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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痴心妄想

2024-07-07 05:44:20 作者: 淮西

  「韓公?」

  叫聲打斷了韓松鶴的沉思,他抬頭看向殿前立著的馮堅,表情凝重道:「馮中貴,不知陛下可有轉醒?」

  馮堅搖頭,「還不曾,韓公若有要事,改日再來吧。」

  韓松鶴也搖頭,「改不得了,事關公廨坍塌,非此時議不可。」

  馮堅神情一肅,頓時明白了韓尚書的來意,他頓了片刻道:「陛下今日把查案一事全權交給了隋統領,韓公不妨移步與隋統領議。」

  韓松鶴忙抬手:「中貴帶路!」

  隋末還在審訊工部司幾位官員,馮堅便將韓松鶴帶去了玄羽衛大獄。

  

  獄中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哀叫聲,求饒聲,還有鞭子撕裂皮肉的呼嘯聲。

  韓松鶴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垂首進入統領的公房。不多時,裹著血腥氣的隋末進入。二人意思著頷首互禮。

  隋末為陛下辦事,習慣單刀直入,他看向韓松鶴懷中揣著的帳本,「韓公帶了什麼證據?」

  韓松鶴此時爭分奪秒,也不繞彎,直接把帳本展開給他過目,「某有五年前工部司修建各公廨所用帳目。」

  隋末不看,只問:「五年前韓公尚不是戶部尚書,你這帳目不過是明面上的,有何可看?」

  「非也。」韓松鶴道,「此乃暗帳,是當年戶部度支司郎中徐煥親手所寫。」

  隋末挑眉,低頭看向那帳本。

  是時,中書令公房。

  沈霽倒扣下手中的書,「韓松鶴進了玄羽衛?幾時的事?」

  隨身的小僕道:「大概有半個多時辰了,宮中戒嚴,消息不能及時送出。」

  沈霽凝神思索片刻,「請左仆來,要快。」

  左僕射公房在皇城,與承天門內辦公的中書省隔著距離。中書令此時急招必有大事,左僕射程煜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而來,累得氣喘吁吁。

  「沈公何事?」

  「你莫急。」沈霽一貫儒雅,火燒到了眉毛說話也是不疾不徐,「韓松鶴那裡可有實證?」

  實證二字包含了一切不可說的言辭。

  程煜任左仆之前是戶部尚書,五年前雍城修建官廨時的帳就是從他手裡過的。有沒有問題,有多大問題,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沈公,下官遷出之前帳都做平了,韓松鶴便是想查也沒處可查。」

  沈霽抬手讓他坐,「沒處可查他今日就不會進宮了,你坐下想想。」

  「韓松鶴進了宮?」程煜沒他沉得住氣,屁股剛要坐又抬了起來,「他此時進宮作甚?今日的案子沒有一件與他有關啊!」

  沈霽不言,程煜惴惴不安。他左思右想也不知道韓松鶴是犯了什麼毛病。

  「沈公,韓松鶴此人很是圓滑,又一向與我交好,這些年沒少替我做事,他手也不乾淨……」

  沈霽忽地抬眼看他,看得他心一跳。

  沈霽溫聲說:「韓氏一族不是誰的馬前卒,你用人之前該有這樣的覺悟。」

  程煜擦擦腦門上的汗,「是是,可他能有什……」

  「戶部度支司徐煥當年是你的人吧。」沈霽打斷他,「若無意外,此人應該背叛了。」

  「什……」程煜感覺像被人打了一悶棍,腦子嗡嗡響,他想不通徐煥為什麼會背叛,那可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那,我這就去查!」

  「現在來不及了。」沈霽道,「你且回去,裝作不知道此事,若玄羽衛查上門,你只管配合。」

  程煜額頭上的汗不減反增,他為沈公做事多年,還是經常聽不懂他的畫外音,也忒委婉了些!

  他只好不恥下問:「怎,怎麼配合……」

  沈霽讓他蠢得心火旺,幸虧涵養夠用,面上顯不出,「配合就是有什麼說什麼,工部司要了多少錢,誰要的,你給了多少,說清楚。」

  程煜都快哭了,那不等於招了嗎!

  「那,那工部尚書是您……」

  「是誰他也兜不住了!」沈霽終於叫他逼出了三位真火,「滾」字險些脫口而出,「回去!」

  「是是……」

  程煜聽懂了他最後這句的暗示,只覺渾身冰涼,沈公這是要棄卒保帥啊!

  這夜,宮城皇城的燈燃至天明。

  玄羽衛封了整個工部司,請來尚書省所有度支查帳本。審訊了戶部、工部尚書以及左僕射,查得人心惶惶。

  天亮,蕭宸醒了。

  他是被頭疼刺激醒的,這種疼超出了他對頭疼的認知,天崩地裂不足以形容。饒是他能忍痛也幾乎受不住,只恨不能拿腦袋往牆上撞。

  「陛下?」周甫守在床前,見陛下捂著頭說不出話,立刻給他探脈,「毒已解,陛下可是頭疾犯了?」

  蕭宸有頭疾,近一年多隔三差五發作一回。發作起來倒也沒別的,就是疼,他一向能忍,不吃藥不下針,歇個一天半天也就緩了。

  可這次疼得前所未有,疼得他不得不向疼痛低頭。

  「下針。」他扼制著痛苦的呻吟聲,艱難吐出兩個字。

  周甫不敢怠慢,立刻給陛下施針止疼。

  足用了半個時辰,蕭宸才得以緩和,他渾身是汗,衣衫浸足了汗水,活像掉進了水缸才爬出來。

  可他只要睜開那雙堅定而凌厲的眼,壓迫感就重新聚集在周身,絲毫看不出方才疼到想撞牆的落魄樣。

  「你何時回來的?」

  周甫道:「回陛下,昨夜辰時後,您身上的毒未清,所以昏迷不醒,馮監連夜將臣召回的。」

  蕭宸問:「什麼毒?」

  「是江湖上慣常用的見血封喉,幸而中毒不深,中毒後陛下放了毒血,醫官給的藥也有清毒之效,這才保住命。」

  蕭宸點點頭,「你此行可有所獲?」

  約兩個月前,周甫觀天象有異動,便回了周家閉門演卦推算。提及此他神情略凝重,斟酌道:「臣觀日有食之,推算天下將有戰亂。」

  這話說得不甚明了,其實是天下格局將有變,且紫微晦暗,陛下將有大劫。

  蕭宸一向不信這些,聽了無非是做個參考,所以周甫往往不說得太明了,萬一哪句觸了陛下逆鱗,就是口禍。

  比如兩年前,玄音宮主死的那日,天現熒惑守心,象徵陛下將有厄運。周甫主張陛下要復活此女,但他只是委婉提了一句就險些被處死。

  既然陛下選擇此路,心裡就應該有準備。

  蕭宸果然只是點點頭。戰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反正是戰亂常有,成事在人,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公辛苦,且去歇著吧。」

  周甫退下後,馮堅進得寢室。還沒站穩,便聽床上的人煩躁問:「她人呢?」

  馮堅身體一僵,沒敢再往前走,生怕被盛怒殃及,「陛下,且聽臣……」

  「她人在哪?」蕭宸打斷。

  「……在,養居所。」

  蕭宸眼神驟冷,「她怎麼了,誰送她去的?」

  馮堅這才得以把方才未盡的話說完:「王大人殿外撞柱,險些送命,成妃不得已把女史綁去了掖庭獄杖責,杖了……二十,送去養居所,這才勉強壓下了前朝怒火,不過臣已經暗中關照了。」

  不等說完,蕭宸就掀被下床,可腳底虛浮,險些一頭栽倒。

  「陛下!」

  馮堅忙上前扶,卻被蕭宸擋開。他臉色煞白,冷若寒冰,「你看人不利,待會下去領罰。」

  馮堅實屬冤枉,可也不敢回嘴,「是,但是陛下,現下還不能接女史回來,玄羽衛已經查明京兆郡公廨坍塌因由,乃是建造不合規,木料里摻雜了木屑草屑,今年頻繁降雪,就生生給壓塌了,去工部司與戶部一查帳,證實禍起五年前,當時的工部司郎中,也就是如今的工部尚書中飽私囊,與民林合買木材時以次充好。」

  蕭宸眼角微眯,斜眼看著馮堅,「工部尚書,是沈霽的堂妹婿,怎麼查到他頭上的?」

  沈霽此人雖幹著結黨營私的勾當,但從不留把柄,他提拔人從來是合理合規,若提拔的人犯錯,他也從不姑息。只不過他的人行事都謹慎,輕易查不到錯處罷了。

  「是鄭瑾交代的。」馮堅道,「隋統領抓了她兄長,以命相逼這才讓她開了口。她承認他們兄妹一直為沈家辦事,女史被褥那事,就是為著沈昭儀。後來,戶部韓尚書投誠陛下,把當年的帳本交了出來,隋統領這才查得徹底,當年與工部尚書合謀的還有戶部尚書,也就是如今的左僕射程煜,那供應木料的民林主與沈家也沾親帶故。」

  蕭宸的眼中已經快結出了冰。

  鄭瑾,原來她的棋子是落在這裡嗎,真是好大一盤棋。

  可是他想不通她是如何辦到的。她十日未出寢殿,只不過與鄭瑾見了幾面,且鄭瑾那段時間也沒有任何異常舉動。

  還有京兆郡公廨坍塌,她如何能把天災意外算在內?當年官廨重建時她在獄中挨鞭子,又如何知道工部司中飽私囊?

  且她這一局是沖沈家去的。沈家這棵樹他惦記拔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未找到合適的時機,她居然在短短十日內一口氣拔了沈霽好幾顆硬釘子。

  蕭宸閉眼深吸一口氣又睜開,目光忽的落在右手虎口的針眼上。瞳孔像被什麼刺痛一樣瑟縮。

  她竟然……為了離開他,她竟寧願受杖刑?

  「陛下,死囚一事也有進展,那被替換下來的死囚,是燕平縣主胞弟家的二郎君,那二郎兩個月前狎妓與人爭鬥,失手打死了兩個人,被判了斬刑。」

  「還有刺客,那刺客雖沒抓到,但是他用的弩找到了出處。」馮堅看陛下沒有反應,也不知是生氣了還是怎麼,硬著頭皮問,「那弩是京兆郡兵曹司丟的,兵曹參軍葉梁文被抓進了玄羽衛大獄,您看要怎麼用刑?」

  蕭宸盯著虎口,心裡湧上了陣陣寒潮,一時冷一時又疼。他以為那一箭至少會在她心裡留些許痕跡,減一分她心裡的恨,可她卻是反手給了他一刀,告訴他是痴心妄想。

  他根本抓不住她,既抓不住她的人,也猜不透她的心,甚至看不清楚她的棋局。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生平第一次,蕭宸生出了無力感。

  「她傷勢如何?」再開口,他聲音變得暗啞。

  「啊?」馮堅險些沒聽清,「您問女史嗎,她,成妃說只是打出了皮肉傷。」

  馮堅看著眼色勸:「陛下,您若要撼樹,眼下就不能叫人說出話來,女史雖在養居所,但只要好生調養,身子總能恢復,等一切事定再從長計議。」

  「用刑嚴審。」蕭宸沒理會他的勸言,只回答了他關於葉梁文的問題。

  葉白榆的傷上了藥,已經開始好轉,只是要一直趴著實在要命。不過趴了一宿,腰就仿佛斷掉。

  「女史,你可還有哪不舒服的?冷不冷?渴不渴?餓不餓?」

  昨夜買藥的那位宮人一直在床邊噓寒問暖,之殷勤仿佛伺候自家親娘。

  葉白榆視線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窗戶漏風處重新遮了,屋子裡燃了炭盆,床褥鋪得厚厚的,吃喝給的也足,在養居所里能有這待遇已算難得。

  「你做得很好,還沒問你叫什麼?」

  「哦,女史叫我春蓮就行。」

  葉白榆點頭,「春蓮,你昨夜出去可順利?」

  說起這個,春蓮可有話說,「女史不知,那叫一個戒備森嚴,金羽衛全體出動,把宮城皇城圍得水泄不通,我今早聽說玄羽衛抓了好多人,什麼左僕射戶部尚書,工部尚書一大堆官員都抓了,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鄭瑾聞言睜開眼看向葉白榆,眼神里分明寫著驚訝。

  竟都抓了?這些好像都是中書令黨羽吧,這麼多人犯事,是不是預示著中書令要失勢了?

  葉白榆朝她搖搖頭。沈霽暫時還不會失勢,一國宰相,又賢名在外,幾名黨羽還扳不倒他。

  但是,一棵樹被鬆了土,又砍了幾根粗根,是傷筋動骨。而受了傷的猛虎會引來伺機而動的敵手,被多咬幾口那就離失勢不遠了。

  若她沒猜錯,沈霽那道貌岸然的老東西,今日肯定會在大殿請罪。而蕭宸會大度原諒,甚至還會優待沈纓。

  正想著,忽聽外面有人驚呼。

  「什麼!馮大父挨了板子,被送來了養居所?」

  「啥?」春蓮聞言急了,「馮大父怎麼會來養居所呢?他不是最得陛下信任嗎?是不是因為……」

  說著,她看向了趴在厚被褥上的葉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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