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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鞦韆道

2024-07-04 11:28:51 作者: 心上秋

  那道青衫碧裙的纖細背影似一隻翠鳥,扶飛進了林間石徑之中,迅速隱沒其中。廊下青萍也告退,跟了過去,不知是放心不下,還是想繼續方才在貴人面前無法進行的訓教。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永清微微眯起雙眼,似乎有些不以為意,「她既有心於此,我便提單一番,也盡了好為人師的興。我也是人,難道不能過把博士先生的癮?」

  「你幾時也喜歡做小先生了?」蕭霧月揶揄道。

  日光簌簌而落,偶有鳥雀枝頭鳴,她打量著永清的神色,調笑的話頭並未繼續下去,欲言又止幾番,終於還是說出:「怎麼不見你昔日也同蘇蘇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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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名字已在朝京宮中沉寂了太久,即便是長秋宮中,也鮮少有人提起。即便是蘇蘇的母親,蘇娘,也從未在人前露出半分對離去的女兒的思念,仿佛她不曾有過一個如今遙隔千山萬水,為瀟湘蘆葦水雲所障的親人。

  「你不也是?」永清反問,「當初在燕闕的時候,不也總有話頭避開她?」

  「我是怕她卷進去。」娥眉淡掃,蘊了幾分慍色。

  「我們百般防著,她還不是卷進來了。」永清淡淡一笑。

  二人相對默然。

  千方百計,不想讓她曉得歐陽野的算盤,不想自己最親近的姐妹被最不相干的政治風波所涉,可她竟還是被卷了進來。

  永清感覺無力的疲憊感撲面而來,為了阻止什麼,她又失去了什麼?

  一切到底是冥冥中命運的註定,還是她力挽狂瀾卻必定造成的因果?

  「其實,蘇蘇和她不一樣。」在她闔眼思索之時,蕭霧月的聲音似一朵蓮花綻放,夏日新荷婷婷,菱角含苞,她頓了頓,似是苦笑一般嗤了一聲,「蘇蘇和你我,似也極為不同。」

  「在前朝後宮遊走,自須融貫進這歷朝歷代隱秘不宣的法則之中。揣度他人利益休戚,如何置換權衡。即便如此,也無人可做到面面俱到——即便是靑蚨錢,也不是所有人皆喜聞樂見的,那不還是有惺惺作態之人惡呼『阿堵物』不是?」蕭霧月道,「但蘇蘇不同,她雖與你我一樣自幼生長於這樣的……地方,可偏偏不同於你我,沒有人對她苛求過這些固有之規制,沒有人要她一定學會這些東西,她便自由自在地對一切有自己的領悟……她不僅不是一竅不通,反而有了自己的一套行事之則,靈活游曳內宮之中,任誰見了她皆覺得耳目一新,卻感她十分討喜,格外偏憐。即便到了宮外,不也是如此?」

  對面那雙琥珀珠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你不過是在安慰,在哄我罷了。」

  雖然蕭霧月說得七八分皆然,永清仍然無法釋然心中的負罪感。

  蕭霧月纖臂一展,兩手一攤,吳帶當風:「你倒說,我哪裡不對了?」

  「……性情良善之人,自然都喜歡她,可若心存偏見,故意為難……」

  永清的話猶未盡,便被絳影苑外一聲滿是憤怒的叱罵打斷:

  「這裡是北宮!怎容你在此放肆妄為?!」

  這聲叱罵讓此間歇憩的二人,連同旁邊侍候的十幾名宮人都不由得側目。即便是訓練有素的長秋宮人也不由得微微偏側了腦袋,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

  這聲音分明是青萍的。

  青萍雖是嚴格了些,性子卻是宮中最正直的,平日訓斥宮人也從不似這般憤怒,難不成她真被這燕闕跟過來的小丫頭氣到極點了不成?還是說,因著這隻鄉間的野貓,竟登堂入室,玷污了她所珍視的明堂?還是因著這丫頭損了老人的臉面,終於忍不住了?

  宮人一霎眼神交匯,最終推舉出了最伶俐的一名,上前對永清道:「公主莫著急,青萍姑姑為人您是曉得的,她也是擔憂小瓜在宮中橫衝直撞,若出了長秋宮——」

  宮人的話還未說完,便又聽得一聲尖利的叫喊如同裂帛:「你算是什麼東西!」

  永清神色一沉,驀然站起身來,走出絳影苑。

  撥開絳影苑如今綠意娉婷的梅枝,紅黃兩色美人蕉掩映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一名翠綠宮裝婢子跌坐其中,失去綠蔭屏蔽,初夏的陽光含著一絲的惡忽冷忽熱的惡毒,照在她臉上的摑痕上,使之漸漸紅腫。周遭是跌落一地的槐蜜青梅、各種花色的點心。

  在小瓜前頭,一名梳著椎髻,略有年歲的宮人護住了她。

  雖然是背對著永清她們,但朝夕相處十幾年,永清一眼便認出那是青萍。

  而正對著永清的那幾名水紅衣衫女子,眼睛也似她們的聲音一般尖,遙遙望見了永清就仿佛認得了一般,立刻走了過來,翩雜的裙裾與嬌笑聲一同掩住了身後狼狽的二人:「永清公主萬安長樂,許久不見,我們公主和娘娘皆惦念著您呢。」

  她這話抑揚頓挫,口音莫名熟悉。

  永清盯著那張年紀同青萍不相上下的臉,想了許久才恍然。

  這是趙昭儀身邊的,那名喚作合歡的婢女——她是見過的。

  她們的水紅裙裝在朝京宮中格外惹眼——大燕宮人衣著向來以青碧為主,因而詩家文筆皆號之「青娥」,四百多年來皆然,即便是武帝東遷以後,朝京與燕闕兩京宮人也遵循舊制,惟獨趙昭儀宮中不以為然,依著她的喜好,讓宮女皆著水紅色,到朝京來也是如此。

  眼見永清來了,小瓜立刻直起身來,扭轉頭告狀:「公主!她們出口傷人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毆傷奴婢!」

  不待她接著控訴,那頭合歡立刻接過話頭,笑吟吟道:「永清公主恐怕要被這賤婢誤導了,我等奴婢奉命為常樂公主取來晌午後的茶果飲子,誰料這黃毛丫頭打著公主的旗號在膳坊狐假虎威,使喚咱們也便罷了,可她卻嘴裡不三不四中傷常樂公主!」

  說及此處,合歡聲音便有些硬氣了起來:「我等雖是卑賤之身,也知恩圖報,怎能容忍自己的主子被這般欺侮?更何況常樂公主也是金枝玉葉,她豈非也在打永清公主的臉面?忠義一上頭,這些宮女便出手教訓了一下她罷了。」她又頓了一下,笑道,「說來,不過是宮女打架,互相扯頭髮,撕臉皮罷了,是底下人司空見慣的事情,上不得台面,貴人們皆是懶得抬眼動一下眼皮子的——畢竟,奴婢的事,怎好插手去挽袖子呢?難免失了身份。」

  聽罷這番顛倒黑白的話,小瓜眼中恨得不行——怎會有如此會搬弄是非,避重就輕的人!

  宮中人員冗雜,膳坊飲食安排皆有定數,至少也得提前一日去打招呼,永清公主今日游宴的膳品糕點昨日她已與膳坊安排核對妥當了,誰料想突然闖進這些人與灶上的娘子為難,要她們憑空另備上一席,她便幫嘴了幾日,趙昭儀的人竟想一出是一出,要「借」取她手中的食盒一用。所謂「不三不四的辱罵」,不過是她反覆申告那是永清公主要的,常樂公主應當尊長罷了。

  她剛要張嘴,突然對上了一旁蕭霧月的眼神,後者食指置於唇前,示意她噤聲。

  小瓜突然想到方才永清對她說的話,生生剎住了。

  永清微點下頜,側眸向身後臂膀健碩的幾名宦寺道:「打嘴吧。」

  合歡尚未知覺,直到那幾個人高馬大的皂衣宦寺把她從紅衣堆里扒拉出來,摁在地上,她才尖叫:「你們幹什麼!我可是趙昭儀身邊的人,你們都仔細想想這宮裡究竟是給誰當差!」

  內侍們確實愣了一霎——向來宮人掌嘴是專門要用板子的,也要拉到掖庭去罰,當街處刑的不是沒有,但都是大刑——比之如,砍頭。

  蕭霧月輕輕提了一句:「用手便可了,多打幾回,是一樣的。」

  「永清公主!我們娘娘可方誕下了陛下幼子,陛下已準備在百日之時破例為小皇子封王了,你——啊!」她還未說盡警告,便被一貫足了氣力的巴掌狠狠貫在地上。

  猶是挨打之前還在大大地張嘴說話,這一巴掌打得她牙齒咬在了腮里,嘴裡一陣青白的疼後,一口嘔出腥甜的血,不等她反應過來,又是一巴掌甩了上去,這回替她將那顆噬主的牙一併扇了出來。

  那攤她吐出來的東西惹得過往宮人皆駐足遙遙觀望,竊竊私語流竄在她背脊後。

  永清閒閒道:「奴婢的事情,本宮自不會罰你,畢竟你位秩高,教訓她,應該的。可你也曉得自己是卑賤之身——是誰教你在本宮面前多嘴多舌,講這麼多話的?接著,別停。」

  因著趙昭儀得子,皇帝態度強硬地要為皇子的生母謀得身份,她們才終於名正言順地搬進了北宮,周圍宮人也是一併趾高氣昂,皆是以鼻孔看人,幾乎在宮中將廢后的本子預演好幾回了——其中自然是以趙昭儀身邊的頭等紅人,最是得意刁難原本北宮中的宮人,按她的話說「新官到任,必將下馬威殺一殺威風」。誰料想,她的威風卻被一個個巴掌打飛了,終於忍不住為羞恥與疼痛大聲嚎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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