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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風煙絮

2024-07-04 11:28:26 作者: 心上秋

  即便夢寐間無意識地掙扎,永清仍未在疼痛之中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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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會在鐵烙落下的一瞬,嚶嚀嗚咽,那聲音如一脈細弦緊緊牽著周遭人的心,仿佛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尤刺向許長歌的心臟,讓他瞬間心尖一顫,連帶著握緊木柄的手也差點一抖。

  她該有多疼。

  房門只關閉了短短的一刻不到,屋中三人卻皆如受酷刑,似受切膚之痛,一出房門,連半夏的眼角亦有淚珠閃閃。

  胡鶴早已寫好藥方,在走廊里靜候,一見他們出來,神色雖皆慘澹,但並未有驚痛,想來已是成了,便將藥方遞交到蘇蘇手上,仍是萬事留一線地囑咐:「金毒雖被扼制,但這熱退不退的下去還難說,先拿這方藥用著,還能撐些時日。」

  他是為自保,卻聽得旁人無名火起。

  許長歌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舉起鐵烙在胡鶴眼前一晃:「胡先生的意思是,即便讓公主受了這般的苦,她依舊是死生未知?」

  鐵烙早已冷卻,也叫胡鶴心裡一驚,曉得自己說錯話了,退了一步,道:「胡某雖然江湖廟堂皆沾一點,但要麼在江湖為莽夫粗人看跌打骨折,要麼在宮廷為婦孺調理內症,還從未為女子醫治過金創之傷。再者,胡某從醫不過二十多年罷了,實在不敢下定論——但能緩和是肯定的——最壞也能撐到朝京,我祖父是金創之方的聖手,想來他所開的藥方,會更具妙手回春之效。」

  許長歌面色不豫,仍點了頭。

  他也明白,病症最是微妙,體質不同,機緣各異,輕重緩急皆有變數,胡鶴也不是扁鵲再世——更何況扁鵲亦有病入膏肓,不可醫治的時候。

  蘇蘇將藥方收好,突然抬起頭問胡鶴:「胡先生不是給阿離也看過傷麼?」

  門廊里鴉雀無聲,只有窗外明月梢頭,突然有一聲聒噪的鳥叫,像聲音沙啞的人在嘎嘎的笑。

  「她——」胡鶴仿佛被噎住了,羞惱道,「她不算!」說罷便帶著藥箱匆匆離去。

  「蘇蘇姑娘。」許長歌突然喊住了她。

  蘇蘇剛走了兩步,想帶著下面幾個人去藥鋪,回頭有些疑惑:「許侍中還有事嗎?」

  她喚人似乎並不似旁人那邊,極會審時度勢地喊當前的官銜以示尊敬,偏偏依舊喊著他侍中。一剎那,許長歌好似又回到去年今日,鶯飛草長的時節。

  有些恍然。

  許長歌回過神,望向蘇蘇:「能否請蘇蘇姑娘不要將今日之事,告訴公主?」

  「今日之事?」蘇蘇歪了歪頭,「是什麼?」

  許長歌一時沉默,蘇蘇又望了他一會兒,突然之間明白了。

  她眼前倏然閃過一抹春色,先前治傷時,永清無意識地掙扎,她為永清虛掩披垂的襦衫自然也滑落了下去。但那時候手忙腳亂,她和半夏都在努力不讓永清亂動或被燙傷,根本沒人顧得上這一頭——

  ……

  蘇蘇有些難受地閉上眼睛,一掌拍在自己額頭上:「當然當然,這件事天知地知,除卻李長史和我們幾個,也不會有人知道,沒人會告訴朝京的任何人!」

  許長歌也似如釋重負一般,神色微松,向她鄭重致謝。

  蘇蘇微微睜大眼睛。

  她之前還一直還有些怕,許長歌下回拿這個威脅永清,甚至蘧皇后什麼的,不料他卻避之不及,生怕被永清曉得。

  窗邊明月日漸豐腴,今日卻是頗為尷尬的半圓不圓,仿佛一枚鼓囊的菱角,為自己並不圓滑的邊棱羞慚,沉默在雲端。

  想來能在月滿之前抵達朝京吧。

  蘇蘇有些憂愁地想,可到時候,她又該如何向永清解釋胸口的疤痕呢?她又不會編謊話,即便勉強編了一個,也是漏洞百出,永清隨便挑一句,就能從字裡行間嗅到謊言的味道,到時候還是會露餡。

  更何況,還有李長史呢,他幫不幫蘇蘇掩飾另說,假設蘧皇后問起,那樣耿介忠直的人,怎會瞞騙?

  可蘇蘇也不曾想到,她甚至來不及等到永清醒來,支支吾吾地在對方慧黠細膩的追問之下說出全情,便被浩渺煙波,遞送到千山萬重的瀟湘之地去了。

  而讓她提心弔膽的李功,也在欲言又止的送別之中,將此事緘默於口,伴隨黃昏煙雲柳色,轉身離去。

  城門亦漸次合上,踏起塵煙的馬再也看不見蹤跡。

  但他那句話說得,仿佛這場相會並非是永清對他的臨行送別,而是一位父親目送女兒出閣,說的話也似將女兒託付與夫婿一般的語重心長,對許長歌的目光也是如岳丈看婿般複雜無比。

  說得永清臉頰至今仍有發熱的餘溫。

  青萍一直將她盯得緊,敏銳察覺到她臉上的紅暈,立刻皺眉:「公主好似風寒未祛,仍有些出熱。」

  「沒、沒有。」永清連連擺手,目光觸及道旁楊柳,隨口推諉,「這裡柳絮頗多,我有些不耐,咱們快回去吧。」

  風過輕絮,清揚婉轉,越發拋得高了些,似輕煙飛雪,甚至有一團絨墜在她眉間,幽怨逗留。

  「啊啾。」永清假裝打了一個噴嚏,自以為十分逼真。

  身畔卻傳來一聲洞悉的輕笑,也似輕絮高揚,只在她耳畔逗留一霎,便輕盈地風身而去。

  她聽見,竟然並不生氣,反而為自己並不生氣而驚訝。

  只想,這樣讓人暗惱的笑,許久不曾聽見了。

  青萍卻未曾看出來她有些僵硬的噴嚏,連忙為她拂去面前的飛絮,趕緊將她扶上馬車,欣慰道:「難為公主懂事了,也肯顧惜身子。」

  她轉而看向許長歌。

  許長歌何等知情識趣,不待她開口說出婉轉勸離的言辭,便欠了欠身:「天色已晚,請允臣將公主送至宮門,禁中不便再入,恕臣無法將公主送至長秋宮。」

  青萍頗為滿意地暗自點頭。

  在她身側,永清也不再發小時候那般喜歡什麼就死活不撒手的小性子,端然頷首:「無妨。」

  一切都是最正常的軌跡,發乎情,止乎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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