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大雨（二）

  625寢室一共有四個人。

  其中一個陪女朋友去了，另一個也陪女朋友去了，還有一個在跟女朋友約會，只留下韋俊傑一個人，孤家寡人地守著寢室。

  看書、學習、打遊戲、追劇、刷手機，這個國慶假期，他換來換去做了好幾遍，早已經覺得煩了、膩了。

  太無聊了。

  寢室里狹窄的空間，暴風雨前夕陰暗的光線，讓人壓抑，讓人呼吸不過來。

  濕冷的秋風從後山陽台吹進來，帶來秋雨的寒冷。

  

  「嘩啦啦……」

  是後山小樹林被風吹響的聲音。

  韋俊傑隨風而起，在椅子邊站著，愣了一下，「我起來幹嘛？」又往陽台外望去，秋日墨綠的樹葉在陰暗的天光下搖曳著。「出去走走吧！」他想。

  一個人在寢室，說走就走，不需要邀約誰一起，不需要找個理由應付室友，說，「我出去幹嘛幹嘛」，就穿一件薄層外套，帶上一把傘，直接推門出去就好。

  竹園在山上，風總是很大，穿上的外套還沒來得及拉上拉鏈，走到走廊，被大風吹起來，好像是風衣。

  憑空有著一股瀟灑、豪氣在心間，韋俊傑想，「燕雙鷹跟我比，誰更帥？」

  想來想去，還是他更帥一點。

  走下宿舍樓，走過小廣場，走過超市，走出竹園，站在竹園食堂面前、站在兩條下山路的中間、站在這個十字路口，韋俊傑又覺得迷茫了，出來了，但是該往哪裡走呢？

  隨意而起，隨心而動，卻也沒有方向。

  風在一刻也不停地吹，「風衣」在颯颯作響。

  韋俊傑在十字路口站了好一會，才想，「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這真是一句極好的話，完美詮釋了他們這一代年輕人的精神面貌。吃飯，也是一件極好的事，不知道做什麼的時候，就吃點東西吧！

  食堂一樓當然是關門了，就去二樓吃個鴨腿飯。

  韋俊傑愛極了鴨腿飯，不是說有多好吃，而是，那大大的一隻鴨腿，滿滿的都是肉，大口咬下去，噴香四溢的肉在嘴裡翻滾，全是滿足感。

  又有什麼事情能比被肉塞滿胃更讓人滿足的呢？

  飯菜都吃得乾淨了，他摸著微微鼓起的肚子，空虛、頹然的心情終於得到了緩解。

  吃飯，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從食堂二樓坐電梯下一樓，電梯門打開，一陣濕潤的風倒卷進來，韋俊傑向外看去，果然是下雨了。

  還好他帶了傘。

  是從宿舍出來的，又在食堂吃了飯，就只有左右兩條下竹園的路了，韋俊傑站在食堂門口選了一會，就放空腦袋，隨意選了一條路走去。

  秋雨綿綿，一個人撐著傘，漫步在寧靜的校園裡，這何嘗不是一種浪漫呢？

  聽雨聲，聽雨落在傘面的聲音，聽雨落在地上的聲音，聽雨落在路旁樹葉上的聲音，只是聽雨自己「沙沙」的聲音。

  與平日喧鬧的校園相比，只有雨聲，更多了幾分靜謐。叫人感覺平靜，叫人感覺安逸。

  「欣欣出門時沒有帶傘……」走在雨中，韋俊傑漫無邊際地想著，「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約會被雨淋成了落湯雞，雖然有點不道德，但一想到那樣的狼狽的畫面，又確實容易引旁人發笑。

  卓別林說，「人生遠看是喜劇。」

  確實是大師之語。

  韋俊傑下了山，到四運邊上，循著冷冷的雨霧，放眼望去。

  國慶節放假，學校沒有人，下了雨，操場上也沒有人，足球場加籃球場加羽毛球場加桌球場，竟沒有一刻覺得四運有這麼寬闊，引人心胸也開闊了。

  在雨中，撐著傘，看著煙雨朦朧的操場，韋俊傑很想長嘯一聲。

  但是他沒有。

  他左右選了路，準備往西區去逛逛。

  然後……

  他剛走出去幾步，就忽然覺察到了異樣。

  聽——

  沙沙的雨聲中，是不是有女孩子的啜泣聲？

  韋俊傑停下，側耳仔細聽，去追尋那低低的啜泣，越聽，越是明顯，越聽，越是熟悉。

  他又回頭往四運望去，空曠的四運中，確定是空無一人。

  幻覺，還是靈異事件？

  雨夜女鬼勾魂？

  換個人，可能就一溜煙跑了，然後在很多年之後，把這當成一個校園靈異故事講給朋友聽，博人一笑，但是韋俊傑沒有別的，就是膽子大，農村孩子，什麼沒見過？

  初中畢業那年，老家下暴雨，發了大水，鄰居家三歲的小女孩不小心落水，暴雨中，湍急的水流，是他一個猛子紮下去，拯救了一條生命、一個家庭。

  此刻，他也沒有走，而是聽著聲音，循著源頭慢慢找去了。

  在這秋雨中，能讓他聽見，聲音的源頭當然不會太遠，他往那邊再走幾步，一低頭，就在腳下的牆邊看見了一個長頭髮的、藍色衣服的……

  女孩子。

  她蹲在牆邊，低著頭，雙手捧著臉，傷心的哭泣著。大雨淋濕了她的頭髮、衣服。

  就好像是被雨淋濕了的鳥，小小的一團，看著格外可憐。

  而這個女孩子，雖然沒有看到她的正臉，但韋俊傑已經認出來了。

  陳採薇。

  他能在嘈雜的雨聲中聽到她的哭聲，不是偶然。因為人的耳朵總是會更優先地捕捉到人所在意的聲音。

  比如說，你總是能在嘈雜的聲音中聽到別人叫你的名字。

  韋俊傑沒有說話，撐著傘，繞了路，從不遠處的石階走了下去，走到了陳採薇跟前，把傘遞了過去，為她遮了雨。

  或許是因為感受到身前有人了，或許是因為沒有感受到冷冷的秋雨拍在身上了，陳採薇的身形一頓，緩緩地抬起頭來。

  所謂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眼淚混合著雨水在那清冷好看的臉上，她扁著嘴、蹙著眉，長發濕成揪，貼在臉上，傷心難過、可憐兮兮。

  漂亮的人就算是如此狼狽哭泣的樣子，也是好看的。

  十八九歲年輕的女孩兒為什麼會在雨中哭泣？

  百分之九十是因為失戀，百分之九是因為家庭父母，百分之一是因為其他。

  韋俊傑知道。

  他也知道，這是一個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可惜……

  他不會。

  「小心感冒。」沉默片刻，在雨聲中，他看著脆弱無助的陳採薇，如此說道。

  韋俊傑只有一米六五，而陳採薇一米六四，日常的觀感中，一樣身高的女生總是比男生高。

  很多時候，陳採薇都覺得韋俊傑不如自己高。

  可是此刻，她仰望著韋俊傑，韋俊傑的背後是陰沉沉的天空，她感覺眼前的男人是如此的高大威武。

  他單手拿傘的樣子，也真的很帥。

  因為失戀，她本來就很脆弱，此刻有一個「踩著七彩祥雲的男生」出現在她面前，那就像是一道光，更撕破了她黑暗的世界。

  陳採薇更有些失態，她猛然站了起來，因為蹲得太久，突然站起，大腦供血不足，她一個踉蹌，韋俊傑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她，而她順勢就把韋俊傑緊緊抱住了。

  她渾身都濕透了，抱過來，把自己的衣服也弄濕了，雖然一片柔軟，韋俊傑也有一瞬間想把她推開。

  當然還是沒有。

  他聽到陳採薇沙啞著嗓子哭泣道：「我只是不想跟他開房……」

  吃飯、看電影、開房，當代年輕人約會的三步走，開房，已經變成了談戀愛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

  拒絕婚前性行為的女生，比珍稀動物還珍稀……男生還要更珍稀一些。

  而被霍霖欣評價為長相清冷、體態風騷、氣質內媚的陳採薇因為多次拒絕男朋友的開房請求而被分手。

  「都不給草，這戀愛還有談的必要嗎？簡直浪費時間！」

  大雨中，韋俊傑靜靜聽完陳採薇的哭訴，而後說道：「我送你回寢室。」

  他這平日裡聽著有點好笑的「夾壯話」在這一刻竟有幾分沉穩，陳採薇伏在他肩頭，也感覺他的肩膀很寬厚，好一會，她「嗯」了一聲。

  就沿著跑道，走上台階，他們向著楠園走去。兩人其實並不熟，一路都沒有再說話，一直走到了那個經典的楠園門口。

  陳採薇走出傘，走到房檐下，回身向韋俊傑看去，見他被雨淋濕了半邊身體。

  她沉默一會，低聲說道：「謝謝。」

  「沒事……」

  陳採薇清冷的眼眸還帶了淚痕，她看著在雨中面無表情的韋俊傑，抿著薄薄的嘴唇，想說什麼，但沒有說，還是轉身走進了宿舍樓。

  「……」

  韋俊傑呆呆地看著陳採薇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樓中，愣在雨中，久久沒有動彈。

  他並不是蠢人，他知道，對他來說，今天的陳採薇徹底失去了防禦，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如果操作好了，他可以一親芳澤。

  等陳採薇緩過神來，他也只是眾多暗戀她的人之一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出手，是因為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還是因為不想乘人之危，道德高尚？還是因為沒有那等操作技術，不會說話？

  不知道，韋俊傑不知道。

  他轉身走進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