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清臣之殤

2024-07-06 23:53:02 作者: 金陵城中魚

  午時,鳳陽門。

  正值夏日,萬里無雲,玄影跪在地上,仰首望著天空那顆火熱的太陽,等著所有玘國官員都聞之喪膽的廷杖。

  「玄指揮使,對不住了,這可是皇上的意思,咱家也只是聽命行事。」太監朝天空拱了拱手,眉眼凌厲,尖聲對行刑太監道:「上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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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影身邊的四名行刑太監立刻動了,前兩根從他的腋下穿過架起上身,後兩根穿過他的膝蓋,他整個人便呈「大」字形趴在鳳陽門的中軸上。

  四名太監準備完畢後,目光都望向了剛剛那名發號施令的太監。

  那太監咳嗽了兩聲,往後退了幾步,兩隻腳腳尖向外,站成外八字:「廷杖吧。」

  武姝一副紅玉的打扮在鳳陽門下站著,看到這裡,閉著眼,鬆了一口氣。

  這是廷杖里最輕的一種!

  四個太監相視一望,心中都有數,清脆的聲音一下下在鳳陽門下響起。

  一百杖很快便打完了,太監用廷杖抬起玄影的上半身拖到說話太監前,太監在他耳邊笑著輕聲道:「玄指揮使,皇上的意思您若是明白,接下來就別讓他失望。」

  玄影輕笑了兩聲,鮮血立刻從他的嘴鼻間噴了出來:「臣明白,勞煩公公轉告皇上,臣一定不辱使命。」

  那太監「哎」了一聲,須臾之間變了臉色,對行刑太監喝道:「都是死人吶,還杵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宣太醫,送玄指揮使回去好好休養!」

  太陽依舊白白的懸在鳳陽門上空,冷冷的看著這已經荒謬了近二十年的玘國皇城。

  李乘淵府里,宮裡的眼線送來玄影廷杖的消息,崔琰掃了一眼後,臉上怒氣更甚,氣極反笑起來。

  「這算怎麼回事?玄夜司不痛不癢死了個普通暗衛,玄指揮使不過是受了傷,武后看著遍體鱗傷,實則絲毫為損。可殿下倒好,把夭夭都賠進去了。」

  看著李乘淵燒掉密信,端起青瓷杯喝茶的悠哉樣子,一向溫潤的崔琰忍不住拍了桌子,走到他跟前怒道:

  「李乘淵,她對你而言是棋子,對我不是。你用完她不管她,我去!」

  李乘淵臉上毫無波瀾,笑著伸手對他道:「你要是想她立刻就死了,現在就進宮求情去。」

  崔琰剛跨出門檻的右腿又收了回來,垂眸深思半晌,回頭望著他驚道:「你是想借皇上的手保護她?」

  李乘淵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斂了斂眼底的柔光,眉眼間又恢復成一貫的淡漠疏離,冷笑道:

  「我可沒把她看那麼重。不過她好歹也算是幫了我,眼下局勢會越發危險,讓她離開漩渦中心,就當是還她這次。」

  說完生怕崔琰不相信似的,他又一臉嫌棄的補充道:「而且那丫頭煩人的要命,沒了她跟著,我反倒輕鬆,於我做的事更有益。」

  崔琰默然半晌,目光微微一凝:「三殿下,其實夭夭她,是個性子很冷淡的人,平日裡除了木槿,甚少與人接近。」

  「這是我親手做的紫草膏,有了這個,即使不慎被咬,也就不怕了。」

  「為百姓說真話、辦實事的人,不應當受到懲罰。」

  「疼嗎?」

  「三殿下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許南星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無數個聲音、畫面在李乘淵心中閃現。

  他狠灌了一壺涼茶,強行將剛才一齊冒出的無數個片段通通摁下,收回紛繁複雜的思緒,頭腦這才慢慢清明起來。

  皇族的血天生就是冷的。他陪她玩了這麼久,也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長庚,近期我們會離開京城,你悄悄通知下去,讓他們提早準備。」

  崔琰此時早已走遠,長庚進來聽了這話後頓時眉頭緊鎖:「主子,咱不是已經好容易留下來了嗎,怎麼又要走,又出什麼事了嗎?」

  李乘淵交叉著雙手,嘴角微微揚起,仿佛暗夜裡守株待兔的獵豹:「這次離開是好事,你照我說的去做就行。」

  長庚扁了扁嘴,不再多問,持劍行禮後,立刻走了出去。

  天牢里,許南星重新收拾了一間屋子給產婦和新生兒居住。趁著難得的母子二人睡覺時間,她捲起兩位老人的褲腳,驗證了自己的猜想。

  「我們倆這雙腿,已經殘廢了二十年了。」

  兩位老人坐在窗前,目光深邃而迷離,像是內心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心事。

  「我是張玠,他是徐綸。」張玠苦笑了下:「丫頭,你這么小的年紀,應該都沒聽過我倆的名字吧。」

  許南星在原主的記憶里搜颳了半日,搖了搖頭。

  「當年,李元啟還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皇子,我以科舉第一名的成績入翰林院,徐綸兄彼時是玄夜司的千戶。」

  「他以皇子之尊與我們結交。我們三個性情相投,又志向一致,乾脆就結成了異性兄弟。」

  張玠嘆了口氣道:「本來一切都很平靜。直到有一日,他的大哥,當時的太子,突然去世。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是他殺的!

  我和徐綸兄不忍他枉死,我拼盡一身才華為他找證據,辯護。徐綸兄則冒死將他從天牢救出,躲在玄夜司里。」

  「當時就應該讓他死!這個奸詐的偽君子,小人!」徐綸想起往事,憤怒異常,狠狠捶了一下輪椅的扶手發泄。

  許南星忙給他順了順氣問道:「那後來呢?」

  徐綸冷笑,目露鄙夷道:「他是我見過最具會帝王之術,卻最不適合當帝王的人!」

  「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李元啟為了奪得皇位,給我們布下的一盤棋局。」

  原來打從張玠和徐綸初露鋒芒開始,政治嗅覺敏感的李元啟就立刻注意到了他們。為了能獲得兩人死心塌地的幫助與跟隨,他特意深入了解二人,並做出種種形態取得信任,最終將他們倆招攬為自己的幕僚。

  等到二人對他營造出的閒散皇子人設深信不疑時,李元啟設計毒殺了太子——他的大哥,並故意破綻百出,將自己主動暴露人前,獲取兩人和朝中所有大臣的同情。

  「即使後來找到所謂的證據後,他仍舊故意裝出一副孱弱又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我與徐兄便中了他的計,開始萌生出助他奪位的想法。」

  徐綸神情漸漸激動起來:「有了這個想法後,張玠身為文臣,開始四處遊說大臣支持他,而我在他的幫助下,升為玄夜司指揮使,成了他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許南星想了想疑惑道:「您們聲勢這麼浩大,那當時的皇上就沒有察覺嗎,沒有採取什麼措施嗎?」

  二人神色漸漸暗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後,才極重的說了一個「有」字。

  一位能舌戰群儒的文臣,一位統領最精銳部隊的武將,想也知道,李元啟的皇位是穩了。

  「要自保,那命運就必須完全而徹底的抓在自己的手上。那麼,就只有宮變和逼宮這一條路。」

  許南星面不改色的,像拉家常似的,隨口便道破了李元啟最羞於人口的登基秘密。

  張玠和徐綸登時詫異的抬起頭看著她,明明是一張清秀稚嫩的臉,卻渾身透露出一種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沉穩和睿智。

  後面的事也不用再贅述,狡兔死走狗烹,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的案例,歷史書上比比皆是。

  許南星無心這些廟堂之上的勾心鬥角,是是非非。在她眼裡,什麼名臣不名臣,只不過是兩位蒙冤,飽受病痛折磨的病人罷了。

  「畢竟時間隔的有些久了,如果二老不怕失敗的話,我願意給您倆做肌腱縫合修復術。」許南星看著他們微笑,還是想竭盡全力為他們試一試。

  「你是說幫我們把斷了的腳筋接上?」張玠和徐綸同時提高了音調,眼睛瞪的滾圓,像是聽見了天外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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