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吸血了一輩子

2024-07-06 07:46:49 作者: 雨竹

  奉天十三年冬。

  安定侯府東北角。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驚起一地寒鴉。

  沈蘭若在昏暗惡臭的水牢里,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再睜眼,卻看到兒子謝濟安一身朝服,鮮亮齊整,就站在自己跟前。

  奇怪,自己的眼睛不是被剜掉了嗎?

  謝濟安眉頭鎖起,眼裡滿是厭惡。

  沈蘭若二十多年悉心撫養,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不由得伸手撫上他的眉心,想問問他怎麼了。

  手指卻直直穿過了謝濟安的眉心,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原來,自己成了鬼魂啊。

  生前在水牢里受盡折磨,被剜眼、拔舌、削成人彘,她一直吊著一口氣,盼著能見到兒子一面。聽說他高中探花,平步青雲,自己多年操勞可算是有了回報。

  如今總算見到了兒子,可惜卻是以這種方式。

  沈蘭若不由得想多看他幾眼,她還有好多話沒有囑咐。她想說,望你立身以正,明辨是非,為官才能長久,可不要像你爹那樣糊塗,聽信讒言。

  突然,上方傳來踢踏踢踏的腳步聲,伴隨著說話聲。

  「書黎哥哥……」嬌滴滴的女聲響起,「蘭若姐姐要是執意不肯簽休書,可怎麼辦呢?」

  「柔兒放心,此事由不得她!區區一個卑賤的商戶女,真把自己當侯府主母了!」清朗的男聲瞬間寒意徹骨,「當初要不是看她家還有些銀子,憑她也配進侯府的門?她白占了這麼多年的榮光,早就該還給你了!」

  沈蘭若一驚,這嗓音……分明是她的夫君、安定侯謝書黎!

  她嫁進侯府二十多年,勤勤懇懇,日夜操勞,上奉公婆,下撫子女,費盡了銀兩,也耗盡了心血!到頭來,竟嫌她「不配」「白占」?

  謝濟安一轉身,疾步迎上去:「爹!娘!」

  沈蘭若心神巨震:自己才剛死呢,兒子在叫誰娘?

  只見昏暗破敗的樓梯盡頭,一前一後下來身著大紅喜服的一對男女。

  前頭那個,丰神俊朗,跟二十多年前似乎沒有差別,正是謝書黎。

  他手裡緊緊牽著一個滿身燦金、頭戴鳳冠的女子,竟是侯府嫡出千金,謝晴柔!

  這兩個人,怎麼會?

  謝晴柔娉娉婷婷挪了一小步,虛弱地捂住口鼻:「嘔……好難聞啊!」

  「娘,當心!」謝濟安立刻上前扶住她,體貼地擋在她身前,「娘,那個賤人已經死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會讓母親受委屈了,我們終於可以團聚了!」

  沈蘭若渾身劇烈顫抖:自己辛辛苦苦培養成才的兒子,竟然是別人的?

  謝晴柔聞言,遙遙地向他身後瞥了一眼,立即縮回目光,瑟瑟地靠在謝書黎肩上:「書黎哥哥,她這個樣子,好嚇人啊!書黎哥哥,你說,她死了若變成鬼,該不會來找柔兒吧!」

  「柔兒別怕,有我在呢!」謝書黎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滿眼憐惜,「當初若不是侯府虧空,母親一力讓我迎娶她來平帳,怎能讓她占這麼多年侯門主母的風光?可憐你無名無分地隱忍了這麼久,我實在心疼。她受這點懲戒,怎麼抵得上你這麼多年的委屈?好在,我們一家如今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是啊,娘,總算苦盡甘來了!」謝濟安也是一臉笑容。

  沈蘭若如遭雷擊。

  怪不得當年被山賊擄走下了迷藥,與謝書黎有了肌膚之親。

  怪不得一結婚就讓她執掌中饋,怪不得婚後沒多久,自己唯一的幼弟就莫名其妙死在山裡。

  原來,他們就是看準了要吸自己和娘家的血!

  可憐自己被他們一家子騙得團團轉,不但貼心貼肺照顧著侯府上下,連娘家的銀子也砸進去了大半。

  謝書黎婚後從未踏足她的房間,她沒有抱怨,盡著妻子的本分。

  謝晴柔哭哭啼啼說身子不好,高齡未嫁,她憐惜,各種名貴補藥淌水似的送。

  後來侯府險些被抄家,也是她費勁巴拉地到處花錢打點,差點把娘家掏空,才保全了合府上下。

  她自問仁至義盡,對他們一家人不薄啊!

  他們倒好,吸著她的血,享受著她的銀兩,背著她私會偷情,還把她一步步推進萬劫不復之地!

  要不是變成鬼看到了這一切,她到死還蒙在鼓裡!

  沈蘭若憤怒極了,撲過去想撕了這無恥的一家人,卻生生穿過了他們。

  她這才看到,侯府紅綢高掛,鼓樂喧天,到處貼著大紅「囍」字,富麗堂皇得像神仙宮殿,來往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

  這個隱藏著地下水牢的角落,根本無人在意。

  突然,北面角門一陣騷動。

  一個伶俐的小廝一路狂奔過來,氣喘吁吁道:「少爺,不好了!一個老太婆嚷嚷著要侯府賠她女兒。小的們見她瘋瘋癲癲,便要趕出去。誰知那老太婆瘋了似的往裡沖,小的們攔不住啊!」

  母親?!

  沈蘭若心口狂跳。

  「我女兒呢?謝書黎!你讓我見見我女兒!」

  一個白髮蒼蒼身材佝僂的瘦弱老婦人已經到了跟前。

  「謝書黎!你說我女兒得了急病不能見人,要花大把的銀子。老身把家裡的銀子都填了進來,可事到如今,只見到你大肆鋪張辦婚禮!我女兒她人呢?」

  沈蘭若幾乎哭出來,可是鬼魂沒有眼淚。

  記憶中母親一直是精緻體面的模樣,何曾像現在這樣,衣衫襤褸,老態龍鍾,蓬頭垢面?

  卻見謝書黎一腳踹開母親,滿臉嫌惡:「那惡婦與人私通,被我們逮個正著。能留她個全屍,已算是念舊情了。你這瘋婆子不要不識好歹!」

  母親枯瘦的身軀被踹倒在地爬不起來,她匍匐著緊緊抱住謝書黎的腿:「你胡說!是個人都看得見我女兒為侯府付出了多少!她怎麼可能……不對,你之前分明不是這麼說的!」

  母親聲音陡然悽厲:「我填進來的銀子你們根本沒打算給她治病對不對?你都用來迎娶新人了是不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她!她現在在哪?我一定要見到她!」

  「哈哈哈……」一陣尖利的笑聲響起,謝晴柔緩步走來,「好一出母女情深吶!既然你這麼想見到你女兒,那就去見啊!順著這條樓梯走下去,就能見到了。這個時候去,說不定還能趕上和她做個伴呢!哈哈哈……」

  不要,千萬不要啊!

  沈蘭若急得大喊,奈何發不出一絲聲音。

  自己已經死了,母親可不能再受刺激了!母親一定要好好活著啊!

  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挪走進了水牢。

  一道分外悽厲的叫聲傳來,隨後便沒了聲息,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