
然而還沒松徹底,身前的小崽子忽然開口道:「你們是在抓木白嗎?」
隋末倏地轉身,盯著大朗,「你見過他?」
「是啊,他來我家吃過飯,他救過我爹爹呢,他是個好人。」大朗記得街上有木白的通緝令,他覺得木白一定是被冤枉的,畢竟他爹爹也是被冤枉的。
隋末:「他會功夫嗎?」
大朗搖頭,「我不知道,但他會打野豬。」
隋末眯起眼,葉梁文的心都要懸到喉嚨口了。
「那你覺得他能打野豬嗎?」隋末指著霍淵問。
「翟寂他不行的。」大朗說,「他連我家的看門狗都打不過,還被咬過呢,他還怕棍子,每次見人舉棍他就抱頭蹲下,很可憐的。」
「有勞郎君。」隋末朝葉梁文拱手,「深夜多有打擾,還請見諒。」
葉梁文儘量穩住發抖的聲音,笑著頷首:「隋統領客氣了。」
黑壓壓的玄甲終於離開,院子裡的人這才找回被嚇飛的那一口氣,像是撿回了一條命。
葉梁文看著霍淵從地上蹣跚起身,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敢松出那口氣。
「頭,為何不把人帶回去審?」
隋末走出葉府翻身上馬,回答副手的問題:「這是葉家的人,沒有證據帶個屁!」
「那……萬一他是,咱這樣打草驚蛇不是更抓不住了嗎?」
隋末看著葉家緊閉的大門,「不怕打草驚蛇,就怕蛇太高段,驚不著,韓家那邊如何了?」
「抓到了兩個,是江湖中的亡命徒。」
隋末一夾馬腹,「帶回去,審!」
韓家的地磚已經快要被韓大人踩出一排腳印。
他自聽聞玄羽衛進了南郊莊子就一直不停踱步,腦海反覆琢磨著今夜的事。
今日子時前,德賢宮裡傳來消息,沈霽與玄羽衛要先查韓葉兩家,恐怕會連夜發動。他不及多想,立刻派人去南郊莊子打點。
可剛派走了人他就意識到了自己不該輕舉妄動,果然沒多久,玄羽衛就去了南郊莊子。
韓松鶴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這一局他逃不掉,也不能讓沈霽獨善其身。
「郎主!」
家僕急匆匆進屋,道:「不好了,玄羽衛把那二位抓走了!」
懸著的心終於死了,韓松鶴停下腳步,眼中迸出寒光。他手裡還有一張牌,看來是時候拿出來了。
今早罷朝。
蕭宸昨夜犯了頭疾,不過這回不是很嚴重。自從停了大殿的醒神香,他的頭疾就沒有那樣頻發了,便是發作也不是那般忍不住。
之所以停朝,是因為昨夜一場好戲,他預感有些人怕也沒心情上朝,索性在內朝大殿等著他們。
「陛下,女史送藥來了。」
蕭宸抬眼看向馮堅,「以後她來不用報。」
馮堅笑道:「是。」
葉白榆端藥進殿,見蕭宸披著外袍,以手撐額伏案淺寐,便放緩了腳步。
自從停了安神香,蕭宸時常犯困,若此時點一根安神香,他偶爾能睡個把時辰。
葉白榆正要點安神香,聽蕭宸道:「今日先不點,我頭疼,你來幫我揉會兒。」
「是。」葉白榆躬身走到蕭宸身後,手指摁他頭頸上的穴位。
「倒是比昨日按得好了。」蕭宸隱約有些揶揄道。
「是,我連夜跟鄭司藥學的。」葉白榆對他的揶揄毫不在意,反正演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葉梁文家裡新來了個跛腳小僕。」蕭宸轉了話題,「你可聽說?」
「我在宮裡如何知道這些?」葉白榆手上動作不停,「陛下怎會關注這個?」
「隋末懷疑這小僕就是你偏院裡的那個。」蕭宸說這話時,頭上的力道頓了一下,他睜開了眼。
「隋統領怎麼會認得我那小僕?」葉白榆有些詫異。
蕭宸想起來,似乎從來沒跟阿音介紹過隋末,他道:「隋末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審訊識人是把好手,整個雍城裡的人,只要他見過就有印象,或許一時找不到,但遲早會找到。」
隋末此人,葉白榆還真不了解,但她知道能被蕭宸重用,除了忠心,也該有些能耐。
而霍淵,從他走出侯府那天起,就已經不在她的掌控與庇護之下,路如何走,能走多久,得看他有多少本事。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憑著一點默契幫他一二。她猜,隋末還不能揭穿霍淵的身份。
「所以隋統領,找他做什麼?」
不等蕭宸說話,馮堅在外請示:「陛下,左僕射求見。」
蕭宸道:「宣。」
韓松鶴進殿,見葉白榆在為陛下揉頭,愣了一下。昨日他聽見了一些議論,說陛下讓個宮人在內朝聽政,很不像話。
能有多不像話呢,一國之君,找個人紅袖添香有何不可?
今日一見,確實不像話。
一貪色的君主,懷中抱個女人上朝不稀奇。但一個不好色的君主,衣衫不整地叫個女人如此近身,就不得不讓人警惕。
他是小瞧了葉鎮澤這個長女,整個雍城的女人沒做到的事卻叫她做到了。那是否意味著,將來的後宮將是葉氏女的天下?
「韓公一早前來,有何事?」
韓松鶴垂首道:「臣是來請罪的!」
「哦?韓公何罪之有?」
「臣曾被迫貪污了百金。」韓松鶴跪地道,「去歲豫州上報饑荒,要千擔糧救荒,臣時任戶部尚書,本是要盡數撥發,然尚書令大人說南征軍中缺糧,先撥五百擔救急,臣覺不妥,但尚書令大人私下給了臣一百金……臣一時財迷心竅就……求陛下責罰!」
蕭宸輕笑,「怎麼倒現在說了?」
「因為臣忽然發現,此事或與豫州刺史被殺有關。」
蕭宸收起笑,「你發現了什麼?」
韓松鶴道:「臣昨日去吉康坊吃酒,遇見了尚書令大人,與他吃酒那位女子恰好曾是京兆尹的心頭好,臣不禁想起了京兆尹所說的上官,在朝中大家各司其職,誰也不會過多接觸,或許就是通過一些不為人知的場合傳遞消息呢?」
葉白榆對韓松鶴心生了警惕,這廝手裡不知握著多少大秘密,為何早不放出來?他是在顧慮什麼,還是在等別的什麼機會?
蕭宸也覺得自己小看了此人,以往韓松鶴在朝中不顯山露水,雖有些小心思,但不過小打小鬧。可最近他上躥下跳一通折騰,暗毀了沈霽好幾個棋子,今日又曝了這樣大的秘密,可見他平日有扮豬吃虎之嫌。
「傳隋末。」
片刻後,隋末進得大殿,見韓松鶴跪在殿上,道:「陛下,屬下正有事詢問韓大人。」
蕭宸:「何事?」
「屬下昨夜在韓家南郊莊子抓了兩個江湖亡命徒,不知韓大人可知曉二人身份?」
「臣知曉!」韓松鶴朝陛下說,「臣的確先後僱傭過幾個江湖中人,是為保護自家安全,陛下有所不知,自家父退下來後,韓家的幾個子侄包括臣在內,先後幾次遭人暗算,臣僱傭過一些打手,但皆不頂事,這才不得已雇了江湖中人。」
隋末又問:「那韓大人可又可知,年前刺殺陛下的刺客與你家中僱傭的一位江湖客乃親兄弟?」
葉白榆心下一怔,韓松鶴與刺殺蕭宸的刺客有關?
蕭宸臉色一沉,「韓公作何解釋?」
韓松鶴渾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此事臣不知!臣僱傭那兩人時只知道他們在江湖中頗有惡名,臣看重他們的本事,又想著留在韓家可以約束他們,實為兩全其美,卻實在不知還有什麼親兄弟!」
「不知便不知,韓公無需緊張。」蕭宸輕描淡寫揭過了此事,因為韓松鶴這個人比沈霽還讓他看不清,若眼下二選一,他得留著韓松鶴。
他朝隋末擺手,「韓家世代忠良,為我北黎鞠躬盡瘁,不會與刺客有牽扯,你只管去審那兩人便是。」
隋末領會了陛下之意,「是。」
蕭宸又吩咐:「你即刻與韓公一道,帶人去吉康坊找那個同時與尚書令還有徐有道有關的女子。」
「臣/屬下遵旨!」
人退下後,蕭宸重新閉上眼,自言自語似的問,「阿榆覺得,尚書令若栽了,誰來接替合適?」
葉白榆跪到一側,說:「官員任命我不敢摻和,還是由陛下定奪妥當。」
尚書令是沈霽的人,表面上,韓松鶴是砍掉了沈霽的一臂,實際是送給了陛下一個提拔自己人的機會。
但這個人不好定,得能與沈霽打擂,撐得起宰相職責。葉白榆也很好奇蕭宸會選誰。
蕭宸沒繼續這個話題,他閉眼揉著額頭,接著方才的話題說:「你的那個小僕,離開葉家之後先是幫雍縣縣令抓了白虎幫幫主,後來進了京兆郡兵曹,在葉梁文手下做事,兵曹廊棚坍塌,他還救了葉梁文一命,後來京兆郡出事後他就消失了,因為是兵曹里的一員,所以他被通緝,但沒人找到他。」
「白虎幫幫主被一個輕功極好的神秘男子救走,京兆郡被一個更神秘的人吊死在京兆郡公廨,昨日,又有個輕功極好的人在東郊把燕羽軍溜了半個山頭,阿榆你說,這個輕功極好的神秘男子可是你那小僕?或者說,你可知他如此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