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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逃離

2024-07-07 05:44:18 作者: 淮西

  辰時過半,皇城各官廨里依舊是燈火通明。

  今日諸公夙夜在公不為公事,只因陛下重傷未醒,又有諸多懸案未定,整個雍城都瀰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氣息,無人敢歸家。

  韓松鶴在戶部公房端坐了已有兩三個時辰,他在算,算陛下醒來之前,他能有幾分勝算。

  一個時辰前,太醫署傳出確切消息,陛下狀況不佳,至少明日才能醒,他想趁著這個機會賭一把。

  他做戶部尚書已三年有餘,一直不得晉升。本朝官員四品上由陛下與三省宰相遷調任命,實際上也就是由陛下或是沈霽說了算。陛下對韓氏多有提防,沈霽又只一心培養自己的勢力,最近看苗頭,姓沈的似乎有想用自己人頂替他這個戶部尚書的意思。

  自父親卸任後,韓氏一族就走了下坡路,如今族中拿得出手的郎君寥寥無幾,姑娘更是青黃不接,今次採選,竟無一人有資格參選。

  若他再被沈霽排擠出中樞權力機構,韓氏一族就徹底沒了指望。

  可是,沈霽的勢力已是參天大樹難以撼動,這老賊又一貫行事謹慎,等閒把柄不能動他分毫,反倒是容易打草驚蛇。

  

  約莫半個多時辰前,玄羽衛進工部司抓了幾個辦事的小嘍囉。韓松鶴拿捏不准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禁內哪位主子在背後出謀劃策,亦猜不准玄羽衛能查到什麼地步。

  他手上倒有幾份罪證,若玄羽衛一心要徹查,撬開了那幾人的嘴,他就能把工部尚書乃至左僕射給拉下馬。

  這兩位皆是沈霽在尚書省的重要棋子,砍掉了就能消除沈霽對尚書省大部分的控制權。那麼韓松鶴就有機會在尚書省安插自己人。

  但如果玄羽衛審訊不力,被沈霽先一步壓下,他手裡的罪證就成了孤掌難鳴,甚至會成為自己的催命符。

  一招棋差,滿盤皆輸啊,到底要不要賭?

  正在左右為難之時,有宮中內侍在公房外請示:「韓尚書可在?咱家奉張成妃命,給皇城夙夜辦公的各位大人送些吃食,可方便進入?」

  韓松鶴眉心一動,成妃這個時候有所動作必有提示予他。

  「進。」

  他起身親迎以示感恩,又隨口問:「不知張成妃可安好?」

  成妃與韓家有親,韓家就算成妃娘家人,彼此過問兩句十分正常。但今日宮中敏感,內侍不敢多言,只道:「咱家不曾見著張成妃,只是奉命來送吃食。」

  韓松鶴便不再多問,「有勞。」

  送走內侍,他迫不及待打開食盒。送來的是羊湯麻餅,餅子裡塞著紙條。

  此時公房外寂靜無聲,但謹慎起見,韓松鶴還是四下觀望片刻,確定沒有人這才打開紙條。

  上書:玄獄已招,徹查死囚。

  葉白榆被連夜抬去了養居所。

  與她一道來的還有半死不活的鄭瑾。

  養居所也同獄房一樣,對抬進來的人進行了區分。尋常宮人內侍得了病被分到一處,因犯錯被打出傷病的分到一處。

  像葉白榆還有鄭瑾二人,一個是理應被打死但運氣好留了一口氣的,一個是有史以來第一個進玄羽衛且還沒被折磨死的,皆屬於特例,所以被養居所管事單獨分到了一處。

  這個房間僅有兩張木床,一張木案,擺一個茶壺兩隻碗。窗紙髒舊有破,屋裡沒炭,更無人問津。

  葉白榆自查過傷勢,腰骨有損,腹有內傷,若這幾日調理不當,必留病根。皮肉傷更是麻煩,眼下無人清創上藥,潰爛是必然。

  但比起鄭瑾,她只算輕傷。鄭瑾那一身皮肉已經沒幾塊好的,內傷尚不知,但估計好不到哪去,她呼吸聲渾濁滯澀,心肺必有損。

  兩個病殘在這樣的地方不是養傷,是雪上加霜。

  「鄭司藥?」葉白榆撐著傷體去看躺在床上的鄭瑾,「聽得見嗎?」

  鄭瑾好半晌才動了動手指,勉強撐起眼皮看她,「葉,葉女史?你……你怎會來此?」

  葉白榆道:「我的事說來話長,先不著急說,眼下你的傷有點棘手,得快些處理。」

  鄭瑾只差一點就不能活著從玄羽衛出來。她因死不交代受誰指使,故而連日受刑,幾番都不想活了。

  昨日她就想,若今日還未等到轉機,她就自我了斷,實在是太難熬了。

  但如今看,等來了轉機也好像沒有活路,她這一身傷入了養居所,幾乎就是等死。

  「還處理什麼,橫豎是要等死的。」她握住葉白榆的手,勉強笑了笑,「我雖遭了這一場罪,但好歹保下了兄長,這得多謝你。」

  她這幾日一直在想所謂的轉機到底是什麼,有什麼能讓她活命,還能讓她跟兄長擺脫了沈家脅迫。今日見了兄長她才明白,原來是先死後生。

  玄羽衛問她可知兄長在工部所作所為,若交代清楚,可饒兄長一命,若不能,他們兄妹皆死。

  兄長為沈家辦的事,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但不論知不知道內情她都明白,那是些一旦擺到明面上就是個死的要命勾當。

  因此她反問玄羽衛隋統領,若她交代了,可否饒兄長之罪?

  隋統領不敢給她保證,但他說,陛下不是濫殺之人,陛下只殺不聽話的無用之人。

  於是鄭瑾懂了,這些交代可以做投名狀。冒死背叛沈家,然後投靠陛下。

  她交代了她所知的,也勸兄長交代所有,兄長聽了她的話,正在配合玄羽衛調查。

  葉白榆反握住她的手,說:「我費了那麼大功夫讓你擺脫桎梏,可不是讓你等死的,放心吧,有我在你死不了。」

  「你難道還有辦法讓她們給咱們傷藥嗎?」鄭瑾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知道多半做不成。她太了解宮裡底層這些人了,都是一腳踩在泥里的人,身上那點力氣除了拉扯自己,就是腳踩別人,誰也沒有餘力幫誰。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葉白榆扯過床上的舊被褥給她蓋上,「你睡會兒吧,休息也是保命。」

  葉白榆扶著腰蹣跚走到門口,強提一口氣喊道:「有人嗎?」

  這屋子偏遠,養居所里總共沒幾個人做事,誰有閒工夫跑到這裡來聽她使喚,自然無人回應。

  葉白榆又朝外走了幾步,抬高些許聲音喊:「這屋裡有一袋錢,不知是誰丟的?」

  床上躺著的鄭瑾:「……」

  這一回立馬奏了效,很快有個掃灑的宮人跑來一探究竟。

  「何事喧譁?這裡是養居所,搬到了這裡就要遵守規矩,你這樣大聲,叫別人如何休息?」

  說得好像不喧譁就能好好休息一樣。

  「是我冒失了。」葉白榆扶牆往回走。

  「誒!你等等。」那宮人見她不提錢袋的事,急了,「你方才喊什麼?這裡如何會有錢袋?」

  葉白榆煞有介事說:「怎麼沒有,還不止一袋呢。」

  這一聽就是放屁,若有那麼些個錢袋,還能叫她找到?

  「我勸你啊,來了這裡就別想三想四的。」宮人陰陽怪氣起來,「憑你原先是誰,在掖庭獄叫主子打成那樣就沒有活路,送你過來不是為了讓你活,是讓你死慢些多遭些罪的。」

  「打個賭如何?」葉白榆抽下頭上的銀簪子,這是蕭宸給她的,價值自不必說,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它的分量,「若我輸了,這簪子歸你。」

  宮人在養居所里做事,跟嬪妃被打入掖庭宮待遇差不多,何曾見過這麼金貴的東西,眼睛頓時亮了。

  「你要打什麼賭?」她謹慎地問。

  葉白榆道:「很簡單,我們這裡缺衣少藥,勞煩姐姐出去幫我置辦些就好。」

  宮人懷疑她是被打壞了腦子,「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成妃主子親自審的你,我出去給你買衣買藥,我還有命活著要你的簪子?」

  「你不願意,那我找別人好了。」葉白榆不強求。

  所謂富貴險中求,沒有那樣的膽子與決斷的人,多說無益。

  「你總要把話說清楚,若我輸了又如何?」宮人還是不甘心,這銀簪子一看就是上等品。先前她有幸見過榮貴妃一次,貴妃所用銀飾也不比這個成色好。

  葉白榆笑道:「你輸了得到的可就更多了,說不定有機會離開這裡。」

  「說胡話了不是,還能有這樣穩賺不賠的好事?」宮人嗤之以鼻。

  「要麼說是天上掉錢袋呢。」葉白榆點到為止,「你若有膽子幫我自會明白,不但不會有人為難你,還會有人賞識你。」

  宮人暗忖,倒也不是太難辦,她悄悄出去買些東西帶進來,只要小心不被成妃那邊的人知道就好,等簪子到了手她就不再干。

  「好吧。」她勉為其難道,「但只此一次,掉腦袋的事我可不干第二回。」

  「成,你拿紙筆來。」

  葉白榆要來紙筆,邊寫便說:「這方子是司藥司秘方,你買藥時可仔細別叫人偷學了去。」

  宮人心說,司藥司的方子就是宮中秘方,一般人求不到,她偷偷記下,回頭興許也有用。

  拿了方子,她趁著天黑偷偷溜了出去。

  養居所在掖庭宮西門外,屬於掖庭宮的一部分,夜裡亦有管禁,但相對自由些,宮人有個急事出去不必層層上報,只需跟看門管事登記寫明緣由即可。

  往日這宮人也常尋藉口出去吃酒耍樂,回來給看門的帶些東西賄賂一二,下回再出去便容易了。

  今日她如往常一樣順利出了門,可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外面竟有金羽衛巡視,從宮城到皇城都戒備森嚴。

  她有些退縮了。

  「你是做什麼的?」

  就在宮人打算打道回府改日再說時,有金羽衛攔下了她,她渾身一哆嗦,頓時後悔答應出來買藥。

  「我,我是養居所的宮人,打算出去買些貼身物件,已經報備了。」

  這一隊的金羽衛領頭打量她,「養居所的啊,買東西無妨,只是今夜不能單獨出去,需得有人跟著。」

  有人跟著那還有什麼秘密,這不是明著告訴成妃她幫犯罪宮人出來買藥?

  可這時候若說不去,又是此地無銀,越發惹得人懷疑。

  宮人只好硬著頭皮點頭,「有勞陪我跑一趟了。」

  說罷,宮人忐忑地低頭走在前,一名金羽衛隨後跟上,那感覺就像要送她去斷頭台似的。

  然而禍不單行,走了片刻,迎面又遇上了一名內侍。

  這位內侍她見過,是馮大父手下的一個心腹,叫於圭。

  「你是哪個宮的?夜裡出去是要做甚?」於圭打量她問。

  宮人還是那樣回:「我是養居所的,出門買些急需的貼身物件。」

  於圭點了點頭,轉而朝後面的金羽衛道:「養居所近日住了要緊人,咱家奉馮監之命來知會一聲,凡養居所的宮人出去採買,皆算給內侍省辦事,若有紕漏自有馮監擔待。」

  那宮人簡直驚呆了,養居所何曾有過這樣的待遇,竟勞馮監親自關照?

  金羽衛守衛宮城皇城,聽命於陛下,本質上與馮堅同一立場,更知道馮堅的分量,便一拱手,退走離開。

  於圭看著離去的金羽衛,朝那驚呆的宮人說:「順便買些傷藥衣物,一應開銷皆記帳交給我,自有你的好處。」

  宮人才知那女史不是哄騙她,原來竟真是天上掉了錢袋!

  富貴險中求,韓松鶴此時也在冒險求韓氏一族的富貴。

  他得了貴妃的提示後便揣著帳本進了宮。若想打壓沈氏,靠他一個人不行,他得先獲取玄羽衛以及馮堅的支持。有了他們撐底,便等於獲取了壓制各方的權利。

  不過沈霽在禁中亦有眼線,他進宮的事很快便會傳進沈霽耳中,此番亮出明牌,只看誰的動作更快,誰能先發制人。

  韓松鶴疾步來到內朝大殿,正遇上了與他一樣行色匆匆的國師周甫。他心裡咯噔一下,莫不是陛下不好?

  朝中很多人猜測陛下有隱疾,這隱疾只有國師周甫知道,因為陛下每次因故停朝國師皆在禁內。

  周氏一族通醫毒之術,曾有傳聞周甫有個天賦極高的妹妹,玄門五術造詣在他之上,尤擅製毒。

  這傳聞不知真假,但可以說明周甫有行醫之能,可能不比太醫署的醫官差。

  周甫前兩日不在雍城,今日匆忙趕回,很難不讓人疑心。

  若陛下此番真的不好……韓松鶴不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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