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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無顧弦音

2024-07-07 05:43:24 作者: 淮西

  「阿音你猜,他肯為你死嗎?」城樓上,顧弦音赤身裹一件紅錦,紅痕遍布的脖子套了腕子粗的黑鐵鏈,似一隻精緻的寵物。

  鐵鏈另一端在蕭宸手中,他勾著鏈子,惡作劇似的驟然收緊,迫使她仰頸後退撞入他懷中。他咬耳輕笑:「你的舊情郎,他如果卸甲進城,可能會死得很難看,如果不進城,你會在他面前死得很難看,你說他會作何選擇?」

  顧弦音木然看著城下。

  今日南北兩國交戰,北帝蕭宸以她為餌,引南相謝容與率軍兵臨雍城。雍城乃北黎都城,攻之可滅北黎。

  一國與一人,他會作何選呢?

  

  南軍陣前,高坐馬上的人似乎也在思考,一時沒有回應。

  謝容與其人,皎皎君子,如玉如仙,身披鎧甲踏塵而來不損端雅,被蕭宸逼到兩難之境也不失風度。

  她與他默然相望,隔著十六年朝夕相處的情分,五年未見的疏離,還有國讎與私情的兩難。

  他們竟有五年未見了。

  五年前,顧弦音背負師仇與南陵的存亡,隻身來北黎國為細作。她用了兩年的時間除掉了北黎國難得的一位明主,掀起了諸王混戰,令北黎內憂外患。

  按照約定,當時謝容與應該來接她回南陵,但他卻沒有。他的失約導致了她身份暴露,被後來繼位的蕭宸幽禁深宮淪為玩物。

  她被幽禁三年有餘,謝容與對她不聞不問。這代表,她已經沒了價值,不論是身份,還是感情。

  是以所謂人質,不過是蕭宸拋出來羞辱人的笑話,他只是想看謝容與當眾放棄她,讓她死心,讓謝容與淪為薄情的笑柄。

  但她對謝容與總是存有一點理智之外的期待。他們自小一起長大,他護她寵她,是她心裡分量最重的人。她來黎國前,謝容與用盡全力抱著她,含著淚說會親自接她回家。

  細作一行,誰都是揣著有去無回的心,她沒敢想過回家的那一天,但是謝容與含淚的承諾撐起了她回家的信念。她想,就算到了顧全大局的時候,他也會儘量保全她。即便不能保全,他望著她時也該流露些什麼。如果他有苦衷,她會讀懂的。

  可是,謝容與只是默然看了她須臾,然後就面無表情地舉起弓,將箭頭對準了她。

  雍城的冬日寒風凜冽,刀子似的剮人皮肉。而謝容與冷漠的放棄能直穿皮肉,寒她的心,剮她的魂,箭頭未至,她已經被撕成了碎片。

  「嘖~」

  蕭宸惋惜咂嘴,「阿音啊,你這情郎不太行呢,孤以你為質,卻沒想真要你的命,他要你的命,眼睛都不眨一下,這麼看,你還是跟著孤好一些。」

  他擁著她,撩起耳鬢吹亂的髮絲,在兩軍陣前旁若無人地親昵,「待孤退了兵,穿嫁衣給孤看可好?」

  蕭宸沒要她的命,卻給了她無盡的羞辱,讓她背負了萬死難恕的罪惡。

  她身份暴露被抓後,蕭宸利用她先後引出了同在北黎的其他細作。她的八個師兄,五個南陵兄弟,共計十三人,一個接一個在她面前被割肉凌遲。

  若問顧弦音如何苟活了三年,一部分是賴於對謝容與的一絲期待,剩下的就是要殺蕭宸的決心。

  但蕭宸為了不讓她自殺,每日給她服用卸力之藥,她終是沒能殺掉他。

  情未至,仇未報,苟活已是勉強。

  「好啊。」顧弦音熄了心中最後一息火,聲音如一屢即將散去的煙,輕飄飄的。她在他懷中轉身,墊腳咬住他的唇,蠱惑一般道,「你殺了謝容與,我嫁給你。」

  蕭宸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攝住了心神,片刻微怔。顧弦音趁機將一根針沒入他肋下京門,封住了他的經脈,令他暫時動彈不得,也不能說話。

  蕭宸渾身一震,瞠目看著她。

  顧弦音不知什麼時候掙脫了鐵鏈,不堪重負的枷鎖噹啷落地,透著決絕與悲涼。她朝蕭宸揚唇笑:「謝謝你今日沒給我下藥,蕭宸,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你,但今日我留你一命,因為你與謝容與是勁敵,你們皆要權,為了權利可以放棄一切,不顧一切,那麼你們便互爭,互斗,互相折磨,一生為敵,不死不休。」

  說罷她轉身,在蕭宸目眥欲裂的眼神中跳下城樓。

  恰逢初雪落下,她一身紅衣散於天地間,似火似毒,似魔似障,詛咒一般刻入人心。

  兩年後,北黎國都雍城,安南侯府。

  府中有間極不起眼的小偏院,青磚灰瓦,丁點墜飾也無,跟侯府茅房一般配置。唯有一株丹桂越牆而出,繁密幽香,讓這座小破院不至失了生氣兒。

  桂蔭下擺了一張輪椅,坐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娘子,著家常蜜合色舊長衫,衣窄且短,捉襟見肘地罩著一副瘦骨。她不束髮,發也不長,齊肩散著,瞧著很不合時宜。

  正是侯府頭號廢物,大姑娘葉白榆。

  她身旁立著一個半大小子,叫霍淵,正給她講外頭說書先生的書段子。他聲調沒什麼起伏,聽起來像念經。

  「顧弦音死時才二十四歲。」

  「那日南北大戰,雍城漫天大雪,她一襲紅衣自絕於城樓,兩軍皆驚。」

  「她死後,北朝國君蕭宸與南相謝容與為搶奪她的屍體,戰了三百回合,打得兩敗俱傷。」

  講到此處,大姑娘的嘴角幾不可見地顫了一下,像詫異,又像嘲諷,太快了,霍淵沒能捕捉清楚。

  他非常詫異,大姑娘對什麼都不入心,平日裡他給她講外面學來的段子,任書中悲歡離合,她從來聽個熱鬧,甚至常常聽得睡著。

  怎麼今日倒被顧弦音牽動了心緒。

  霍淵記得外面私下有傳,那顧弦音乃南陵細作,工於心計,當年她以醫女身份為掩飾潛入北黎,一手挑動了北黎內亂。

  那樣一個人,與大姑娘能有什麼關聯?

  他心有所思,一邊繼續說:「北帝與南相打得兩敗俱傷,結果誰也沒搶到,顧弦音她化成了一隻火鳳凰飛上了九重天……」

  「不知死活的,提那顧弦音作甚!」

  王嬤嬤捧一套新衣火急火燎地跨進院門,咒罵著打斷了霍淵念經。她眼珠子轉悠一圈定在桂樹下,臉上明晃晃地掛著嫌棄。

  「大姑娘兩年不出門,身邊又只有一個蠢奴伺候,不曉得外面利害,那顧弦音是陛下的忌諱,雖說沒有禁了外面的段子,但咱們這些皇城下住著的還是少提她為妙,若惹了什麼麻煩,大姑娘在這家裡越發不能自處了。」

  大姑娘葉白榆在安南侯府是個災星,貓狗都嫌,又是個不吭聲的啞巴柿子,任誰都能捏一把踩一腳。

  之所以遭嫌,是她命爛克人克己。她出生那日剋死了遠在戰場上的老侯爺,一歲上剋死了生母,三歲又險些害死才出世的小世子,絕了侯爺的後。

  她自己三歲上生了場重病,燒壞喉嚨成了個啞巴。兩年前又倒霉遇上葉家仇人,叫人打斷雙腿丟進了河裡。只可惜沒能咽了氣,如今廢人一個,苟活於偏院裡,嫁不出去又浪費糧食,成了個吃白飯的廢物。

  「你來作甚?」霍淵冷著臉擋在大姑娘面前,仿佛王嬤嬤是洪水猛獸,一出現就要咬人。

  「你一個僕從,難道還來質問我?」王嬤嬤嘴上不讓,心裡卻惴惴,不由得停住腳。

  這小子是兩年前跟大姑娘一塊從水裡爬上來的小雜碎,心智不全,卻性如狼狗,渾身是獠牙。尤其一雙細長鳳眼,刀子似的鋒利,除了大姑娘,見誰扎誰。

  「若不是宮中採選的人來了,點名叫大姑娘參選,我也不費腿腳跑這一趟!」王嬤嬤擺出後院管事的譜,陰陽怪氣,「大姑娘這個樣子能有個參選的機會就珍惜吧,說不準憑著一張臉也能混個出路呢,總比一輩子吃住在娘家體面些。」

  葉白榆聞言掀開眼皮,屈指彈了一聲響,示意霍淵站到一邊。

  霍淵往旁邊移了一步,卻依舊是如臨大敵地盯著王嬤嬤,代大姑娘問:「為何大姑娘要參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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