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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死與生

2024-07-04 11:28:07 作者: 心上秋

  朝京宮廷之中,就連蘧皇后也只知,永清在長沙王謀逆之時,為救歐陽野而受了箭傷,率軍回朝救駕的許長歌將她帶回了朝京。

  甚至因著路上傷情耽擱,永清的情況惡化了許多,蘧皇后總蘊著一股怒意。

  但當時在燕闕城頭之人,便會曉得,當時究竟是什麼光景。

  當戰事俱畢,許長歌一身血氣地衝進丹若宮中,求見永清一面,他知道她中箭負傷,但行軍打仗這些時日,他也曉得並未傷及臟器要害之處,又有宮廷御醫的醫術坐鎮,性命之憂雖有,但轉圜的希望更大。

  但所見則是,龍袍被燎燒一角的皇帝,灰頭土臉地坐在宣室殿裡,支支吾吾,時不時以袖掩面,涕泗橫流。

  許長歌再也顧不得君臣之禮,疾步上前,跪在皇帝面前,快速問道:「陛下,永清公主如何了?太醫是如何說的?可有性命之虞?」

  皇帝避而不答,只是啜泣連連,感慨萬千:「朕一生子女緣薄,尤其是對不起永清……她不過活了十五六歲,便有十年不在朕膝下,未曾得朕寵愛,叫她母后養得刁蠻任性,與朕生分……唉,誰料也只有這一個女兒懂事明理,解救危亡,朕還以為上天未曾薄待於朕!誰料它偏要將朕如今最心疼的女兒帶走——」

  許長歌聽到最後一句話,仿佛北境冰河寒氣再度涌了上來,蔓至四肢百骸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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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把抓住皇帝的胳膊,日夜兼程趕來,又是幾番激戰未曾闔眼的眸子裡滿是血絲:「什麼叫帶走?陛下?」

  皇帝從未想過一向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許長歌手勁竟然能這麼大,他的手上沾著炭黑與殷紅,食指與拇指緊緊困住皇帝臂上騰舞的蟠龍繡紋。

  皇帝倒嘶一聲,方想斥責,卻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懾住:「……她活不成了。」

  於是他手臂便驟然一松,便見對面身著盔甲,髮鬢蓬亂,額上滿是血與汗的青年將軍如木偶般跌坐。

  他仿佛愣住了,一雙尚在污血之中能看出昔日漂亮艷麗痕跡的眼睛,亦似鎏金泥像上嵌作假目的寶石,毫無生氣,亦不曾輕微地轉動與眨眼。

  皇帝何嘗不知他對永清的情意。

  但皇帝是不能理解這種感情的,他自己的感情似一弧淺淺的春水,可以隨時瀲灩泛濫,隨時隨波逐流,可以跌落溝渠,也可以傾瀉檐台,所謂好聽的說法,便是雨露均沾。

  這樣淺淺一滴的雨,是不懂如大河大江一般奔騰流轉,終究歸屬東流於一處的感情。

  「朕知道你也難過,」他嘗試安慰乍失少艾之慕的青年,「朕會給她極盡哀榮,以長公主之禮下葬,且比同諸侯王,另起山陵,開山鑿墓。」

  許長歌仍未有反應。

  良久,他的眼睛終於眨了一下,便再也沒有睜開。

  滿是血絲的眼睛本就是強頂著疲勞,眼底湧出的淚將苦澀浸潤每一絲殷紅,一切哀慟皆有了實體,在他雙目間刺痛跳躍。

  他緩慢地伏下身,弓起背脊,將雙眼埋入手掌之中。

  過了不知許久,他的眼睛漸漸麻木,他起身,向皇帝肅然一拜,強忍涌在喉間的哽咽:「臣,請求見永清公主最後一面。」

  這原本應當是極其合理的請求,但皇帝卻久久未出聲。

  許長歌以為是自己嘶啞低暗的聲音,又因著悲痛有些含糊其辭,又說了一次。

  但皇帝只是又開始唉聲嘆氣,恍若未聞。

  許長歌頓時感覺有異。

  他站了起來,轉身想衝進偏殿。

  「巽兒!」身後那方才還在啜泣連連的皇帝,頓時以最嚴厲洪亮的聲音叫住他,「你不能去見她!」

  「為什麼?」許長歌已經有點不想顧忌皇帝了,他只想見到她最後一面,即便她身在血泊,即便她容顏殘損,即便她狀相悽慘,他也要親自為她整理衣冠。

  皇帝轉過身去:「連朕亦不忍心再看女兒這般淒涼,何況於你。」

  但他只聽見一陣珠簾晃亂的破碎響聲。

  皇帝深深屏息,額頭冷汗漸次流了下來。

  果不其然,只是一瞬以後,偏殿裡爆發出了一聲如虎嘯龍吟般震天響的咆哮:「她分明還活著,她還有心跳!」

  下一瞬,沉重的鎧甲便落地悶響,他最矚目的臣子跪在他身前,直勾勾地仰視著他,眼底滿是壓抑的怒火與不解:「陛下為何說永清公主已死?她分明還活著!為何房中無醫師侍女照看!」

  皇帝後退一步,肅容道:「永清中箭所傷在胸膺,燕闕太醫署之中沒有會醫治刀劍傷的女醫,難道要讓男子為她診治,毀傷她清白不成?長歌,朕知道你如今年輕,總有地方考慮不周詳,如今便這樣讓她清清白白地走,死後亦有榮華伴身,朕亦會大作法事,送她早日升仙。」

  許長歌只覺得荒謬絕倫。

  他腦海里仍是永清一個人孤苦伶仃地躺在床上,昔日人前從容端莊,錦衣華服,如今她衣裙盡為城牆上污灰所染,亦有燎燒的痕跡,胸口一箭貫穿,竟還讓她平躺在床上,本來已漸漸不出血的傷口又在床單上洇開鮮紅。

  許長歌重重磕頭:「陛下,臣只求陛下救她,哪怕只讓太醫令來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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